“三鲜砂锅来咯。”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把一碗热腾腾的砂锅端到桌上,“刚做好的,有点烫,小心点儿。”

    周不言礼貌地点头,“谢谢。”

    见胖子转身准备回去了,邰素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买砂锅吗?”

    周不言也跟着说道:“师傅你都忙了一天了,坐下来歇歇,陪我们唠唠嗑吧。”

    胖子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犹豫,“可是……”

    邰素晃了晃杯子,笑着说道:“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没事聊聊天儿,打发打发时间。”

    “是啊,瘦老板不在,这砂锅现在还这么烫,我也吃不了,还得等凉一点儿再吃。”周不言从旁边拿了个干净杯子,给胖子倒了杯水,“这里面也没装个电风扇空调的,早就热了吧。”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坐了下来,“好,好,这个点儿也确实没什么人了。”

    想到跑出去给人送砂锅的瘦子,邰素有些好奇地问道:“平时晚上来店里头吃砂锅的人多吗?我有时候看晚上九十点钟了,你们这儿都还没关门。”

    一般来说,那个点儿邰素要不就是在院子里喝茶赏月,要不就是窝在床上看书。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儿了,不然是不可能出门的。要是不说,你都看不出来她是个现代人。

    胖子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哪儿啊,咱们这都是小县城,晚上都没什么人出来的,也就那些年轻人会睡得迟,买点儿宵夜,让我们赚点小钱。”

    热腾腾的砂锅在桌上冒着热气,散发着浓浓的香气,让人闻着就想流口水。

    周不言咂咂嘴,有些想念砂锅的味道了,他看向胖子,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店里头还会给别人跑腿送砂锅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晚上并不是很热,可胖子就算坐在这儿也还是不停地冒着汗,就像是旁边有个大火炉在不停地烘烤着一样。

    胖子擦了把汗,喝了一大口水,叹道:“有些经常过来的客人啊,和我们都熟了,大晚上的懒得下楼,就会打电话过来,让我们给他们送上去。反正晚上店里也没什么人,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说完胖子又擦了擦汗,这汗水就像是流不尽一样。

    周不言跟邰素对视了一眼,站起来又给胖子添了杯水,“这天儿是热得很,光是坐着就一身汗,瘦老板怎么也不在店里头买个电风扇的。”

    邰素这人比较精致,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随身带着把折扇,那扇面都是上好的蚕丝绢,贵得很,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钱。

    “可不是嘛,要我说瘦子也太抠了,这厨房里头天天起火的,得多热啊,要是装个空调多好啊。”

    胖子憨憨地笑了起来,“空调多贵啊,一台要一两千呢,我们这小本生意,哪儿能用得起那奢侈玩意儿。”

    邰素轻轻地扇着扇子,微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起,“空调是贵,不过电风扇就便宜很多了,我家里头也是一个风扇到处搬着用。”

    胖子又喝了口水,转头看了下这个狭小的店面,微微蹙眉,“说的也是,这两年是一年比一年热,这一热起来,吃砂锅的人就少了,晚点我跟瘦子说说,感觉这个钱还是不能省。”

    周不言吹了吹砂锅,闻着味道就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连忙吸溜一口粉丝,“嘶——好辣!”

    邰素好笑地看了眼周不言,接着说道:“还有你们厨房啊,等到了三伏天,怕是得有四十度了,这人在里面待上一天,哪儿能受得了?这万一要是中暑了可划不来。”

    “唉。”胖子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要是中暑了还得去医院,去了医院又要花一大笔钱,到时候我老婆还得跟着忙前忙后的,也不好过。”

    胖子都结婚都快二十多年了,和自己的妻子却仍是恩爱如初。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虽是有些艰难,却也过得挺开心。

    说起胖子的那个女儿,镇上就没有谁不羡慕的。

    人家长得漂亮,嘴又甜,能说会道的,这学习成绩还好,考上了市里头的重点高中,前几年高中毕业,又考上了首都大学,就连电视台都过来报道了这件事儿呢,可是清河镇的骄傲。

    周不言被辣得不停吸气,实在是受不住了,灌了一大杯水,连鼻子上都冒了一层热汗,“你女儿有出息,听说她现在是还在读研究生吧,这可了不得,现在人大学毕业就已经很厉害了,等她毕业肯定能找个好工作,到时候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提到自己的女儿,胖子脸上又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萌萌她是有出息,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开心就好。享福什么的……嗨,怕是我没有这个命咯。”

    “怎么说?”邰素用扇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眼睛微眯,“你女儿那么孝顺,到时候肯定有你的福气。”

    不知为何,胖子看起来有些落寞,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周不言又给胖子倒了杯水,突然说道:“诶,胖师傅,我记得你女儿是属兔子的吧,今年正好兔年,是本命年吧。”

    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更加落寞了,“是啊,是啊,这一眨眼就二十四了,也没谈个对象的,尽让她妈天天跟着操心。”

    邰素合起扇子,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她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不禁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月亮。”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邰素一句话都不说。

    邰素转过头,笑道:“这么好的月亮,你却再也没有机会陪你女儿看了。”

    店里头一时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胖子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副和蔼憨厚的表情,变得僵硬而又空洞。

    只听得“啪”的一声,店门口的那扇门竟是突然自己关上了,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吊灯发出滋啦的声音,不停地闪烁着。

    一股难言的寒冷弥漫在店里头,和外面那股还微微带着燥热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开了空调似的。

    “邰老板。”胖子脸上的皮肤变成了黑色,看着就像是烧焦了一样,就连头发都整个秃掉了,看起来丑陋异常,“今年是萌萌的本命年,我只是想陪她过个生日。”

    邰素脸上没了笑意,看坐在了胖子对面,“尘归尘,土归土,亡魂不该继续游荡在世间。胖师傅,有些执念,是不是该放下了?”

    胖子看起来像是想笑,可是面部皮肤早就烧得僵硬,根本就笑不出来,甚至看着让人觉得更加狰狞了。

    他没有回答邰素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我家萌萌从小就听话懂事,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从来不会给我惹是生非。”

    周不言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冰冷的砂锅,心中叹了口气,真挺好吃的。他放下筷子,神色淡淡地看向胖子,“我记得刚来这儿的时候,好像有一次在砂锅店里见到了一个姑娘,很活泼,也很漂亮。”

    胖子眼神温和了起来,“我没什么本事,也就会做个砂锅,我老婆人好,不嫌弃我,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抱怨过一句,还给我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真的很爱她们娘儿俩。”

    说起自己的老婆,胖子那双浑浊发黑的眼睛里竟隐隐闪现着泪光。

    邰素叹了口气,亲手给胖子倒了杯水,“天热,多喝点水。”

    胖子僵硬地点点头,“谢了。这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毛病,原先我也以为我老婆生的是小毛病,可去医院一检查,人家说是癌症,还是晚期,没得救了。”

    胖子的老婆也有点儿胖,人看着很和蔼,做事也麻利,在一家小饭馆里头上班。跟街坊邻居处得都挺好的,从来不和人吵架。

    “病是去年查出来的,我们没告诉萌萌,就是不希望她有太大的压力。原先医生说还能再撑个一年多的,可前两个月病情突然恶化了,一天天的只能靠吃止疼药让自己少受点罪,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和萌萌。”

    “正好马上萌萌要过生日了,她学习忙,我们就想着请个假,坐火车去看看她。”

    说到这周不言又皱起了眉,没弄明白这事儿和玉兔有什么关系。

    玉兔就是神话传说里,那只被嫦娥抱在怀里的兔子,只不过神话终究是神话,玉兔也不是乖巧可爱的宠物,而且祸害人的凶兽。看着可爱,却喜欢吞人魂。

    只要是被它盯上的人,在死后,魂魄都会成为它的食物。

    那么,兰青又为什么会在砂锅店这边看到玉兔呢?它是盯上了胖子,想要把他给吃了吗?

    邰素点点头,“可是现在看起来,你们似乎没有办法过去了。”

    掺杂着血色的泪水从胖子的眼里滚落,他的眼神里满是痛苦。此刻他不是一个让人感到害怕的鬼魂,而是一个普通的,没法给自己女儿过生日的,愧疚的父亲。

    “前两个星期,我带我老婆坐车想去市里医院多开点药,她现在一天要吃好几颗才能勉强不疼。可是这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和一辆油罐车撞上了,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烧着了……”

    邰素想起了前些日子报纸上的新闻,说是一辆公交车和油罐车撞上,车上乘客全都被烧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就连旁边路过的行人,也有不少受了重伤,到现在还在医院里面躺着。

    周不言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胖子,神色不明。

    胖子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家里头了,我到处找我老婆,却没找到。后来我又看到了报纸,才知道我们两个是都死了。我就说嘛,那么猛烈的爆炸,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周不言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胖子眼神迷茫了一会,这才接着说了起来。

    “后来啊,后来我就总想着,老天没让我去见阎王爷,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是不是可怜我,想让我去给我女儿过最后一个生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只听得瘦子在门外大喊:“胖子?你怎么把门都给锁起来了?快开门,外头好多蚊子,咬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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