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裙子,披散的乌发中编着两条细碎的小辫,一双大眼睛好黑好黑,那目光是他这半生都未见过的澄澈无暇。

    “你是谁?”顾清起身问道。

    他视如珍宝的物件有二,一个是青花瓷,另一个就是他的箫。眼前的女子拿走了他的箫,他却没有立即抢回来。

    她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你就叫我小瓷吧。”

    “小瓷?”他心里触电一秒,“哪个瓷?”

    “瓷器的瓷。”

    “你叫这个名字?”

    “嗯。”她竟又笑着绕过他,径自进了他家门,浑然无事的样子好像这就是她自己家一样。

    “我渴了。”她说着,自顾自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水喝,用的是他经常用的一个杯子。

    顾清大惊,“你这女子,”

    “我怎么了?”小瓷堵住他的话,又很高兴地跑到书房里去,拿起一个盒子来。

    那可是顾清平日里最宝贝的盒子!

    “这里边就是你用来擦瓷器的一套工具,让我玩玩。”她眼中满是惊喜和好奇,顾清在旁边看得又惊讶又无奈。怎么感觉她好像很了解自己家里的布置一样?可是此前他们并未见过。

    在旁边干看了许久,小瓷玩够了,朝他走过来。

    “这箫会越吹越伤心的,这段时间你不许再吹了,由我先替你保管着。你娘出去替你找大夫还没回来,我去帮她做几个菜,你去打热水,等她回来好歇息。”

    顾清:??

    她说话时很自然,说完就真的洗手进厨房去了,留下顾清一愣一愣的。

    “你是从哪里来的?”他对厨房中那个倩影问。

    “我?”影子一甩辫子,正面瞧他过来,“我从泥土里来。”

    顾清又愣了,心想这姑娘不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要做什么坏事。更何况,自己还看在这里呢,谅她也不能如何。于是便依她的话去屋外打水了。

    半个时辰以后他母亲回了。寒暄几句进屋,他正打算去厨房,却惊奇看到桌上摆了一桌子菜,厨房内却已经没了人影。

    “小瓷?”他喊了一声,满屋子也找她不见。正疑惑不解着,母亲看他一眼,“怎么了,喊谁呢?”

    “刚才在这里的一个姑娘。这一桌子菜也是她做的。”

    母亲眼睛一转,“什么姑娘?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耽误人家。我找到大夫了,明儿来给你看。”

    “不,母亲。”顾清在桌前坐下,“不用看大夫了。我……才见了那姑娘一面,现在好像没哪里不舒服了。”

    小瓷每隔七天晚上会出现在顾清家的庭院里,他渐渐也知道了,便守着时间在庭院里等她。

    她有时是坐在墙外的花枝上,有时倚在井边,有时又躺在花丛里。他过来的时候她会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手里把玩着他的箫,就是不还给他。两人说一些话,小瓷的话总是天一句地一句,常把顾清逗得直笑。

    他便忍不住会和她说起青花瓷的事情。

    “我曾经有一件很珍爱的瓷器,可现在不翼而飞了。”

    “哦?”她佯装疑惑,“那是为什么呢?”

    “可能它不喜欢我了吧。”顾清叹了口气。

    “怎么会!”小瓷撅起嘴,“你说她不喜欢你,她知道了才会不高兴。”

    顾清疑惑地看着她,“是吗?”

    “她会回来找你的。”

    “回来找我?”开什么玩笑呢,一个瓷器长脚了,会自己跑,还会自己回来找他?

    “嗯!”小瓷却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顾清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向来说话稀奇古怪,这话大概也就随便听听了。

    小瓷心想,现在她只是初成人形,尚不稳定。还需再修炼七七四十九天,她便可以无挂碍地和他在一起了。

    到了第四十五天的时候,她忍不住和他说,“还有四天。”

    “什么?什么四天?”

    两个人坐在屋顶上说话。顾清看着她温柔美丽的样子,心好像也随着她飞了。一想到今夜之后又将分别六天就觉得难受。

    “算了,先不告诉你了。”小瓷眨巴着大眼睛,带露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惊喜?”

    “诶,我还要问你个事儿。”

    “怎么?”

    “你尚未订婚吧?”

    “没有啊。”

    “那就好。”

    “啊?”

    “等我嫁给你。”

    她笑着说完这句,倏地一下跃下屋顶,顾清忙跟着下去,她却又不见了。

    地上却落了一个白色的香囊,绣得很好看。

    这是她无意落下的,还是有意落下的?他拾起香囊。

    四天、四天……?

    她说让他等四天,意思是四天后她会嫁给他吗?

    然而四天之后,却没能如期等到她。

    第四天半夜下起了雨。他撑了把伞等在庭院里,暗夜的雨幕将墙外的海棠花树劈倒了,轰隆一声惊到了他。

    他连忙丢下伞,翻了墙过去,只见一树海棠倒地,娇艳的花朵已然萎顿成泥。

    雨水冲刷下来,花瓣没入泥污,随水流走……

    心猛地揪了起来,他无法告诉自己这些花和他毫无关系。每个第七天的晚上,小瓷有时就轻盈地坐在墙上,倚着这海棠花等他。

    今夜没有月光,海棠为暴雨所毁,小瓷也不来了。仰头只有密布的阴云倾盆的大雨。

    他弯下身,将那些还尚未被玷污的海棠花拾起来,又折了几枝尚未被摧折的花往屋里去。

    这点努力太微不足道了。忙了大半天,只救下两三枝花。

    天将亮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小瓷也没有来。

    顾清又病了。

    他等的姑娘没有再来过。

    离奇的是,他母亲出去问,镇上除了顾清无一人见过这么一个姑娘。

    然而更离奇的是某天窗台上出现了他的箫,旁边还附着一张纸条——

    箫还给你,我不会再来了,你不要找我。

    “小瓷!”他看到字条,不顾一切地下床冲出屋去。外边蒙蒙烟雨细软如丝,眼前却空无一人。他在雨中大喊了数遍她的名字,直到喉头沙哑。

    那姑娘就躲在树后,听着他一遍遍喊着自己,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落在地上变成了琼珠碎玉。

    一年后,顾清病入膏肓。

    他打算在离世前最后去街上看一看。

    那天正是元宵节。有位大官途经此地,街上的老百姓纷纷退让到两边,跪下行礼。

    他也如行尸走肉似的跪下了,却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

    马车内帘子被风吹起,他惊奇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时过境迁,那张脸虽仍然美丽,却没了原来的鲜活水灵。她穿着新年的红色锦衣,化着浓妆,就像一个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一个美丽却无生命的花瓶。

    顾清骤然站了起来,一瞬间那双灰死的眼睛燃起了光,朝着马车追去。

    路人皆惊,车内的姑娘忽地回过神来,扭头对上了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心尖滴血。

    不,不要过来……

    能再见你一面,也是于愿已足。

    “元宵佳节,哭什么。”一只手覆了过来,另一只手拾起她裙子上的细碎珠玉。

    她并不转头,不想看到那张脸,冷冷道:“也没什么不好,你又有东西可卖了。”

    “说的也是。那你便继续哭。”手上用力,往她腿上狠狠一拧,她疼哭了。

    男人嗓音低沉,“哭,给我继续哭。你哭下的珠玉越多,就能卖更多的钱。”

    顾清疯了般向她跑去,腿脚却忽然给什么定住了一般,凝固不能动了。

    马车眼看着越来越远,他的心陷入魔怔了,在原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路人不解道:“这人疯了。”

    足足半个时辰后,他的腿脚才能开始活动。

    身子仿佛已经僵了。他踉跄了几步,耳边飘过一阵歌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阑珊处却也没有他要找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影子。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他低落地摇了摇头,眼中仿佛是蔓延了一生的苦涩。“何以报之青玉案……”

    刚才那辆马车的主人他惹不起,她是不想连累了他。

    可是那个人,他家中已经有七八房小妾!小瓷那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以……

    那位是个惹不起的,经常仗着权力做一些混账事。虽然有正儿八经的名字,但因素来不为人所喜,人们背地里给他起了个混名,叫“赖大”,乃是奴仆之名。

    他本想就这么死了。可却在今天又叫他遇见了她,知道了她的归处。

    他不甘心。

    那天以后顾清开始了有计划的复仇。他不打算死了,他要救回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开始着手了解有关赖大的一切消息,动用一切可用的人脉。一个月后,终于选好了一个晚上下手。

    这天赖大要出门看戏,只带小瓷一个。

    顾清提前准备好了淬毒的匕首,只要沾一下就能叫人死于非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什么人敢这样对他心爱的姑娘,他就不怕背上罪名也要报复。了不起事后带她一起逃走,也好过现在这样生受折磨。

    那天演的戏是《倩女离魂》,正唱道:“我觑着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花旦的水袖忽然有力地飞起,正打在赖大的脸上。

    赖大愤怒地站起来,“没有理了!信不信本官拆了这戏台!?”

    水袖看着柔,打起人来却是很疼的。原以为只是出了个舞台状况,却不想下一瞬间,从台上忽然飞来一把锃亮的匕首,直冲赖大而来!

    他大惊,慌乱中赶忙抓住了旁边的小瓷,死死扯住她,挡在自己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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