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渐渐出现了暗蒙蒙的光线,我侧着身子,把脚步放得更轻,心里不断地祈祷着那里可以出去。

    待走近时才看清楚,路的尽头通向另一个地方,的确不是一堵叫人绝望的墙,而是一扇窄门。

    上下都锁住的门……

    门下入地的插销好在可以拔起来,那通道窄得我几乎无法蹲下,只能紧抿着嘴,把脚前后站成一条直线,小心翼翼地半蹲着身子去探那个把手。

    拉起来了!有些过重,但好在没有“吱呀”的声音,可我一撒手,那插销又重重落了下去,震得地下闷响一声。

    我慌忙往后退,横过身来贴墙站好。门外的光线招进来,通道里漫处的灰尘星星片片地浮在空中,不敢喘出一声气息。

    许久,没有人过来,我又大起胆子贴墙走过去,把这门重新观察了一遍,

    重点在上面那把锁,不在下面秤砣一样的插销。用铁丝开锁是儿时姑妈教我玩的游戏,她把锁关上,剪下罐头上的金属铝片或者掰正回形针上的铁丝,一遍遍教我打开。我从仅有的视觉区域探出去,看不到一个人,才敢拿起这锁来看。

    这是一把不小的锁,从外形和锁孔看来,应该是最普通的机械锁,和我小时候玩的别无二致,只是大上许多。这样的锁,需要硬度更高的铁丝,深入的程度也要等比例重新估量。

    我摸扁了全身,渴望找出遗漏下来的一点类似于铁丝的东西,没有,唯一像的,只有头上的一字发夹。

    可那玩意儿单靠手力很难塑性,我先取下试了试,端口裹了一层油漆,连半厘米锁孔都怼不进去,我贴着墙呼吸了几次。

    还有一条路可走,退回去。

    可以贴着墙侧身缩步走回去,还可以倒着走,一个像螃蟹,一个像决心反抗老年痴呆的病人,任君挑选。

    天啊,有没有神仙来救救我,我绝望地仰头。

    拿出手机,不仅没有半点信号,就连电量都只剩5%。

    叫你出去打电话,叫你不拿房卡,叫你谈恋爱之前不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你谈啊。

    遭报应了吧。

    虽这样想着,下一秒,我还是果断地开始徒手掰发夹,不仅掰,还用嘴咬,把端口的水滴形状的裹漆咬掉。我要逃出去,以前,比现在还小还幼的时候,多少死都逃过了,现在不能倒在这里。

    手机要是真的没电了,谁再把哪里锁了,我今天就得饿死在这,从早到晚,我还没吃东西呢。

    这种求生的意志一旦兴起,人就会有不死不休的劲头。我仔细估量着锁道的深度,小心翼翼地算着刻度掰发夹上硬得要死的铁丝。

    不能瞎来,这东西韧性不高,多扭几次大概就断了。

    短短的手工活时间,我酿了一头一身的汗。鼻尖的汗珠滚落到口罩上,取下来,汗又滚落到发夹的铁丝上,把那一点点锈蚀盐化了,像显微镜里开出一朵铜绿的花。

    终于,开锁神器造好了,我把塑胶手套垫在金属所和铁栏杆碰撞的地方,避免发出声音,然后探着头,半蹲着把两根铁丝伸进去。

    太久没开,动作是不熟练的,我闭上眼睛,仔细去回想以前打开的感觉,姑妈说,“如果你有敏锐的触觉,甚至不用盲目尝试,就能知道扭动的方向。”

    闭上眼的时候,白色又清冷的光正正从斜上方撒下来,就算闭着眼前,也是一片白色。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些偶尔安稳的日子,姑妈抱着我去公园里找白头翁,背着我到处走,她永远环抱着我,教我开锁,玩七巧板,造橡皮泥的小兔子,姑妈会的东西好多好多,除了做饭,她全教给了我。

    “啪嗒”一声,锁体离了U型的锁柱,重重地垂坠了下来。我连忙用手拖住,拿好塑胶手套,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地上的插销,缓缓推开窄门走了出去。

    回身的时候,想了又想,生怕待会儿还要走回头路,但仍是以谨慎为先,依旧按原样把锁扣上,戴好手套,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手机电量只剩4%了,信号依旧没有,人声音乐声也渐次没了。眼前渐渐有了上次见到的那套迷宫的趋势,但好像仍然不是上次那地方,原来的地毯是灰色的,这次似乎是姜黄色或者浅黄色的,晚上看不太清楚。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我戴好口罩,静静往前走着,厅堂过了又是一条短短的通道,四周都是办公室一样的房子,没什么人,甚至有几间也没锁,门孤孤单单地开着。

    楼梯转角处,我正打算往上走,一股很轻、很缓慢的声音不知朝哪个地方穿过来。我看看周围无人,索性直接趴在地上听。

    声音还是不清楚,我又到墙沿扣起地毯,像硕鼠一样伏在那里。

    果然有声音。

    像洪钟一样的声音,悠远,绵长,而且很轻很轻,能感受到的更多是声音的余波而非清晰的声线。站起来以后,我又反复把耳朵贴着石膏的墙面听,贴着木质的隔板听,甚至是传导很弱的玻璃。

    声音在楼下,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机电量只剩3%,想到这样的地方可能会有反监听设备,索性想把手机关了。关之前又怕遇到什么危险,想了想,给楚叔叔发去一条短信,告诉他如果一个小时我还没有第二条消息的话,就立刻报警,我在E.T.主楼。

    然而,没有信号,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我看着这条没能发出去的消息,绝望地关了手机。

    下了一层楼,空间小了许多,没有任何像办公室的隔间,只有一方小小的、正方向的转角的地方。

    我屏住呼吸,又下了一层。

    空间逐渐延展开,黄色的地毯也好像渐次变成了灰色,远处有祈祷的人生传来。

    “ I won’t be the victim any longer……”,洪钟一样的智者的声音。

    “ I won’t be the victim any longer……”,少女虔诚的声音,此起彼伏。

    “There are no victims……”

    “There are no victims……”

    “To follow my heart unconditionally……”

    “is the only rule in the world I shall obay…….”

    我把自己掩藏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直到那个像神殿一样的暗室在眼前展开。从死角处看过去,层台垒土落下去的主台中央,像是飞升着一个冒着白气的魂灵,他的头仰在白色的光下面,我掩住嘴巴,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

    那人的头脸逐渐正视前面,我下意识躲到暗室的后方,然后是另一个浑重的女声往主台散去,她像是在走路,边走边说:

    “你们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伤害……”

    “没有死亡,也没有凌辱;没有牺牲,也没有阶级。凡蒙神所召的人,永生不堕地狱……”

    她说,“我不是受害者”,众人跟读。

    她说,“我不必献祭”,众人跟读。

    我把手机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贴着木质的门壁缓步往前走。这里的一切装置都厚重且新,没有任何可供窥视的漏洞,唯一能看到的地方,就是那扇敞开的门。

    我走到跟前,咬着下唇尝试露出一点点视线,那个上帝一样的人仍旧浮在高台上,旁边不知何时站了六个祭祀一样的女人,赤身裸体,□□。

    苏格兰风笛的乐声响起,一个个白兔一样的□□匍匐前行在朝圣“上帝”的直道上,她们身无寸缕,比那七个被光打照的人还要白,直到跪着接近了上帝的台座,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伏身亲吻他的脚尖,转弯,旁边雕塑一样的女人洒下圣水。

    我转过身,先看看背后,阴沉沉的一片空旷,又看看暗室内中世纪一样的仪式,觉得自己恍惚走错了地方。

    越是这么想,周围的一切越是变得诡异起来,我重又打量那张上帝的脸,他戴着白色或者金色的面具,散发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光线。

    这个房间的人显然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鱼贯匍匐的人速度并不是很慢,中间一条的,我看不清后面还挤着多少人,她们没有声音,但显然还没有走完。

    咚的一声钟鸣打得人灵魂都要飞到天上,可立马被厚厚的墙壁稀释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走到前面,被六个祭祀搀扶着披上什么。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震得我一个激灵,慌忙四处找掩体。

    不能跑对面,那里对着门,不能往后跑,开门的声音就是朝那里传过来的,我避无可避,把迅速趴下把自己扭曲成一条软体动物,几乎是侧立在墙根的阴影里,浑身颤抖着。

    没有声音,身后没有声音,我也不敢回头。

    很久没有声音,我抱紧脑袋稍微滚离墙体,僵着身体往后看,背后仍旧空旷一片。索性趴在地上,匍匐着往前走了几步,房间里面又瞬时没了人影,那个苍白的上帝,雕塑一样的六个祭祀,还有一大堆白兔一样的女人都不见了。

    自己刚才莫不是撞见了鬼?

    所有的阶梯、主台都不见了,变成了清一色平整的地板,远远看去,连条缝都没有。

    我支撑起身体,转头就往回跑,绕过暗室后面的时候,果然看见有一道后门,我也不敢停下,继续瞎摸着有路的地方跑。

    这里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尽量让自己跑得轻一点,但是还有人,急促促地走着,就在这层。绕到房间对面,有一架楼梯,也不管是不是刚才下来的地方,抓着扶手就往上跑。

    刚才下来了两层,那现在就往上跑两层,但刚上了一层,就听见楼上有下来的人声,我又只能不管不顾地往负一层其他地方跑。

    这果然不是来时的地方,是那次见到晓瑛,误打误撞进来的地方。一样的格局,也许是,也许不是,但至少地毯是灰色的。还是有人在我身后,那个脚步声仍旧跟着,匀称、快速,好像比我更能找对地方,而且越来越近。

    转角处,我想也不想地打开一间办公室闯进去,慌乱地躲在桌子脚下,连门都来不及关严。就在下一秒,嗖地跑过一个人影,连带着门都打动了一下门框,被他飞速带起的空气压的关了起来。

    这间办公室有窗子,我想了想,跨窗往外跳出去,又是全灰色的楼梯。直到往上走一层,打开门跑了出去,看到远处一扇略微漏光的铁门,跑过去从门缝往外看,才发现这扇门外面就是刚才换衣服的后花园。

    我终于有些明白了路,转身往原路又下了一层,没有回到刚才灰色地毯的地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出去,见到了大片如常的豪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

    一辆车朝这边疾驰过来,打着远光灯又路面疾驰而去。我跟着它的方向走,一步一步从地下车库出口走到了路面,倒坐在一旁的花台边,身体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车一辆一辆地开出来,没人注意到路边打扫卫生的阿姨。

    寒风里,我打开手机,电量只有2%,时间已经晚上9点。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3次,我猜也许是晓瑛,但没有回过去。

    按熄手机屏幕,颤颤巍巍地朝后花园走去,那个洗澡的地方还记得,但我现在显然是低血糖了。

    这是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一天没吃东西,倘若肚子叫了那还好,肚子一声不叫,就必定低血糖,发晕,昏倒,不是第一次了。

    走到盥洗室镜子前的时候,手机只剩1%的电量。那条洗过的裙子还挂在风口,我取下口罩,一张又脏又乱的脸粘着满是汗水的发丝,和粉底卡在一起,像死人的骨灰。

    我双手撑着洗手台,按开通话记录给萧然回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五六声,那边才接起来。

    “喂”,他说,“我在开车,怎么了?”

    “萧然,你能不能到榆林路来接我一下,E.T.俱乐部这边,我…忘带门卡了。”

    他沉了沉声,过了不知几秒,说道:“你在正门路边等我。”

    “嗯”,我几乎要昏过去,“那个,你能不能买点……”

    “吃的”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电话“滴”的一声就关了机。

    苍天啊,娘啊,我一阵绝望,顺势拿下耳边的手机,丧气地杵在洗手台上。

    先打理一下自己吧,我茫然地对自己说,从旁边拿了一瓶不知是谁的卸妆膏把脸一股脑洗了,又用占满了长发的鬃毛梳子随意刮了刮头发。裙子还没干,但也拿下来穿着吧,我总不能这样去见萧然,风那么大,穿出去抖抖就干了。

    就这样,我不受控地发着抖,打理好自己往外走,心里祈求着至少不要昏在路上,千万不能昏在半路上,一定要走到门口,死也要死在路人看得见的地方。

    待走到了,身体已经僵冷成一根冰棍,抬头看一眼,进进出出的车辆还没有他的身影。

    我坐在花坛边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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