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不叫萧然,叫赵萧然,是赵厉霆的儿子,赵煜安的弟弟,赵珊珊的哥哥。

    那时,海婴还未遇歹徒,自然也还没和赵厉霆结下连理。那混混在外早与别的女人生下赵煜安,一年后,又在美国生下赵萧然。

    这一年,正好是海婴被四个歹徒ling ru的一年,也是赵厉霆和顾念缠裹不清的一年。

    顾念,赵家三个名正言顺的孩子的生母,一个在海灵看来,既不可思议,又爱恨难辨的女人。

    赵萧然之所以生在美国,是因为那时候顾念逃到了美国。

    哪怕之前已经在淫威之下被迫和赵厉霆生下了煜安,她也依旧决意抛下这个禽兽男人的儿子,到国外去,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归来。

    但是,什么都没能等到,因为来的人是赵厉霆。

    赵萧然从小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性烈如火,力大无比,不服管束。那年,赵厉霆守在产床前,和顾念开着玩笑:“咱们的儿子就连哭声都比一般孩子敞亮,对不对?”

    顾念精疲力竭,甚至没给他一个表情,别头睡过去。

    赵厉霆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母亲不喜欢他,这是萧然从小就觉察的事。他性格狂躁,经常出口咬伤人,身边的人要么打他,要么躲他,但顾念总是不吭不响,仿佛是个死人。孩子一口咬上她的手,她不做声,只是反着他的力道用另一只手推回去,然后自己去看书睡觉,掐准了时间再起来给他冲奶。

    直到赵厉霆把哥哥煜安也接到美国同住,喂奶换尿布的活,顾念再没做过一次。

    甚至,就连这次毕业回来,母亲也没去接他。

    在国际航班的接机大厅,赵煜安远远和萧然招手,然后逆着人流去给他接行李。

    “哥,别动,我过来,你站着”,他一路小跑过来,大力抱了煜安一下,然后兄弟俩搭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上车去。

    车上,煜安问他:“怎么,这次不在国外鬼混了?这么急匆匆地回来,还以为你在国内交女朋友了。”

    赵萧然比起儿时已经换了一副性情,又因为见到大哥格外开心,说了句真心话:“一个人待得时间太久,自由得叫人受不了,老早想回来。”

    “你这叫欠人管”,煜安轻笑,“我是怕你回来,没两天又憋屈。一大家子人的——对了,这次回来住家里吗?”

    “家里就不住了”,他望向窗外,思绪有些飘浮,“我自己找房子,你给我在公司安排个位置吧,别叫人知道我是你弟弟。”

    赵煜安算是极了解弟弟的性情,他想了想,略有所得,挑眉问道:“该不会是过几天,又有什么外国的美女飞回来和你一块儿住吧?”

    “你怎么知道”,萧然正欲说下去,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收住了。

    煜安浑然不觉:“你不在家,回不回来的,对我有什么劲儿,现在珊珊也不常在家里……”

    “她搬出去住?爸准?”

    “当然不准”,煜安开着车,探头看了看前面堵成蛇龙的车流,头也不回地答他,“她一头热,喜欢上公司的一个小艺人,最近打得热火朝天的,每天不到半夜就肯定不回来。”

    “是吗”,萧然缓缓摇头,像落了枕,“让我也见见,靠不靠谱。”

    “哼”,煜安哂笑,“你说靠不靠谱?”

    兄弟俩心照不宣,又说了许多话,眼见车缓缓驶入一处管理极整备的小区,倒停在私人车库里。

    走进入户花园的时候,萧然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说实在,他很怕见到顾念,怕见到她那副冷冷淡淡,不死不活的样子。

    哥哥走在前面,看着他劲瘦的背影凑近缓缓打开的门缝,“吱”的一声——

    萧然甚至想转身就走。

    “萧然”,顾念的声音有些清冷,面上却带着笑容,甚至鞋子也没换就下台阶来给他拎行李。

    萧然连忙笑着拒绝,心里意外欣喜,面上却僵着。

    “额,妈”,他说服自己尽量正常地打招呼,仿佛外子闯进了正室的家。

    顾念似是浑然不觉,笑语盈盈地招呼着两个儿进屋子,先叫他们去换衣服,又说:“你爸爸给我打过电话了,很快就回来。”

    萧然点头,然后噔噔噔几步上楼把自己锁进了屋子。这是他儿时的卧房,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国外上学,在国外生活,回来一看,房间里竟然连装饰都没人换过,变形金刚,扮独眼海盗的披风眼罩,还有闪闪发亮的武士刀。

    它们原封不动地挂在墙上,摸上去没有什么灰尘,又显然是保姆时时打扫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才勉强好受些。

    他洗过澡,对那些玩意儿摆弄了一阵,不禁笑话自己幼稚。下面保姆喊出了声,叫他们下来吃饭,他起身匆匆往楼下跑。

    父亲已经回来,端坐在沙发那里。

    身形姿态都是严肃的,细看却是在和他微笑。

    萧然一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和赵厉霆打招呼。

    “嗨”,没有称呼。

    不仅没有称呼,就连手势也有些做作娘气。

    父子俩都怔住了。

    说来也奇怪,赵厉霆对小儿子从出生起就百般溺爱,别人对他从来说不得骂不得,但任这个孩子对自己攀扯撕咬,赵厉霆却不骂一句,只是越看与爱,觉得他与自己相像犹甚。

    得空时,还会和萧然认真扮起动漫角色来,佯装自己被惹怒了,“哇”地一声扑过去,父子俩闹在一堆,难得的好时光。

    顾念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开始,也像是突然认了命,再没想着跑。不仅不跑,还变着法的讨好赵厉霆,手段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然却不再和父亲亲近了,赵厉霆觉得,他对自己,甚至连比对他母亲都不如。

    顾念毕竟是个女人,能和儿子们说说笑笑,给他们的肩膀掸掸灰,有时心情好,她也挽着他们去外面散步,但赵厉霆做这些算怎么回事?

    他自知不妥,再亲近的心都像是被封住了似的,随着年岁的变化,很多关系悄然冷淡,无法表达。

    父子俩从此尬住。

    煜安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电话,边走边说:“我们先吃,珊珊说她一会儿回来。”

    赵厉霆看向顾念,有询问她是否开饭的意思。

    这个家有个好处,开明民主,既不强迫儿女娶嫁,也不望他们成龙成凤。

    从小到大,只要顾念不说一句,赵厉霆对孩子的私事是从来都不品头论足的。

    顾念今天心情很好,甚至还伺候着丈夫脱了西装外套,然后推着他坐到饭桌一边,让萧然主坐,乐乐呵呵吃开了。

    赵厉霆因此心情不错,顺带萧然也松落了许多。

    “爸”,他先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公司?”

    赵厉霆夹着菜,看他一眼,淡淡问:“秘书发给你的材料都看完了?”

    “也没急着看,飞机上刚看完”,他咽下一口菜,“有几个本子写得很好,我想赶快和策划组商量着做。”

    “什么本子,讲什么的”,还没等赵厉霆回答,顾念像是很有兴趣。

    萧然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也没什么,就现在年轻人爱看的,情情爱爱的故事。”

    顾念却是不太高兴了,她从来都爱漂亮,儿子这话像是指摘她和年轻人脱了节,低沉的气色很快就摆到了脸上。

    赵厉霆第一个觉出了不对,连忙哄她道:“明天公司有个点映,要不要去看一看?”

    她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两个浑然不觉的儿子却在一旁闹开了。

    煜安撕着螃蟹腿,没好气地说:“刚才还求着我给你找工作,原来早就和爸讲好了,你小子装什么洋蒜。”

    “我那是给你卖个面子,怕你这个好人一腔热心,到时候找不到台阶下——”

    话还没说完,那螃蟹腿的壳子已被扔得挂在他的发梢上。

    顾念看着看着,神情才慢慢缓开了,赵厉霆嘴角也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爸,妈——”,后门传来珊珊又尖又亮的声音。

    接着一阵叮叮哐哐,客厅里推搡着站进一男一女。他们头先从门缝探进来,还没等那男生把招呼打完打利落,珊珊就扯着他走到了餐厅,忘情地介绍:

    “爸,妈,这是单远,我男朋友,带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公司的艺人,赵煜安自然是认识。

    赵厉霆不管小事,那人又不够红火,他却是不太熟。

    顾念不管公司的事,在电视上偶尔见过,叫不出名字。

    三人皆是淡淡的。

    果然,那明星小伙先开了口:“赵总好,夫人好,总经理好,赵大哥好。”

    一连串,叫得顺顺溜溜,人物间的关系立马就产生了错位。顾念笑笑,她没法让小伙子安然叫他们叔叔阿姨,索性就不去理会。

    萧然却是牙尖嘴利:“珊珊,车屁股后面甩记者了吗?”

    又见妹妹的脸色不畅,补充说:“还是我误会了,你是希望把记者请过来——”

    话还没完,珊珊早一巴掌没好气地扇在他哥头上,那先前挂着的螃蟹腿才掉到盘子里。萧然一看,顺势朝煜安甩去。

    “喂”,萧然叫道,“你哥哥我今天才回来你就迟到,说得过去吗?”

    那边珊珊已经叫保姆拖来了新椅子,不管不顾的把男友和自己插在两位哥哥中间,任性地放话:“我早不早回来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也从来没把这个家当家。”

    好不容易,所有人精心凑捧才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赵珊珊这个女孩有个绝活,就是完整继承了父母的缺点。

    赵厉霆的偏执,顾念的冷淡,和她爸一样霸道,和她妈一样清高。

    除了好家境带来的善良,父母的手腕和心性是半点都没学到。

    最重要的是,长得一般般。

    照理说,爹帅妈美的组合,基因赢家的概率要高出许多,两个儿子皆是如此。

    但赵珊珊中了基因倒彩,爹的五官长在妈的脸上。

    怎么说呢?就仿佛江南春水里拔起黄土垄,长亭柳树下飞着两只雕。

    怎么看怎么怪。

    萧然突然不说话了,照他小时候的脾气,就该摔碗了。这次看着顾念,仿佛为了顾及她的心情,只是把筷子优雅地一摆,微不可见地冷笑起来。

    顾念从来不掺和圆场的事,赵厉霆更不掺和,而且爱看顾念脸色。整个饭桌上,只有煜安这个老好人招呼着单远:“啊,来来来,吃吃吃。”

    单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头扎进饭里,大口扒起来。

    尴尬过后,头一夜,萧然睡在家里。

    看墙上长刀的漫出银光,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拿出早就印好的剧本,一遍又一遍地看起来。精彩处,萧然忍不住去想象其中的画面,甚至逼迫自己舔舐痛苦,心里再次漫出仇恨,恨不得提起刀来,把自己这具躯干砍出血。

    他不禁想,究竟谁写的这个故事?

    李非涵。

    翻开扉页,这个名字再一次映入眼帘。

    那么,李非涵又是谁?

    她挑动他的神经,把种种他试图摆平的,想要忘却的,勾得惊天泣地,仿佛非要他记起来,或者非要他忘了这些年在国外苦心经营的生活。

    她如此懂他的心情,甚至萧然觉得,她就是他,替他在感受那些折磨。

    他起身走到窗前,从抽屉里拿出那条带玉的链子,在月光下细细观赏起来。原来手链的铂金扣子断了,他决心明天去换一条。

    换成项链吧,那块玉平和温润,正正好的水滴形状。

    或许挂在某个女人的脖子上更合适。

    主卧那边,赵厉霆洗漱完就半靠在床上看着顾念卸妆。她细致地捯饬自己,和年轻时一样,除了更加风韵成熟,容颜像是一寸都没有改过。看着看着,赵厉霆心情就不自觉好起来,轻笑着问她:

    “萧然这孩子,这次回来性情像是变了不少?”

    顾念先是一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觉得是吗?他在国外有多少女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不知道从暴躁变成风流是好还是不好。”

    赵厉霆听出她话里带刺,不免有些心塞。

    他穿着睡衣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在妻子身后搂着,试着和她说两句话。

    “再怎么说,萧然也是你儿子,你要是不满意,为什么不试着管管他?”

    语调轻柔,像是问询,更像撒娇。

    顾念不想管,就是不想。这些不情不愿,年轻时也是有原因的,积年累月,日子过得太久,她也像是习惯了这种相安无事,不想同赵厉霆再别扭了。

    “怎么管?叫他订婚”,她转过身,挑眉问道:“你不是从来都提倡自由恋爱?”

    随即顾念推开丈夫:“要我说,不到时候,什么样的好姑娘配他都是浪费。”

    她转过头来,轻佻地问他:“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话再说下去,刺就要挑开了。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她提醒着他的歉疚,又适时地打住,然后换一种方式哄他,哄得他心甘情愿,兜兜转转了几十年。

    几十年,没有人能取代顾念的位置。她和赵厉霆,举手投足,辗转回眸,或进或退,像在跳着两人奇怪的舞蹈。

    别人就是想插都插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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