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忙了整整三日,带着庄上的医者为百姓们治伤。

    直到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她才终于有机会搬来躺椅,重新瘫倒在檐下晒太阳。

    手边依旧摆满了萧承安切好的瓜果和剥壳的榛果板栗,不过这次,没有人与她分享这些了。

    那些父母双亡又无亲眷的孩子尽数被三位庄主收养,藏剑山庄变得热闹了很多,但檐下躺平的队伍却只剩下了孟娴一人一鼎。

    那日,李新野被母亲锁在屋内,他颤抖着手捅破窗纸,透过小小的窗洞,亲眼看着父母叔婶如何同鞑靼狼卫血战。

    那是真刀真枪的战斗,是会流血的战斗,也是他无法参与的、保护他的战斗。

    父亲受伤流血的那一刻,李新野没有哭;尘埃落定、被母亲揽进怀里安慰时,他也没有哭。

    他只在星夜里偷偷溜出房间,试图举起父亲练功的石锁。

    ——李新野失败了,那是现在的他远远承受不起的重量。

    小小的少年终于泪流满面,将这份沉重牢牢记在心底。

    此后他日日早起,李新野成了藏剑山庄的孩子王,教弟弟妹妹们提石锁,挥木剑,还红着脸向萧承安讨教曾经没好好学的拳法和剑法。

    萧承安大喜,好像流浪汉终于找到工了一样,每日像个威严的教头,带着他的孩子兵们练拳挥剑。

    这人的心总是热的,善待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孟娴每每想起都觉得奇异,都说神爱世人,但神灵并不会在意每一个渺小人类的悲欢,他们只是各司其职的维持着三千界的运转罢了,以及……

    在必要的时候应劫殉道,就如同她的旧友赤尧上神那样。

    萧承安是她见过唯一一个,满心都是爱的人,能够为了不相识之人奋不顾身,会因为急着救人而应下半碗转魂汤,就连不想死的理由也是没有报答家人师长的恩情。

    这样的魂魄,合该属于他们冥界。

    孟娴懒懒打了个哈欠,由衷地为冥界即将添一个好鬼而感到欣慰。

    **

    几天后,安顿好了一切的大庄主李继保亲自开炉练剑。

    萧承安紧张地等在外面,探头探脑地总忍不住去看几眼,时不时还握拳、抚额,活像是个在等媳妇生孩子的年轻相公。

    孟娴啃着果子,看的乐不可支,不时出言嘲笑他。

    萧承安有些脸红,却也只是笑,带着几分腼腆的说:“我若做了相公,定不会叫媳妇一个人在里面生产。”

    大庄主夫人点头,表示赞同:“两个人的孩子,哪有叫一个人痛的道理。我生小野的时候,他爹的胳膊都被我咬破了。”

    几位夫人笑着拍拍萧承安健壮的臂膀,对孟娴打趣:“这小子够壮实,禁得住咬。”

    孟娴吃着瓜,一通傻乐:“听见了吗,你耐咬,和你媳妇多生几个孩子。”

    萧承安再不吭声,整张脸连着脖颈都红了个透。

    整整一日一夜,晨光微曦时,一柄剑刃森寒,通体流光的宝剑诞生了。

    拿到剑后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藏剑山庄众人在山下为他们送别,许多孩子眷恋的拉着孟娴的衣角,他们都喜欢这个总是分给他们糕点和果子的漂亮姐姐。

    至于萧承安……

    除了李新野,没一个孩子敢过来和他说话,还有几个小孩远远躲在大人身后偷眼看他,表情满是戒备,好像生怕他突然不走了,或是走前即兴抽查几段剑法一样。

    孟娴笑话他:“看,你可真不讨人喜欢。”

    萧承安笑意温软,宠溺道:“你讨人喜欢就够了。”

    他们骑上赤霞驹,与众人挥别。

    身后的山路渐渐隐没在薄雾中,相距不远却偏偏叫人看不真切。

    这是李家先祖留下的迷阵,想必也是这方小世界修真时代的遗留,哪怕天地灵气逐渐散佚,也依旧尽责的守护着后人。

    格日勒在鞑靼部族的地位不低,那日跑了不少散兵,消息传回去势必还会引来许多麻烦。

    萧承安留下了京城萧家的信物,还嘱咐他们若有危难尽管传信来绝影峰求援。

    李家世代铸剑,偏偏武学天赋不好,每一代都没什么高手,如同稚子抱金于市,时常处于危险的境地。

    建立藏剑山庄,无偿为天下英杰铸剑,广结善缘,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呢?

    孟娴不是十分担心他们,有先祖迷阵庇佑,武林豪杰守护,藏剑山庄定能长长久久的藏剑于世。

    二人重新踏上旅程,这次的目的地是京城。

    萧承安对那柄剑爱不释手,时常拿着把玩,还为它取名为恒如。

    孟娴左看右看,也没想明白一柄清晨诞生的、墨色流光的剑为什么要叫恒如,叫晨曦或是深流倒还算有据可循。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希望时光恒常如此,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萧承安轻抚着恒如剑,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笑意。

    孟娴打马跟在他身侧,垂着眼没接话。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越来越多了,照这倒霉模样,能不能活过三个月都是两说。

    萧承安是定然要死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被转魂汤清洗后魂归冥府,还是被这小世界的异常力量害死然后吸收。若是后者,这方小世界只怕离崩毁也不远了。

    只是这些,她都没办法和他说。

    他的眼眸温柔始终,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意,时而炽热,时而寂寥。

    不过没关系,冥界无岁月,待此间事终了,她会在那里慢慢弄懂这一切。

    **

    北上京城,他们依旧走得很慢。

    北方已入了深夏,黄河沿岸的大片麦田里,正逢冬麦收割的时节,空气中溢满了清新的麦草香气。

    萧承安给了农户一些银钱,托他们做些新麦面来尝鲜。

    农妇笑着摆手不接,说:“六月六,天贶节,这是老天爷赐给的福气呢,不用银子。”

    六月六是农人爱过的节日,农谚说“夏至十日麦青干”,因此五月末到六月初这段日子,农人们都要抢收新麦,趁着天晴打谷磨粉。

    天贶节正是忙碌之后阖家欢庆,磨新麦粉、吃新麦面的日子。

    劲道的面条上浇着咸香油亮的肉末臊子,上头撒着细细的青葱末,清炒的田园时蔬、农家自制的辣酱,配上松软香甜、足有拳头大的新面馒头,孟娴吃的满足不已,萧承安更是连吃了好几个。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节庆的喜悦种,由衷地感恩着天赐的丰收。

    孟娴吃过饭后,在村口的大榆树下支了桌子义诊,农人常年劳作,多有腰腿病,孟娴一一为他们开下方子,教他们如何制作药贴,还拿出金针来教村医如何针灸。

    村民们大喜过望,纷纷聚来求诊问医,学习怎么给自己做药贴,连一些小孩子也跑过来凑热闹。

    红日斜倚在天幕一角,金红的余晖为这一幕镀上光芒,人群正中的女子披华烁彩,仿佛沐浴着神光一般。

    萧承安静静地在一旁陪着,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世人最重传承,技艺轻易不能示人,即便收了徒弟也要“留一手”,出身神医谷,掌握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绝妙医术,孟娴却能够毫无保留的教给这些小村村民。

    在她眼中,世人并无高低贵贱,事物也没什么珍贵低贱,山珍海味与农家小菜皆能让她开怀。

    直至月上柳梢,天色暗了下来,这场义诊与教学才停下。

    孟娴和萧承安并肩走着,回到借宿的人家。

    来人间越久,孟娴越是能感受到这里与冥界与天界都不同的勃勃生机。

    尤其是今日的天贶节,百姓们捧着麦面馒头,喜笑颜开的感恩上天,明明是自己的劳作所得,却如同捧着什么神赐的珍宝一般。

    他们或许不知道,承载他们的土地之所以稳固丰饶、时雨季风之所以有迹可循,皆是上神以身为他们搏来的。

    他们短暂的生命里没有那些创世之初的久远往事,脆弱的身体与精神也无法突破壁障得见天界诸神,但他们仍旧如此快活,手捧麦面,虔诚的感恩着生活中的所有。

    那些曾殉道的上神,都曾看过这样的人间吗?

    孟娴忍不住想,或许,神是真的爱着世人的。

    他们不只是为责任而陨落,也是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世人。

    **

    渡过黄河,很快就到了京城。

    京郊附近,一早得到消息的萧承岩迫不及待的跑出来迎接。

    他和宝庆从西南出发,一路游历,萧承安行侠仗义,宝庆治病救人,天广地阔,快意潇洒,若不是哥哥冠礼在即,他还不想回来呢。

    不过,长这么大第一次违背家人的意愿偷跑出来,他也是挂念哥哥的。

    过了这么久了,不知道哥哥是否成功甩开了那个想要毒死他的神医谷医女。

    他试探地和宝庆说起过这事,宝庆坚持认为自家师姐做什么都是对的,若要毒人也定是有道理的。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神医谷医毒双修,但她长这么大配的毒还没用过,想来师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宝庆思索着自己要不要也模仿一下师姐,给人下个毒看看效果,一双清亮的猫儿眼在萧承岩壮实的身板上反复打量,口中喃喃斟酌着剂量。

    吓得他连忙改口,说是自己误会了,神医谷的医女最是人美心善,一贯只会救人,方才不情不愿地作罢。

    官道上传来踏踏的马蹄声,高大的少年跳着脚大喊:“哥——”

    萧承安与孟娴骑马走到近前,少年奔来的步伐一顿,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脸惊恐的看着与自家哥哥并肩而行的孟娴,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呛了风。

    “咳!咳咳!!”

    萧承岩呛的双眼含泪,孟娴伏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萧承安无奈扶额,翻身下马将弟弟拉到一旁拍背说话。

    孟娴没去管萧承安与弟弟说什么,总归是些解释的话。

    她以为解释过后萧承岩会平静下来,没想到他虽没那么紧张了,却依旧满目惊恐,还多了些难以置信,藏不住心事的脸上一会悲一会喜,撑的一张脸都快裂开了。

    孟娴看得奇异,忍不住问萧承安:“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

    萧承安头疼的看着弟弟,“也没说什么……”

    孟娴不信,萧承安却不肯再说,再多问几句,更是急得脸都红了。

    萧承岩在旁看着,面上更显悲怆,牵着哥哥的马快走几步跑到二人前面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背影却有了几分萧瑟。

    孟娴的马由萧承安牵着,她闲着没事干,从萧承安袖中摸出一把松子剥着吃,间或扔给萧承安几颗松仁。

    一把松子吃完,刚好来到了萧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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