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果然每天都能见到这个名叫小玮的小姑娘。

    她住在李齐贤家的客房里,偶尔会出门去外公外婆家,更多的时候则是安静地开着空调在客房里埋头看书写作业,除了一起用午饭的时间之外,和两个少年倒也互不相扰。

    直到某一天,小玮约莫是在写作业时遇到了什么难题,敲了书房的门想要求教表哥。当时李齐贤正在竞技场里挨一个弹药专家的揍,腾不出空来。王杰希倒是刚结束一场PK,于是他主动承担起兄长的责任,开门迎进小姑娘,接过了她递来的练习簿。题目是一道颇具难度的小学应用题,但对高中生而言毕竟易如反掌。王杰希从笔袋里抽出笔,三言两语便替小姑娘打通了思路。小玮收回练习簿,向王杰希连连道谢。

    解决了难题,小玮却并没有就此离开书房。她的目光在书房里一大一小两个电脑屏幕上流连一圈,似乎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最终抑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杰希哥,你和我哥哥在玩什么游戏呀?”

    王杰希一时有些犯难:对于高中生而言,沉迷游戏的性质之恶劣等同杀人越货。虽然主谋是李齐贤不假,但他到底也是天天陪着李齐贤在书房胡闹的头号从犯。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面前的小姑娘定义他们所从事的罪行。

    两难之中,他将目光投向了李齐贤。

    李齐贤没空理他们。这时李齐贤的狂剑士第二次被同一个弹药专家暴揍到血条空空,终于忍不住开麦投降:“认栽了,打不过您老,晃得我都快吐了。哥们儿,显卡不烧哪?”他戴着耳机,也不知对面的弹药专家回了什么,但总之最后还算是较为体面地关上了竞技场。

    从转椅上回过身,李齐贤一边揉搓着自己发麻的虎口,一边听小玮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有气无力道:“还能是什么游戏,荣耀你没听过?”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介于困惑和好奇之间的表情。

    李齐贤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姑娘表情中一闪而过的新奇,他立刻遗忘了方才在弹药专家面前的狼狈,振奋起精神,不待王杰希阻止,便没轻没重地提议:“小玮,你要不要上来玩一把?老哥带你飞。”

    来自表哥的问题像是一粒火星,点亮了小姑娘眼中一片燎原的茫茫火海。

    小玮本来从家里带了一台轻便的笔记本上网课用,她试着在电脑上下载了荣耀,能跑,但终究不太顺畅。李齐贤这时展现了些长兄之风,拍着胸脯说他来操作这台小破笔记本,慷慨让出了书房里体型庞大配置精良的台式机给小玮使用。

    三人一起下了趟楼,在便利店又买了台荣耀登录器。小玮本来打算再购置一张账号卡,却被她的哥哥阻止了。李齐贤说,从头练太累了,回家,哥有小号。

    李齐贤果然还有别的小号。一到家,他就从角落里抠搜出一张账号卡,吹去卡上的灰尘,丢给他的妹妹:“试试,12级的女号。”

    小玮乖乖地收下了这张账号卡。在两个少年的簇拥下,她颇为生疏地刷卡登陆了游戏。系统读取数据片刻,屏幕上热情洋溢地亮起一行提示:折柳,欢迎回到荣耀。

    这张账号卡的角色果然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身白衣白袍,手里握着一柄闪着光的十字架。虽然等级算不上高,甚至还没出新手村,但能看出原本是打算作为牧师培养的。

    王杰希正纳闷着李齐贤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号,但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个ID,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明悟,猜到这张角色卡可能是李齐贤的前女友的。

    那姑娘具体到底算不算李齐贤的前女友,王杰希也无从得知,只知道当初李齐贤和那个姑娘在他们初中闹出过颇多风云,但后来因为姑娘原籍不在北京,没参加中考就回了老家,由此两方才算是断了联系。王杰希不愿过多探听他人秘密,只是见着姑娘连自己的游戏账号卡都归还给了李齐贤,便自作主张地以为两人早已劳燕分飞了。

    面对着这张故人的账号卡,李齐贤的脸上倒也并没有显山露水任何怅惘或哀愁。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指引着小玮走进格林之森。他们简单讲解了一遍规则后,便放手让小姑娘自己加了个野团。小玮这个小姑娘虽然腼腆内向,但悟性很强,只消稍一点拨,便掌握了操作方法,再加上折柳这个账号原本就已经有一定的等级和装备基础,因此小玮在野团里的表现称得上可圈可点。

    也不知幸或不幸,小玮第二把副本就遇上了隐藏BOSS暗夜猫妖。王杰希皱了皱眉,不禁为小玮捏一把汗:全团只有折柳这一个治疗,也不知她这个新兵蛋子能否掌控住局面。

    很快,小玮便证明了王杰希的担心属实有些多余,她将全队的生命线稳稳撑住,使所有人无病无伤地杀死了暗夜猫妖,最后摇点分配装备和物品时还得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猫眼石。

    小玮用完了格林之森的副本次数后便操纵着折柳朝下一阶段的蜘蛛洞穴奔去。王杰希和李齐贤在背后观望了一会儿,见小姑娘的操作没什么问题,便也纷纷放下心来,约着去打高阶的副本了。小玮的笔电配置果然不行,一帧一帧卡得李齐贤嗷嗷直叫,最后还得靠王杰希骑着扫把飞去救他于水火。

    从此,两个少年身后便多了个小姑娘的身影。小玮打起游戏来果然也是水灵而秀气的,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快地游荡,敲击键鼠的声音错落有致,如珠落玉盘般动听。她的一双明澈的眸子注视着千变万化的屏幕,眼底蕴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很快,折柳升上了20级。小玮看牧师打得顺手,便跑去将牧师职业固定了下来。

    折柳一出新手村,李齐贤和王杰希的两个角色便迎了上来。ID为灞桥的狂剑士吭哧吭哧跑到折柳身边,做了个动作,像是虚无地拍了拍她的头,不知这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疼爱,还是借由虚拟的人物向另外一个已经消逝在时间长河里的人遥远地致意。

    李齐贤开麦说:“这个拍你头的灞桥是我,那边提着扫把打扫卫生的长亭是你杰希哥,之后我们带你混。”

    王杰希对于打扫卫生这一说法十分不忿,于是用扫把照着狂剑的后脑勺狠揍了一把。李齐贤仿佛本人吃痛一般大叫出声:“嗷!王杰希!你这是蓄意打击报复!”

    而此时,披着橙装斗篷的长亭却已经乘着扫把潇洒又嚣张地御风而去了。

    李齐贤说,出了新手村,人心就险恶了,何况小玮操纵的还是个弱柳扶风的奶妈,他和王杰希作为兄长,得好好保护小妹妹。王杰希和李齐贤经常在各个方面产生分歧,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于是,出了新手村后,折柳便是在两个少年的过度保护下成长起来的。小玮对此应该是很不服气的,但是,性格温平的她又没有直接吐露不满,只是敲击键盘的声音不再悦耳,而是掺杂了些焦虑的嘈杂之音,如疾风暴雨降临前星星点点的小雨拍打阶石。

    一切很快迎来了转机。

    李齐贤和王杰希之前一起加了个公会,他俩嫌皇朝遗风和嘉王朝这一类大公会繁文缛节太多,就随手在本地频道点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会中草堂加入了。渐渐地,中草堂倒也一步步壮大了起来,吸纳了众多玩家,颇成气候。随着公会福利水涨船高,姗姗来迟的折柳也被两个少年引荐加入了中草堂。

    只是,树大招风,愈发崛起的中草堂难免和别的公会在游戏中有磕磕碰碰。作为中草堂的干将,王杰希所操纵的长亭更是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天,中草堂正在进行一场对野图BOSS的猎杀。他们与这BOSS相遇得匆促,为防止其他公会发现,中草堂粗粗召集了人马后便开了怪。虽然BOSS的血线正以可观的速度不断下滑,但是中草堂方面也损兵折将不少。且不说技术不怎么高明的灞桥只剩下一口气还被折柳给吊着,单看长亭空了大半的血和蓝就知道眼下绝对堪称一场硬仗。

    BOSS杀到红血,肥头大耳的巨人仰天长啸激起漫天的黄沙。王杰希操纵长亭,正要向巨人掷去一枚熔岩烧瓶,却听小玮唤他。

    “杰希哥,” 女孩清甜的声音并不来自游戏之内,而是来自他的身后,“九点方向有情况。”

    王杰希心下一惊,掉转扫把朝向小玮所指的方向。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泰山压顶般可怖,他们每个人的ID上都顶着另一个公会的称号。

    他皱了皱眉,暗叫不妙——虽然中草堂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将BOSS拉到了偏僻的荒野,但实际上他们的行踪早就被其他公会发觉。其他公会布置了大批成员偷偷潜伏暗处,只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眼下,便是黄雀出手的时机。

    只见那带头的元素法师扬起手中法杖,一道冲天的火光跃起,如一声战号,敌人呼啸而下,敌我双方如两股激流般相遇、冲撞、纠缠,相互吞噬。

    王杰希一直瞧不太上公会之间你争我夺的腌臜手段,只是他既置身险境,便只能接受这残酷的丛林法则。他绷直背脊,敲击键鼠,一边指挥中草堂众人迎敌,一边又加紧操纵长亭击杀红血状态下暴走的野图BOSS。

    所幸,对方也低估了中草堂这群残兵剩将的实力。在中草堂的部队彻底鸟散鱼溃之前,巨人先一步轰然倒地。

    迅速捡拾起面前掉落的物品,王杰希一甩鼠标,飞向长空,在公会频道中发出指令:“跑!”

    他的判断没有错。虽然抢夺野图BOSS无望,但是那队人马也不愿就此白跑一趟,于是他们继续向着中草堂众人奔涌而来,杀气腾腾。

    方才在混乱中,长亭、灞桥和折柳三个人被冲散了。王杰希在天空环绕一圈,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于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小玮的屏幕,大致明确了她所身处的位置,向她报了个坐标。

    小姑娘点点头,当即会意,操纵着折柳提起长裙,穿越纷飞的硝烟向长亭奔来。

    在等待和折柳会合的须臾,王杰希又探头看了一眼李齐贤的状况。李齐贤被对方的一个精英缠上,已然回天乏术,炸弹和手|雷在在他的视野里接二连三地绽放,如似锦繁花般夺目。李齐贤把鼠标一摔,也顾不上小玮在场,骂出一句脏话:“我×,又是那个天杀的弹药专家!”

    话音落下,灞桥的最后一层血皮也被削去。

    死者长已矣,王杰希扭过头,不再关心李齐贤。和折柳会合后,他掩护着折柳向远处的森林奔逃。未想,敌方又派出了一支追兵穷追不舍。

    眼见着连绵的青山和蓊郁的森林渐渐逼近,王杰希扭过头,对身后的小玮说:“我缠住他们,你快躲到树林里,一会儿找准机会强制下线。”

    “好。”小玮头也没抬,修长的手指依然错落有致地敲击着键鼠,明澈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守着屏幕,瞳仁中摇曳的火光沾染了一点疯狂,“杰希哥,你飞吧,别管我。”

    说罢,小玮便操纵着折柳向苍茫又朦胧的林海奔去。而王杰希则让长亭掉转过头,乘着扫把义无反顾地飞向身后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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