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感觉好些了吗”，我从一间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看见舒美晗穿着宝蓝色的西装套裙，周围弥漫着淡淡果甜的香薰味。
“我怎么了？”
她走过来，递来一杯水：“低压不到50，糖水，喝吧。”
我微微颤抖着手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她优雅地坐下来看着我，看着看着，海妖一般地喃喃说道：“真是个惹人疼的美人儿，年纪轻轻的，吃过不少苦吧？”
我放下杯子，垂着眸说道：“是。”
她像是戏谑地微微眨了眨眼：“吃过苦的人，很难会觉得自己苦，哪怕有了对比，常常也只会觉得是别人命好，要么羡慕不来，要么干脆抢来。”
“没错”，我说。
“夏小姐是哪一种呢”，她转过身，点起一盏青玉盏台的蜡烛。
“有一种人，他们不会关注别人过得好还是不好，不会逃避，也不会想要摧毁别人的幸福，如果有人很惨，甚至会出于同情心帮上一把。”
她饶有兴味地听着。
“他们从来不怪具体的人，他们怪天，怪设计每个人命运的人，有的时候，他们会想到替天行道，主持正义，在这条道路上，也许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坏人。”
她低头摆弄自己食指上的戒指，笑道：“夏小姐想替天行什么道？”
“这个人”，我拿出一张照片，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两年前，他杀了我的未婚夫。”
舒美晗皱眉拿起照片看，像是一眼认出他是这里的人，“老狄？你确定是他？”
“是。”
“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上次来这儿看到的。”
“那怎么不报警？”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报。”
她勾了勾唇角，两指捏着那张照片：“夏小姐，恕我冒昧，一个普通人是不会和这里的人有联系的，你有没有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杀？”
“不知道”，想起夏黎，我忍不住心痛，“这也是我想要弄清楚的事。”
“这就对了”，舒美晗起身倒了杯水，“凡事要先搞清楚原因，或许等真相大白，你会发现，曾经那个男人背着你做了很多事，并不值得爱。”
我看着窗外流泪，喃喃说道：“我确实需要给自己一个忘记他的理由。”
“夏小姐的重点不在死了个人？这是一个命案，怎么在你眼里好像爱情更重要。”
我说：“如果他的确不值得爱，那就算死得其所，但是如果他一无错处，我再报仇也不迟。”
舒美晗笑笑，“很好，夏小姐，我欣赏你的坦诚。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是举手之劳。”
“晗姐，你为什么肯帮我？”
“我这个人做事有一个原则，只要代价可以承担，那就不妨赌一把。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对我的代价是举手之劳，人不是我杀的，我和他也非亲非故，如果能帮到你，你会记我天大的恩情，如果不能，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夏小姐”，舒美晗放下杯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实在看好你的前途，我搏一把，博你这个小姑娘在将来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好处，远远超乎我今天帮你做的。”
我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说道：“晗姐，请你务必保证我的安全。”
“你也在赌，对吧”，她笑笑，“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你已经赌过了，那么夏小姐，就像我前面说的，坦白的代价你可以承担吗？”
“不能”，我流下眼泪来，“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对我有威胁，我没有筹码。”
“那你胆子是真的大”，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你的筹码在以后，不必担心。”
一会儿以后，她起身递给我一张写好的白纸，“这个你拿着，是我的承诺，从今天开始，但凡你出了任何意外，我都会负责”，她低下头亲和地说，“具备法律效应。”
我拿着那张字条，沉默不语。
“怎么，还要把保护名单加上你身边的人吗？”
“不用”，我把字条折起来收好，“我相信你。”
“这就对了，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所以人与人之间才需要信任。”
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我一会儿要出去吃饭，大后天晚上七点E.T.有活动，夏小姐”，她掸掸我的肩膀，“有空的话，你来吧。”
“好，那晗姐我先走了。”
放下杯子，我拿包镇定地往外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头昏了一下。
走到对面的热闹的街头，看表已经傍晚六点，车水马龙，霞光隐退，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刚才喝的东西都扣呕出来，虽然知道没有多少作用，但洗了手，还是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
街边的玻璃窗内，情侣们甜蜜地边聊边吃，或者一家三口，锅里的热气把每个人的脸蒸得红红的。手机响起，是萧然的电话，刚要接起来，煜安的电话便也插进来。
我想了想，接起了后一个。
“在干嘛呢”，他心情不错。
“和朋友在逛街。”
“哦，这样啊”，煜安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很像学生时代，校园里的男生才会有的语气。
“怎么了”，我问。
“本来想今天找你吃饭，公司有事走不开，明天吧，明天下午我来找你怎么样？”
“好啊”，那边萧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们可以吃完饭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什么的。”
我先是一愣，问道，“买衣服干什么？”
煜安明显紧张起来，“后天我们一家人都在，我妈说，如果你有空，想请你来家里吃饭。”
我突然间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爸也在吗？”
“对啊，怎么了？”
“没有”，我尽量使自己不要颤抖，“只是上次在公司第一次见就出了意外，你爸爸很严肃，我怕见了尴尬。”
电话那边，他轻声笑笑。
“怎么了”，我问。
“原来你的关注点在我爸，那就好”，他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心太急，才开始恋爱就见家长。”
恋爱？我早就忘了这茬。
也许不能叫忘了，而是在我心里，煜安就是一个善良的门槛，我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但唯独恋爱，八竿子也打不着调。
“好，我们明天一起去买衣服吧”，我把话题转开，“再带上给你爸妈的礼物。”
他高兴起来，听筒里传来别人的声音，煜安小声道别挂了电话，一时间，我站在街头，进退不得。
我给萧然打电话，他不接，只能先去医院挂急诊科检查身体。我说自己误食了过期食物，而且已经催了吐，医生又开了洗胃液反复催吐了几次。待去取药时，我有些体力不支，萧然的电话再次打来，一天的惊心逞强不知道怎么就化成了委屈，接起电话我就哭成了泪人。
“喂”，他说。
“萧然”，我有些发不出声。
“怎么了”，那边的声调高起来。
我不说话。
“成刚在旁边吗”，他问。
我摇着头，发出一点否认的声响。
“你在哪，我叫他来接你。”
“不用了”，我说，“我就是累了一天了，听到你的声音挺想你的。”
那边顿了顿，突然说道：“对不起啊。”
我抬起眼皮，有些意外。
“等我回来以后，别分开那么长时间了，好吗？”
我能想象他说话的情态，如果萧然在我身边，他一定会蹲下来，握着我的双手，他会吻着我们的手说这句话。
“不好”，我擦干眼泪。
“为什么”，他一愣。
“我有时候，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不再追问，笑笑说道，“吃饭了吗？”
“还没。”
“那你想吃什么？”
“你猜。”
“我猜，你想吃上次我买的寿司。”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确是这个答案。
“我又不傻”，他成熟地笑笑，“快回家吧，家里给你点了外卖，现在回去还能吃到热的。”
“走不动路”，我撒娇道。
他笑笑，“我让成刚来接你。”
“好啦，开玩笑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对了，周五我有急事，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什么事呀”，那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失落。
“你一点都不失望吗？”
“刚还想和你说，我家里也有事催着我回去，这下好了，我们只有周六见了。”
“家里？”，我试着站起来往外走，“你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家。”
他默了默，说道：“怎么没有？你忘了，在公司楼下，那有个喷泉，我还和你说过我妈，当时是你自己东拉西扯打断了。”
“萧然”，我叫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
“我们周六白天一起去逛街，好吗？”
“好。”
“然后周天，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
他笑笑，“你这小坏蛋，周六晚上又要去干嘛？”
“不告诉你，但是你来接我回去，好吗？”
“好”，他笑笑，“打上车了吗？”
“还没。”
“要打着电话回家吗？”
“不用。”
我先挂了电话，微信里紧接着收到了他转账过来的5000块，写着“打车费”。我嘲笑他幼稚，没收那些钱，隔了一会儿他就用支付宝转了更多。
“你够了啊”，我给他回信，“我又不是没钱。”
他说，“上次的修车的钱算我的。”
我笑笑，不再理会他。
回到家，外卖已经到了，姑妈正在整理布置着碗碟，见我进门，愣地三两步小跑到门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摆手安慰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洗了手就坐下来吃东西。
“姑妈一起吃啊。”
“跟你说了多少遍，少吃外卖少吃外卖。”
我嘴里塞着东西，傻乐说：“健康的还是可以吃的嘛。”
“外卖哪有健康的”，她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坐下来和我一起吃起来。
“对了姑妈”，我擦擦手，从包里拿出开发商给的户型图，“兰湖那边开发了个新楼盘，我挑的都是一百五六的平层，够我们两个人住，您挑挑看，喜欢哪个？”
我原以为她会笑着说随便，没想到姑妈立刻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仔细地看，这个采光好，那个楼层好，逐项逐项地点评着，像孩子一样兴奋。
“房子咱们有了”，她的脸上又酿出满月的颜色，“囡囡？”
“嗯？”，我满嘴寿司。
“现在你的工作也起步了，你妈妈他们看见，一定会很开心”，她有些抽噎。
“嗯”，我咽下食物。
“等有缘分，找个好男人，有一个自己的家，姑妈对你就别无所求了，这一辈子，来到你们家，姑妈也值当了。”
她越发哽咽起来，我忙擦擦手抱住她。
姑妈整个人是温暖的，就算不是我在她的怀里，单就这样贴着，家庭、亲情、不设防备、真爱，这些美好的意念一股子涌上来，叫人一辈子也不想放手。
“吃完这顿饭”，她突然说，“那个叫萧然的，就忘了吧？”
“什么”，我把身子离开她一些。
“我知道这饭是他给你点的，单子上都写着呢。”
我朝她努嘴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外卖单上有留言和名字。
姑妈拉住我的手，“囡囡，你调查清楚他是谁了吗？”
“没有。”
“他和夏黎长得那么像，你从来没怀疑过？”
“我怀疑过。”
“那你来到北舞渡是为了什么？怎么可以放这么大的隐患在自己身边？”
“我查过，楚叔叔也查过，但是查不到。”
“查不到就更该警惕呀”，姑妈逐渐有些焦急，“你这么个聪明的孩子，怎么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我不说话。
“或许，就是因为他像夏黎。”
“那他是吗”，姑妈步步紧逼。
“不是。”
“你既然知道不是，那你喜欢他是因为夏黎吗？”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就是在骗自己！”
“不对”，我辩解，声音不由自主地大起来。
“只是原来我没有意识到，我没有去想自己爱谁不爱谁到底是因为什么。姑妈”，我抬头看向她，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我真的好累，真的不想做每件事都机关算尽，然后带着欺骗带着谎言去面对每一个人。是，我可以每个人都骗，但我为什么连自己也要骗？”
“你骗自己什么？”
“今天你问我，我也在问我自己，你说得没错，我不是因为夏黎喜欢他，就算没有夏黎，我依然会爱上他，我不能用夏黎做借口，告诉自己爱上的是四年前一个为了自己而死的男人！姑妈，这样我会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你知道吗？”
突然，我哭得泣不成声，她沉默不语。
“你想说我对不起夏黎是吗？我承认，可我借着萧然的身体去爱夏黎，我就对得起他了吗？你说我不够理智，不够慎重，我承认，但是我会努力，我会更慎重，更小心，我会尽力不让他牵连到其他的人。”
“所以你决定的事是不会放弃的对吗”，她问。
“是，我誓死捍卫的，排在第一位的是你，是我们的家，还有我做的一切决定，我都不会犹豫。”
她不声不响，摇摇头，用纸巾落寞地擦了擦手。
我跪下来，趴在她的膝上：“姑妈，你想叫我怎么做呢？放弃他？我做不到，骗自己？我也做不到。还是要我骗你？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性格，我们不可能从稻城去了美国，再从美国回到北舞渡，我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也不会有房子，我不是我妈，我比谁都要珍惜现在的生活，绝对不会亲手毁了自己！”
“那么”，她含着泪光淡淡地说，“你放弃复仇吧。”
我含着泪看她，心里有些发懵。
“你说的一切，和复仇都没有关系，或许囡囡，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复仇，而是曾经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你不想要的，你拥有的都是夏黎给的，你并不需要一个别人创造的生活。”
“是”，我供认不讳。
“所以你更爱萧然？因为现在的生活是你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他刚好出现在了对的时候？”
“是”，我辞泪俱下。
“好”，她点点头，“既然这样，你还要复仇吗？”
“要。”
“为了你母亲？”
“对，还为了，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人随意操纵别人的命运。”
“好”，姑妈杵着椅子，缓缓站起来。
她含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囡囡，我很难过，四年前夏黎的死没有教会你一件事，舍得。有舍才有得啊，如果你当初不是为了要跟他结婚，或者愿意听我的话不去蹚赵家的浑水，他不会死……”
我跪在地上掩面大哭。
“今天”，她颤抖着哭声问我，“你想又害死萧然吗？”
良久，我从哭声里抬起头来：“姑妈，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惊讶地看着我。
“没错，到死我都是这句话。”
“你从来没为你所做的后悔过？”
“没有，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她站起来就要走回房间去。
“这就意味着我不是好人吗”，我朝她叫道，“或者我是个自私的人，是个失败的人，你想叫我承认什么？承认是我害死了夏黎，如果我永远这么想，那为什么当初要拼了命地逃走？我为什么要跑回家找你，我还不如就在那死了！”
姑妈停下脚步。
我跪着走向她，抱着她的腿哭道：“姑妈，我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是不爱他，就算我当初拒绝他，那件事情没有发生，我们安全了一阵，他再来找我，我和他还是会结婚，他还是会死，时间往后移了一段，我就可以不心碎了吗？我就可以不愧疚了？我的生活就会完好如初了？我为什么要后悔，为了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
她默默地扶下我的手，继续蹒跚地往前走。
“萧然和夏黎不一样，我选择爱他，为什么不能选择相信他？这么些年来，我小心翼翼，戒慎恐惧，就是为了相信我爱的人永远会死去吗？”
门咔地一声锁起来，就像锁住了整个日子。
“我怎么了？”
她走过来，递来一杯水：“低压不到50，糖水，喝吧。”
我微微颤抖着手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她优雅地坐下来看着我，看着看着，海妖一般地喃喃说道：“真是个惹人疼的美人儿，年纪轻轻的，吃过不少苦吧？”
我放下杯子，垂着眸说道：“是。”
她像是戏谑地微微眨了眨眼：“吃过苦的人，很难会觉得自己苦，哪怕有了对比，常常也只会觉得是别人命好，要么羡慕不来，要么干脆抢来。”
“没错”，我说。
“夏小姐是哪一种呢”，她转过身，点起一盏青玉盏台的蜡烛。
“有一种人，他们不会关注别人过得好还是不好，不会逃避，也不会想要摧毁别人的幸福，如果有人很惨，甚至会出于同情心帮上一把。”
她饶有兴味地听着。
“他们从来不怪具体的人，他们怪天，怪设计每个人命运的人，有的时候，他们会想到替天行道，主持正义，在这条道路上，也许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坏人。”
她低头摆弄自己食指上的戒指，笑道：“夏小姐想替天行什么道？”
“这个人”，我拿出一张照片，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两年前，他杀了我的未婚夫。”
舒美晗皱眉拿起照片看，像是一眼认出他是这里的人，“老狄？你确定是他？”
“是。”
“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上次来这儿看到的。”
“那怎么不报警？”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报。”
她勾了勾唇角，两指捏着那张照片：“夏小姐，恕我冒昧，一个普通人是不会和这里的人有联系的，你有没有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杀？”
“不知道”，想起夏黎，我忍不住心痛，“这也是我想要弄清楚的事。”
“这就对了”，舒美晗起身倒了杯水，“凡事要先搞清楚原因，或许等真相大白，你会发现，曾经那个男人背着你做了很多事，并不值得爱。”
我看着窗外流泪，喃喃说道：“我确实需要给自己一个忘记他的理由。”
“夏小姐的重点不在死了个人？这是一个命案，怎么在你眼里好像爱情更重要。”
我说：“如果他的确不值得爱，那就算死得其所，但是如果他一无错处，我再报仇也不迟。”
舒美晗笑笑，“很好，夏小姐，我欣赏你的坦诚。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是举手之劳。”
“晗姐，你为什么肯帮我？”
“我这个人做事有一个原则，只要代价可以承担，那就不妨赌一把。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对我的代价是举手之劳，人不是我杀的，我和他也非亲非故，如果能帮到你，你会记我天大的恩情，如果不能，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夏小姐”，舒美晗放下杯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实在看好你的前途，我搏一把，博你这个小姑娘在将来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好处，远远超乎我今天帮你做的。”
我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说道：“晗姐，请你务必保证我的安全。”
“你也在赌，对吧”，她笑笑，“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你已经赌过了，那么夏小姐，就像我前面说的，坦白的代价你可以承担吗？”
“不能”，我流下眼泪来，“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对我有威胁，我没有筹码。”
“那你胆子是真的大”，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你的筹码在以后，不必担心。”
一会儿以后，她起身递给我一张写好的白纸，“这个你拿着，是我的承诺，从今天开始，但凡你出了任何意外，我都会负责”，她低下头亲和地说，“具备法律效应。”
我拿着那张字条，沉默不语。
“怎么，还要把保护名单加上你身边的人吗？”
“不用”，我把字条折起来收好，“我相信你。”
“这就对了，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所以人与人之间才需要信任。”
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我一会儿要出去吃饭，大后天晚上七点E.T.有活动，夏小姐”，她掸掸我的肩膀，“有空的话，你来吧。”
“好，那晗姐我先走了。”
放下杯子，我拿包镇定地往外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头昏了一下。
走到对面的热闹的街头，看表已经傍晚六点，车水马龙，霞光隐退，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刚才喝的东西都扣呕出来，虽然知道没有多少作用，但洗了手，还是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
街边的玻璃窗内，情侣们甜蜜地边聊边吃，或者一家三口，锅里的热气把每个人的脸蒸得红红的。手机响起，是萧然的电话，刚要接起来，煜安的电话便也插进来。
我想了想，接起了后一个。
“在干嘛呢”，他心情不错。
“和朋友在逛街。”
“哦，这样啊”，煜安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很像学生时代，校园里的男生才会有的语气。
“怎么了”，我问。
“本来想今天找你吃饭，公司有事走不开，明天吧，明天下午我来找你怎么样？”
“好啊”，那边萧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们可以吃完饭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什么的。”
我先是一愣，问道，“买衣服干什么？”
煜安明显紧张起来，“后天我们一家人都在，我妈说，如果你有空，想请你来家里吃饭。”
我突然间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爸也在吗？”
“对啊，怎么了？”
“没有”，我尽量使自己不要颤抖，“只是上次在公司第一次见就出了意外，你爸爸很严肃，我怕见了尴尬。”
电话那边，他轻声笑笑。
“怎么了”，我问。
“原来你的关注点在我爸，那就好”，他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心太急，才开始恋爱就见家长。”
恋爱？我早就忘了这茬。
也许不能叫忘了，而是在我心里，煜安就是一个善良的门槛，我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但唯独恋爱，八竿子也打不着调。
“好，我们明天一起去买衣服吧”，我把话题转开，“再带上给你爸妈的礼物。”
他高兴起来，听筒里传来别人的声音，煜安小声道别挂了电话，一时间，我站在街头，进退不得。
我给萧然打电话，他不接，只能先去医院挂急诊科检查身体。我说自己误食了过期食物，而且已经催了吐，医生又开了洗胃液反复催吐了几次。待去取药时，我有些体力不支，萧然的电话再次打来，一天的惊心逞强不知道怎么就化成了委屈，接起电话我就哭成了泪人。
“喂”，他说。
“萧然”，我有些发不出声。
“怎么了”，那边的声调高起来。
我不说话。
“成刚在旁边吗”，他问。
我摇着头，发出一点否认的声响。
“你在哪，我叫他来接你。”
“不用了”，我说，“我就是累了一天了，听到你的声音挺想你的。”
那边顿了顿，突然说道：“对不起啊。”
我抬起眼皮，有些意外。
“等我回来以后，别分开那么长时间了，好吗？”
我能想象他说话的情态，如果萧然在我身边，他一定会蹲下来，握着我的双手，他会吻着我们的手说这句话。
“不好”，我擦干眼泪。
“为什么”，他一愣。
“我有时候，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不再追问，笑笑说道，“吃饭了吗？”
“还没。”
“那你想吃什么？”
“你猜。”
“我猜，你想吃上次我买的寿司。”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确是这个答案。
“我又不傻”，他成熟地笑笑，“快回家吧，家里给你点了外卖，现在回去还能吃到热的。”
“走不动路”，我撒娇道。
他笑笑，“我让成刚来接你。”
“好啦，开玩笑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对了，周五我有急事，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什么事呀”，那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失落。
“你一点都不失望吗？”
“刚还想和你说，我家里也有事催着我回去，这下好了，我们只有周六见了。”
“家里？”，我试着站起来往外走，“你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家。”
他默了默，说道：“怎么没有？你忘了，在公司楼下，那有个喷泉，我还和你说过我妈，当时是你自己东拉西扯打断了。”
“萧然”，我叫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
“我们周六白天一起去逛街，好吗？”
“好。”
“然后周天，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
他笑笑，“你这小坏蛋，周六晚上又要去干嘛？”
“不告诉你，但是你来接我回去，好吗？”
“好”，他笑笑，“打上车了吗？”
“还没。”
“要打着电话回家吗？”
“不用。”
我先挂了电话，微信里紧接着收到了他转账过来的5000块，写着“打车费”。我嘲笑他幼稚，没收那些钱，隔了一会儿他就用支付宝转了更多。
“你够了啊”，我给他回信，“我又不是没钱。”
他说，“上次的修车的钱算我的。”
我笑笑，不再理会他。
回到家，外卖已经到了，姑妈正在整理布置着碗碟，见我进门，愣地三两步小跑到门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摆手安慰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洗了手就坐下来吃东西。
“姑妈一起吃啊。”
“跟你说了多少遍，少吃外卖少吃外卖。”
我嘴里塞着东西，傻乐说：“健康的还是可以吃的嘛。”
“外卖哪有健康的”，她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坐下来和我一起吃起来。
“对了姑妈”，我擦擦手，从包里拿出开发商给的户型图，“兰湖那边开发了个新楼盘，我挑的都是一百五六的平层，够我们两个人住，您挑挑看，喜欢哪个？”
我原以为她会笑着说随便，没想到姑妈立刻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仔细地看，这个采光好，那个楼层好，逐项逐项地点评着，像孩子一样兴奋。
“房子咱们有了”，她的脸上又酿出满月的颜色，“囡囡？”
“嗯？”，我满嘴寿司。
“现在你的工作也起步了，你妈妈他们看见，一定会很开心”，她有些抽噎。
“嗯”，我咽下食物。
“等有缘分，找个好男人，有一个自己的家，姑妈对你就别无所求了，这一辈子，来到你们家，姑妈也值当了。”
她越发哽咽起来，我忙擦擦手抱住她。
姑妈整个人是温暖的，就算不是我在她的怀里，单就这样贴着，家庭、亲情、不设防备、真爱，这些美好的意念一股子涌上来，叫人一辈子也不想放手。
“吃完这顿饭”，她突然说，“那个叫萧然的，就忘了吧？”
“什么”，我把身子离开她一些。
“我知道这饭是他给你点的，单子上都写着呢。”
我朝她努嘴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外卖单上有留言和名字。
姑妈拉住我的手，“囡囡，你调查清楚他是谁了吗？”
“没有。”
“他和夏黎长得那么像，你从来没怀疑过？”
“我怀疑过。”
“那你来到北舞渡是为了什么？怎么可以放这么大的隐患在自己身边？”
“我查过，楚叔叔也查过，但是查不到。”
“查不到就更该警惕呀”，姑妈逐渐有些焦急，“你这么个聪明的孩子，怎么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我不说话。
“或许，就是因为他像夏黎。”
“那他是吗”，姑妈步步紧逼。
“不是。”
“你既然知道不是，那你喜欢他是因为夏黎吗？”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就是在骗自己！”
“不对”，我辩解，声音不由自主地大起来。
“只是原来我没有意识到，我没有去想自己爱谁不爱谁到底是因为什么。姑妈”，我抬头看向她，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我真的好累，真的不想做每件事都机关算尽，然后带着欺骗带着谎言去面对每一个人。是，我可以每个人都骗，但我为什么连自己也要骗？”
“你骗自己什么？”
“今天你问我，我也在问我自己，你说得没错，我不是因为夏黎喜欢他，就算没有夏黎，我依然会爱上他，我不能用夏黎做借口，告诉自己爱上的是四年前一个为了自己而死的男人！姑妈，这样我会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你知道吗？”
突然，我哭得泣不成声，她沉默不语。
“你想说我对不起夏黎是吗？我承认，可我借着萧然的身体去爱夏黎，我就对得起他了吗？你说我不够理智，不够慎重，我承认，但是我会努力，我会更慎重，更小心，我会尽力不让他牵连到其他的人。”
“所以你决定的事是不会放弃的对吗”，她问。
“是，我誓死捍卫的，排在第一位的是你，是我们的家，还有我做的一切决定，我都不会犹豫。”
她不声不响，摇摇头，用纸巾落寞地擦了擦手。
我跪下来，趴在她的膝上：“姑妈，你想叫我怎么做呢？放弃他？我做不到，骗自己？我也做不到。还是要我骗你？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性格，我们不可能从稻城去了美国，再从美国回到北舞渡，我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也不会有房子，我不是我妈，我比谁都要珍惜现在的生活，绝对不会亲手毁了自己！”
“那么”，她含着泪光淡淡地说，“你放弃复仇吧。”
我含着泪看她，心里有些发懵。
“你说的一切，和复仇都没有关系，或许囡囡，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复仇，而是曾经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你不想要的，你拥有的都是夏黎给的，你并不需要一个别人创造的生活。”
“是”，我供认不讳。
“所以你更爱萧然？因为现在的生活是你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他刚好出现在了对的时候？”
“是”，我辞泪俱下。
“好”，她点点头，“既然这样，你还要复仇吗？”
“要。”
“为了你母亲？”
“对，还为了，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人随意操纵别人的命运。”
“好”，姑妈杵着椅子，缓缓站起来。
她含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囡囡，我很难过，四年前夏黎的死没有教会你一件事，舍得。有舍才有得啊，如果你当初不是为了要跟他结婚，或者愿意听我的话不去蹚赵家的浑水，他不会死……”
我跪在地上掩面大哭。
“今天”，她颤抖着哭声问我，“你想又害死萧然吗？”
良久，我从哭声里抬起头来：“姑妈，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惊讶地看着我。
“没错，到死我都是这句话。”
“你从来没为你所做的后悔过？”
“没有，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她站起来就要走回房间去。
“这就意味着我不是好人吗”，我朝她叫道，“或者我是个自私的人，是个失败的人，你想叫我承认什么？承认是我害死了夏黎，如果我永远这么想，那为什么当初要拼了命地逃走？我为什么要跑回家找你，我还不如就在那死了！”
姑妈停下脚步。
我跪着走向她，抱着她的腿哭道：“姑妈，我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是不爱他，就算我当初拒绝他，那件事情没有发生，我们安全了一阵，他再来找我，我和他还是会结婚，他还是会死，时间往后移了一段，我就可以不心碎了吗？我就可以不愧疚了？我的生活就会完好如初了？我为什么要后悔，为了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
她默默地扶下我的手，继续蹒跚地往前走。
“萧然和夏黎不一样，我选择爱他，为什么不能选择相信他？这么些年来，我小心翼翼，戒慎恐惧，就是为了相信我爱的人永远会死去吗？”
门咔地一声锁起来，就像锁住了整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