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少年靠在门外,仰头一脸无辜地着看向安施,好像方才打算下杀手的人与他全然无关。

    “我是妖。”他轻声复述了一遍,目光扫过安施抓着他的手,仿佛在直白的表示着人妖殊途的意思——明显他演的有些上头了。

    面前的安施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年,似乎是被这直白的回答惊到了,但却没立刻撒手。

    是妖……这事…需要这么自豪的吗?安施眨眨眼,对这家伙的态度好一阵腹诽,脑子短暂的停滞了片刻,但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欸,不是,你是妖啊?!

    安施终于清醒了,她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摩枭的话,瞬间松开了拉摩枭的手,结结巴巴道: “妖?”

    什么情况,妖怎么可能上天山啊,这儿可全是修真者,更何况,天山有尊上所设法阵,防的就是妖魔!

    眼看安施收回了手,露出警惕神情,少年“似乎”苦涩一笑,低声道: “我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无路可去,想着凡人有句话是绝处逢生,试着闯了进来......”

    他露出些疑惑的神情,继续道: “或许是因我太过弱小,妖力耗尽,居然没被仙人们发现,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姑娘门前,接着就昏过去了。”

    哈?天山阵法还有这种纰漏?我感觉你在扯犊子。

    安施手上动作顿了顿,警惕地打量了一圈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对方神情虚弱,一副任凭你处置的模样,她对这情形还是头回遇见,一时间没有合适的经验告诉她如何应对。

    安施默默忧愁了片刻:若是我有法术就好了,便能试试这人所说的是真是假。

    她又想:不过,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若是对方想要杀了自己,便早就下手了,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按他所说,他是妖物,我身为修真者,不应当救妖啊。

    正有些犯难,她看着这位美少年似是绝望而无力的垂下了头,但仍然倔强的抿着嘴,他沉默着,像是笃定了安施不会救自己......

    当然不会救啊!我是修真者诶!虽然连练气都没有,但我好歹是修真者欸!修真者是斩妖除魔的好吧!这点道理我又不是不清楚啊!!!你再可怜我都不会救你的啊!

    安施脑中瞬间记起师门对她为数不多的关于“妖物有多坏,身为修真者要斩妖除魔”的谆谆教导,迅速硬下心肠,不去看少年神情,撇过头,咳嗽了一声: “咳。你倒是承认的快。既然你是妖,那不好去找师姐帮忙了,唔,我暂且相信你的话,但我当然也不会救你,你……你自求多福吧!”

    她虽脑中思绪繁多,但脸上表情只像是僵硬了片刻,然后无情开口。

    听了她的话,似是愣了愣,少年再次抬头,眼底仿佛略过一丝名为希望的光,但瞬间就破灭了。

    “咳咳..抱歉。”他神情落寞,默默挪了挪身子,离安施远了一些: “惊扰您了。”

    不是,都说了可怜是没用的......但这妖看上去,怎么可怜的时候还怪好看?怪事,真是怪事,不如再看一眼?

    安施对遇上妖这种事儿没经验,她虽然没有同情之意,但却有好色之心,于是,在安施看到第四眼的时候,她觉得这样不太好。

    事不过三啊安施!白白看了人家这么久,却连忙都不肯帮,这不合适啊!

    在经过理智的脑内辩论后,安施短暂的放弃了一下理智,她赶紧伸出一只手重新拉住了对方,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些: “唉,算了,我先扶你起来吧。”

    摩枭看着安施如自己所料那般,愣愣地看了自己数眼后,还是伸出了援手,心情有些复杂,一半好笑,一半可悲:凭借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让自己上了钩,这事大概不值得骄傲,尤其是向自己出卖美色这点。

    但摩枭此时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也就顾不上丢不丢脸这事。

    方才他验证了皮肉之间似乎有些联系,但皮肉并不重要,摩枭更在意的是灵魂,若是伤了她的灵魂,自己的是否会同样受伤,这需要安施的配合,便需要稍微套一套她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微微仰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声道: “麻烦了。”随后,稍微松了松力,顺着安施的力,慢慢站了起来。

    这时,他身子歪了歪,像是站不稳要倒了一般,安施眼疾手快,立刻拉住了他。

    “小心。”安施神情认真,叮嘱道。

    摩枭的视线不慎和她交汇,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快速撇开了头,微微点头。

    和记忆之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天真、愚蠢。

    想到这儿,摩枭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他侧过头,在安施所看不见的暗处,用余光打量着少女的脸颊:

    十几岁的青涩的脸还未长开,瘦弱极了,脸也很小,肤色常年在冰天雪地的天山而显得苍白,这会儿也不知什么缘故染上了一层淡淡红霞,五官姑且算得上端正,但神情却十分呆板,尤其是那对眼睛,如一滩死水一般,神情懵懂,与其说天真不谙世事,不如说死气沉沉且呆滞,活生生的木偶玩具。

    这是他第一次从旁人的视角看“自己”,感觉说不上奇妙,但确实有些陌生。摩枭收回视线,压下这份异样感,思忖着:如之前所想,禁制还在,不好妄动。

    “你靠着我,我把你拖进去。”安施喊道,她转了个身,方便用半边身体撑起少年,不过显然吃力的很,而这下,致命的后背也同样全然留给了摩枭。

    蠢货。

    安施的话打断了摩枭的思绪,他微微皱眉,将视线重新聚焦在了少女脸上。

    他并不太欢喜自己这副天真愚蠢的模样,尤其是,摩枭一点都不怀疑安施的毫无防备,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身上这副皮囊。

    想起了些不快的经历,摩枭心头有些发闷,他低声道: “好。”

    而安施注意力还集中在如何将一个半大少年拖回房间,听到少年回应后,她并没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而是集中精力站稳,手扶了过去,等着承接之后的重量。

    眼看对方扶住了自己的腰,摩枭突然有些恶劣的将身体一侧,避开了安施的手,两只胳膊直接环住了她的脖子,但同时,他整个人全部的重量也瞬间压在了这个瘦弱的女孩儿身上——安施脸上露出一些迟钝的惊讶,不过考虑到这妖似乎病的不清,她也没抗拒,咬牙站稳了身子,缓慢将他扶回了房间。

    别看我个子不高,平素也是坚持强身健体,挑水劈柴,拖个小伙子进门有什么?

    安施胡乱想着,缓慢让少年半躺在自己床上,然后倒了杯水给他,忙完才觉得有些累得慌,便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休息,自然也顺便多看了少年两眼。

    只见少年缓缓转动杯身,避开了手掌处的血迹,似乎感受到了水的温度,看向杯子并不言语。

    安施猛地想起,自己好像倒的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整日的水,对一个伤者怕是不太好。

    她赶紧伸手去拿水杯,开口解释: “啊,我忘记换了。有些凉,你先等下,我去给你找点热的。”

    摩枭抬了抬手,灵活避开了,随后,对着安施,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 “不用麻烦了,我们并不像凡人那样脆弱。”说着,他低头,抿了一口。

    确实很凉,舌头被这水冻得发麻。但与此同时,摩枭烦躁的心情也出乎意料的被这杯水压制住了,他平静的盯着杯中晃荡的涟漪。

    不是忘记换,只是没必要。摩枭想,这破房子本就招呼不来客人。

    安施没抢到杯子,但又感觉不太妥当,起身往外走,准备去找点干柴弄点热水来。

    “等等。”

    摩枭出声叫住了安施,突生出坏心眼来。

    安施回头,看见这妖怪少年的眼睛弯了弯,笑容好看的让人心慌: “这就很好了,谢谢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

    安施局促的点点头,对这莫名其妙的赞美着实有些接受不能,小声道: “啊,这,这样啊。”随后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少年,看他喝水的模样。

    嗯,养眼。

    安施打量的视线不可谓不直白,甚至可以说是赤裸裸,更何况是对原身了如指掌的摩枭。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心头又是一阵火大,方才突然生出的那种“本是同根生”的微妙错觉也瞬间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还是找个机会杀了吧。他低头喝水,内心冷淡的思量着。

    随后,将最后一口凉水咽下,他直直看向安施。

    安施被这目光盯得发毛,总算反应了过来自己举动有多不礼貌。

    她咳嗽了两声,总算收回了目光,接住了刚刚的话头,继续道: “我可做不了你姐姐,我才十六岁,妖化形像你这样,少说千年了吧?”如此说着,安施抬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陌生少年,像是想试图证实自己的判断。

    安施的通识课是幼时听的,但而后发觉自己是那种根本对修炼一窍不通的绝世凡胎后,就也没再费心记这些知识了。因此可以说,她对妖物的了解,大概只和村口的小孩儿一样多。

    说实话,摩枭并不记得自己抢来的这个狐狸身子到底多少岁了,叫姐姐不过是一时嘴快,毕竟当年做身上的这个壳时,自己神志已然不清,只想着挑个好看的杀了,并不注意杀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他直接改口转了话题: “没想到,姐姐才十六吗?”

    话音刚落,摩枭才反应过来刚刚安施回答了什么,微微一怔。

    原来是十六岁的自己吗,怪不得看起来青涩的很,那此时的确切时间就清楚了,离一切发生似乎还早,如果在此之前,稍作干涉......他猛地中断了思考,暗自好笑:干涉作甚?他只是来取壳的,取走了壳,自然一切也就不会同之前一样发展了。

    “嗯,所以说不用喊姐姐了。”

    安施点点头,留意到他神情似乎怔了一下,心里觉得奇怪:这妖怪还对别人的年龄这么感兴趣?

    等等!

    她心中一个咯噔:难道说此妖是专门来捉十六岁的姑娘做什么妖法的?虽然自己对妖怪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们都古怪的很,说不定是挑嘴只想吃点鲜嫩的......

    想到这儿,安施瞬间警觉了起来,在她眼中,这再好看的人也同凶神恶煞的野鬼一般,下意识的,她身子往后倾了倾。

    没人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摩枭自然也是如此。他注意到了安施一系列的小动作,也同时意识到了对方突然生出的警惕之心。

    嗯?吾说了什么错话吗?

    摩枭暗自思忖,突然隐约好像理解了安施在想什么,一时哑口无言。

    啧,真是个小丫头片子,想哪儿去了。

    他有些嫌弃,不过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神情温顺: “我们妖的算法与人不同,其实我年龄也只能算是妖中的小孩子,所以叫你一声姐姐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说着,摩枭漫不经心的想:让你一个辈分,算是补偿了。

    显然,目前的安施对姐姐还是妹妹的毫无探究的心情,她越看越觉得对方古怪,心里愈加没底,大脑飞速运转:

    这么一想这家伙感觉就不是什么好妖啊!怎么办,我可不想死!要不然假装自己很强,吓一吓他,说不准就不敢了?唉,不成不成,这一动手不就露馅了,还是找个什么理由,如果有什么靠山可以拿出来震一震这妖,让他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诶,等等?靠山?

    安施眼前恍惚有一个白色身影飘过,男子高高在上,如青莲一般安静的气质也同时让她慌张的情绪稳了下来。

    她眨眨眼,故作镇定,开口道: “唔,姐姐就姐姐吧!相逢即有缘,认了我这个姐姐,也算是你走运,我师傅很厉害,你也算......嗯,多了个前辈了!在天山,仙家云集,留不得你一只小妖,没人帮扶恐怕你就真要出事。不过我也只能留你几日,过几天我就要搬去和师傅一起住了,所以你还是快些养伤,然后离开吧。”

    安施自认为说的足够委婉,想着有师傅坐镇,这家伙大概也不敢动自己了,于是自信满满抬头去看那漂亮少年,他听到了自己的话,却突然猛地抬头盯着她。

    “师,傅?”少年弯了弯嘴角,一字一顿的复述了一遍,语气却很是温柔, “你有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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