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殿沉寂多年,终在日暮黄昏时恢复了往昔的温暖。

    太后缓了一日,心境平和许多,又有玉龙与珊珊一左一右哄着,她越发笑容满面,开怀不少。

    “这个五味,真是个妙人……”听了五味的事,太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你们可别把人吓坏了,我还等着他来给我变戏法呢!”

    “母后放心,明日我就带他过来。”玉龙笑着点头,至于究竟是带还是押,且看情况吧。

    宫人呈上一盏粳米鹿茸粥,珊珊将之捧到太后跟前,亦是调侃道,“五味哥能老实半日,已是十分难得了,您就瞧着吧,明日一准来找您告状,说自己是颗小白菜,我们都欺负他!”

    还真有可能,太后单只想一想,就笑得连调羹都拿不稳了,还装样唬人,“你们这么多人瞒他一个,可不是在欺负他!”

    “可不单是我们几个,您这一路也瞒得挺开心的……”珊珊无辜地眨巴着眼,逗得太后越发高兴,胃口大开,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玉龙含笑看着她们说些趣事,待宫人将膳桌撤下,才从袖中取出纸笺,递给太后,“母后既已回宫,当上王太后尊号,太常寺择了几个祭天吉日,您瞧瞧可有合意的?”

    上尊号前一日需大祭,当日要接金印金册,受命妇朝觐,总是有些折腾,因此这日子还是交给太后来定。

    太后接过来一看,发现最近的日子居然是八月十五,她惊讶道,“今日都已经八月初九了,这日子怕是赶不及吧?”

    “舆服器物、礼乐牺牲之类,儿子早已命人备妥,母后不必担忧。”玉龙淡定笑道,“不过若是母后觉得中秋匆忙,选个晚些的日子也好。”

    “中秋乃团圆之日,能喜上加喜那再好不过!”太后笑着拍拍儿子,她也喜欢中秋这日,“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这些时日累坏了吧?”

    “无妨,孩儿不过做些分内之事罢了。”玉龙摇摇头,抿嘴笑得越发开心。

    这孩子,每每夸他两句,面上一派谦逊从容,但眼中却总是极快地闪过一丝得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太后无奈摇头,还是在未来儿媳面前给儿子留了脸面,恍若未觉一般,慢悠悠道,“既定在中秋,命妇朝觐之后便不好赐宴,我忖着,应当在重九之前办个赏菊宴才好。”

    “母后所虑极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宫宴之事又要劳母后操心了。”玉龙毫不犹豫地点了头,面上全然是一副体贴孝顺的模样,但珊珊总觉得,他背后有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晃啊晃。

    这事情定得是不是太快了……珊珊略一咬唇,有些困惑地看了看玉龙,忍不住提醒道,“太后娘娘,这朝见与宴会都是大场合,前后相距时间又短,您刚经了车马劳顿,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而且,宫里人手恐怕不太够……

    “我身子骨好着呢,你别担心,”太后笑眯眯地挽着她,虽多年未曾料理宫务,说起来还是颇为熟稔,“命妇朝见,外有礼部操持,内有内侍省,必出不了岔子,至于秋宴,也无需太过铺张,只召五品以上臣属就是了。”

    “可是……”珊珊皱起了纤细的眉,神情越发疑惑,“重九本就要举宴呐……”

    那是自然,不装模作样多相看两回,乍然立后,底下人恐怕要传闲话。太后缓缓呷了口茶,老神在在道,“这许多宗亲故旧,十多年没见了,如今多聚一聚总是好的。”

    珊珊将信将疑,缓缓点头,太后又转脸看向玉龙道:“我白日去了太福殿,瞧见你父王的神主上未加庙号,想来他在家庙已有四年了,忌日将近,是不是该准备起来,奉入太庙合祧?”

    这话锋转得突然,玉龙端盏的手顿了顿,方稳稳点头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记着呢,三台诸公已在商议庙号,过些时日便呈给母后看看。”

    太后见他神色有些微异样,想是朝臣对先王的功过颇有非议,便安抚道,“褒贬自有春秋,后人如何看我们,我们是管不了的,一个庙号,好听与否不必太在意。”

    玉龙唇角微动,扬起一个浅笑,“儿子明白,会尽快将此事办妥。”

    太后便放下心来,又闲叙了些琐事,精力不济,早早回内殿歇下了。

    玉龙那番情态,能瞒过太后,却瞒不过珊珊。离了承欢殿后,她让宫人远远坠在后头,侧眼低声道,“天佑哥,合祧之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有人从中作梗?”

    玉龙轻叹一声,忽然牵住她的手,往清晖阁走去,“珊珊,这件事情,本就是个难题……”

    为先王上庙号、合祧奉祀,此等要事,无需太后提醒,四年前他方才复位时,便有意让中书省拟定庙号。然而,彼时朝中除了他姑父崔翮、小羽等极少数人,其余大臣纷纷上书劝谏,“不合称宗,存谥可矣”。

    阁前小径草木茂盛,月光又让树梢挡去些许,珊珊脚下趔趄了一瞬,震惊抬头,“为什么?!”

    玉龙连忙回身扶她,待走上清晖阁,确认她无事后,才缓缓道,“历朝历代的典制,祖有功而宗有德,只有文治武功和德行卓著者方可入太庙奉祀。谓之祖宗者,其宗庙万世不毁,祖宗之外,亲尽迁迭,亡国之君,不入太庙。”

    初议此事时,甚至有人反对先王入太庙,被小羽驳了一回,朝臣的风向就变为可入太庙、然不可上庙号,彼时局面几乎是一边倒,他无法,只得以先王未曾受家庙供奉为由,先将神主供在太福殿,暂且压下此事。

    “他们竟敢?!简直是胡说八道!”

    珊珊气极,怒上心头,忍不住骂了一句,瞥见守在阁外的侍从,勉力压下语调,复又开口道,“昔日先王平北疆、征西域,改税法开互市,这些功绩他们都忘了吗?!”

    “十九年前那场祸乱,父王确有失察之过,此事无可辩驳。”玉龙长叹一声,眼中有些悲凉,“且世人一叶障目,惯以一朝得失定一生功过,也是寻常。”

    尤在历经十五载乱世后,仍要对先王不存半点怨愤,几无可能。

    “前朝武唐乱周,那高宗皇帝如今不还是在太庙里受着香火?!”珊珊见不得他这模样,咬唇愤然道,“明明你已夺回大位,那些臣子竟还要胡言乱语,依我看,就是有心人在背后挑唆的!”

    玉龙果然被她这没理还不饶人的样子逗乐了,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我还没生气呢,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你分明是早已气过了,且已有了反败为胜的把握,此时才能心平气和地重提旧事!”珊珊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她还不知他的性情么。

    玉龙终于朗笑出声,把人揉进怀里,抵着她的发顶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珊珊满面酡红,在厚重甘美的御制香中有些沉醉,揪着他的衣襟嗫嚅道,“那自然是……求我早日嫁给你了。”

    玉龙闷笑一声,低头贴近了她的耳尖,“中书省已将制书拟好,珊珊以为当何时宣制?”

    “啊?怎么这么快?!”珊珊蓦然抬头,他一个人在京中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我只觉得太慢了……”目光在她微张的软唇上流连片刻,玉龙低头吻了上去。

    轻拢慢捻,由浅入深,在他的强势入侵中,珊珊不自觉地软软偎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此处居高临下,可望见太液池大片平静的湖水,朦胧月色中,湖面银光闪烁,湖心岛似被雾气笼罩,越发仙气缥缈,惑人心魄。

    迷迷糊糊中,湖上仿佛传来了忽高忽低的怪叫声,珊珊好不容易从绵密的亲吻间争得一丝空隙,断断续续地道,“唔……好像有水妖在唱歌……”

    瞎说,玉龙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惩罚她的不专心,扶在脑后的手越发用力。

    “呜……”珊珊低咽一声,被吻得喘不上气,而水妖的歌声还在继续,且越来越近。

    交缠的唇齿间逸出一声叹息,玉龙动作微顿,凝神细听,终于辨认出来,那是五味在撒酒疯。

    珊珊羞涩地别开脑袋,指尖碰了碰水润红肿的唇瓣,然而瞥见玉龙一言难尽的神情,又忍不住偷笑,“时值中秋,咱们四人又暌违已久,终于重聚,是该庆祝一下嘛,我们去找五味哥吧?”

    玉龙轻呵一声,“是该去看看,究竟是谁给他拿的酒。”说完就拉上她往太液池边走去。

    人生短暂,聚少离多,今夜月明星稀,何妨对酒当歌,共赏一轮秋月。

章节目录

龙游续——逐鹿天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息蜂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息蜂飞并收藏龙游续——逐鹿天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