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窦穆旬所说,太安城的外围的确荒凉极了,然而她们此番越往里去,周遭似乎突然又繁华了起来。

    成芩与窦穆旬如同护卫一般,跟着安施身后,此刻,安施眼前就是那位宋温禄,对方倒也不出口攀谈,只是带路。

    安施回头看了成芩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中叹了口气,随后出声道:“在下天山弟子安施,另外两位是在下师姐成芩、师兄窦穆旬。”

    宋温禄脚步略微一顿,随后回身,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倒是禄怠慢了,原是天山仙家。”

    安施摇摇头:“没什么怠慢的,倒是麻烦三殿下带我们进来。”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举手之劳而已。”宋温禄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嗯,举手之劳,还挺巧的。

    安施心中腹诽,口上问道:“三殿下平日就喜欢散步?怎么不带个侍卫。”

    宋温禄语调温和,平静回答道:“今日偶然心情不错,便出来走走,至于侍卫,哈哈,这儿是禄所居之处,何须侍卫?想伤害禄的,都在外面。”

    人皇薨,五皇子为夺皇位,连杀太子及兄弟同袍,肃清朝廷之事,连天山都知晓了,如今看到一个活着的皇子,还如此随性淡然,让这三个天山下来的弟子,都不免觉得涨了见识。

    不过,他的话可不好接,安施不想说错了话,于是看了眼身后的师兄师姐,试图求救。

    成芩看了安施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开口,声音冷淡:“三皇子,丑话说在前头,虽然眼下你有助于我三人,但天山不会因此就干涉凡尘之事。”

    安施差点被口水噎到:这还不如她自己说,还能婉转点,自己怎么就想着求助师姐了呢?!

    还好,前面的宋温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敢。”

    不敢?那这三殿下刻意帮了这样一个忙,所求又是什么呢?

    成芩与窦穆旬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升起一股警惕。

    虽说仙门庇护凡人,但这皇家一向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除了一气盟外,大多仙门都是秉持着不愿走太近,也不愿得罪的态度,况且修真者大多是有些高傲在身上的,对皇家也不会太客气。

    而这皇家也倒不愧是皇家,吃准了仙门的这些心思,虽为凡胎,面子上倒是要和众仙门平起平坐,虽与一气盟走的亲近,却仍是我为君你为臣的姿态。也就是一气盟利字当头,不在乎这些,才让旁的仙门都为之咂舌。

    安施多看了这宋温禄几眼,心中有些好奇,传闻皇家可都是一顶一的尊贵,这位皇子却是一脸处之淡然的态度,倒是和张师兄说的不太一样。

    早年在外门时,张师兄曾言道:“那些个凡间的皇亲国戚,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个个的自命不凡——见了一定要绕道走!”

    安施对此谨记于心。

    两相对比,安施内心咂舌:若不是这宋温禄太有城府,就是一位难得可贵的人间君子吧。

    比起安施,她的两位师兄师姐显然对这宋温禄更加戒备,但眼下有更令人着急的麻烦,他们二人也就没再发难。

    跟着宋温禄,一行人走入一家茶楼,成芩两人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表现出来。而那位宋温禄倒是不紧不慢。

    茶楼的小厮揣摩着几人的身份,笑着迎上来,而宋温禄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客客气气的吩咐要了一间包厢。

    窦穆旬与成芩对视一眼,还是成芩开口了:“三殿下……”

    宋温禄推门进入,听到了成芩的声音,温和道:“几位奔波劳累实在辛苦,这里的茶尚且能入口,故还请仙家在此等上一刻钟,一气盟的仙家很快就会来。”

    这三皇子虽然让人摸不清底细,但做事似乎滴水不漏,教人挑不出毛病。

    安施三人对视一眼,摸不清对方的态度,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

    而宋温禄口中那位“很快就来”的一气盟仙家,此刻正安坐于靠椅上,漫不经心的翻看下面递上来的诸多公务。

    摩枭虽说是杀神,极少插手这种管理帮派之类的琐事,但应付这点公务却还算是轻松,毕竟也算是套着别人的皮囊,不想太惹眼。

    但这公务实在是无聊的很,大多都被他丢在一边,幸而白穆原身便是个糙汉,倒也没什么人怀疑。

    只是这两日,这些他懒得处理的玩意儿,却被他挑了出来重新阅览。

    摩枭看的心情烦躁,粗略扫过,手中这份正写着“几家人失踪”的事,疑似有妖物踪迹。

    他面无表情的看完了,随手勾画了“不批”。

    摩枭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森罗会做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那小魔头故意给摩枭找麻烦,这森罗会行事越发的招摇,眼下连一气盟都注意到了这神秘帮派,这边界之地,已然有了些古怪传言。

    为此,摩枭不得已亲自来看,摘除掉些过分的,以免打草惊蛇。

    森罗会以魔修之道为诱饵,吸纳了一帮乌合之众,如今张扬些,也倒是能迅速壮大一番。摩枭不指望这群杂兵能有什么用处,但有了这股浑水,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摩枭又捡起一份,瞥了一眼看到和森罗会无关,便懒得再看,随手丢到了一边,那儿已经堆起了座小山。

    一个身形健硕的弟子瞅了两眼,相当有眼色的上前来,将那堆小山挪开。

    这人名为李锐,正是那天给摩枭接风洗尘的领头人,之前便是他一直驻扎此地,脑子似乎还挺好使,一身腱子肉,但批起这些公文来效率高的惊人。

    摩枭抬眼看了他一下,李锐相当敬畏的拱了拱脑袋,蹑手蹑脚的就要抱着公文离开。

    这时,一个汉子慌张跑了进来,险些就和李锐撞了个满怀,李锐恼的险些上手,然而对方嘀咕了句什么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

    又说了些什么,李锐犹豫着回头看向摩枭。

    摩枭正想着事,思路被他俩打断了,不耐烦的抬头看向门口:“什么事?”

    李锐赔笑着起身:“白,白哥,就是天山的那几个弟子,前一阵有个他们的人不是丢了嘛,您说要压一压的。”

    噢,这事啊。

    摩枭撇撇嘴,低下了头,继续翻着自己的东西:“之前不说过了,凉他们两天。”

    一气盟向来喜爱在这方面敲诈一点天山的好处——不如说,谁家从一气盟过,都是要掉一层皮的。

    尤其是最近,一气盟把白穆这种亲传弟子放到太安城这个位置,想来就是冲着这禁地来的,只是原来尚且遮掩一下自己的目的,如今倒是突然焦急了起来。

    仙门的这些破事,摩枭只是冷眼瞧着,至于天山那个死在禁地的倒霉蛋,白穆这里既然得了命令要拖上几天,摩枭并不介意多加点料。他想起上次去找安施时,无垢不在天山的事,随口便出了这么一道要求。

    至于死因?摩枭更是不在乎。大概是死在幻妖那帮妖怪的手里,又或者是倒霉的招惹上了别的人,反正与森罗会没关系。

    ——毕竟这天下,还是越乱越合他心意。

    摩枭跑了会儿神,然而一抬头,却看到通报的弟子还没离开,正和李锐又嘀咕着什么,看到他后,立刻闭上了嘴。

    “还有事?”摩枭挑了挑眉,看向李锐。

    魁梧的汉子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情,张了张嘴,道:“白穆师兄,那个,宋温禄托人请你喝茶。”

    宋温禄?他又抽什么风?

    摩枭张口就要回绝,但忽然转了口风,狐疑道:“何时?”

    “现在,就在一香茶楼,说请白师兄您速来,有要事相商。”

    摩枭沉默了一瞬。

    他之前如此对待宋温禄,便是想先手切掉宋温禄和一气盟的线,斩断他的依靠。以宋温禄的性格,定然不愿被人捏在手中当做棋子,自然也不应该再主动找上一气盟才对。

    但这时怎么会忽然请茶?是有了什么变故,还是发觉了什么?

    ...不过也是时候再瞧瞧他了,若是妖皇魂魄已然附身,那就得动手了。

    摩枭脑中思绪万千,随后起身,冷淡道:“带路。”

    *

    现实总比话本要有趣的多,也复杂的多。

    当摩枭推开茶楼包厢的门,冷眼看向屋内正坐着聊天的四人时,他差一点、几乎只差一点,就骂出声来。

    你***在这儿干吗?!

    但他不能,他只能故作镇定的看一眼安施后,冷淡地看向她对面坐着的那位——宋温禄此时笑的格外温文尔雅,一脸的无辜白莲花。

    摩枭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如何撕烂这朵白莲花,一边扯了扯嘴角:“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宋温禄站起身,像是故意似的,对白穆行了个礼,道:“白穆仙家,好久不见了。”

    安施几人看向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对方一身的肃杀之气,肩上披着雪白蓬松的狐狸毛披肩,胳膊上缠着几层绷带,脸和身上的肌肉一般硬朗,他生的高大,身材健硕匀称,又不似欧阳师兄那般壮硕的吓人,是天山少见的类型,头发被粗糙地扎了起来,眼神更是如同野兽一般。

    这家伙凶什么凶啊?!现在来的还挺快??所以说,之前果然是故意让人等的!

    安施看向这“白穆”的视线,更加不爽了几分。

    窦穆旬就直接多了,他站起身,对“白穆”拱了拱手,讽刺道:“白穆仙家真是难请啊。”

    “噢?”“白穆”微微扯动嘴角,并没有看这个修士,而是盯着宋温禄,冷笑道:“我倒觉得,比起你差点死在半路上的时间,不算太久。”

    宋温禄听了这句讥讽,却神情不变,微笑着站直了身子。

    他没有理会白穆的眼神,而是歉意看向安施他们:“既是几位仙家的事,禄在场便是自讨没趣了,诸位,先告辞一步。”

    干的漂亮。

    见宋温禄无视了白穆,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安施莫名觉得有些解气,赞许的看了宋温禄一眼,窦穆旬自是不必说,嗤笑了一声,随后坐下了。

    眼看白穆的脸色愈加阴沉,安施看了眼宋温禄,又看了眼白穆,心头忽然一跳: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宋温禄从白穆身边擦身而过之时,白穆直接伸手,相当粗暴的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冰冷:“客人到了,主人走了不合规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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