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毒窟于娆疆倾颓之际而建，因虺王毒公齐心协力，抵御外敌，护佑百姓，保娆疆一方安宁，除避世不出的十二峒外，乃当之无愧的娆疆千寨之首，对于势弱的寨子而言，万毒窟是他们心神向往之地，每一个有理想有信仰的娆疆人终身的梦想都是能够去到万毒窟，为万毒窟效力。
只是想要留在万毒窟并不容易，除了两年前娆疆之乱中受到波及寨毁无处归的大批流民被破例纳入万毒窟外，之后的人想要进入，只有通过每年的迁阶大会。
迁阶大会乃万毒窟众多传统之一，原是为了选拔优秀的虫师而设。万毒窟外的毒瘴是第一道考验，唯有能力不凡的虫师，才可顺利避毒而入，之后便是斗虫与试虫两大险关。
而在一年前，迁阶大会又增设了毒师的选拔，与虫师选拔的流程颇为相似，通过斗毒与互相试毒来选拔优秀的毒师。
只是不管是选拔虫师还是选拔毒师，都有一条规矩。
——除自身反噬等不可控原因，不可轻易伤人性命，违令者直接处死。
只有通过全部考验的虫师和毒师才会被万毒窟授以神具令牌，从此，便可留在万毒窟与虺王毒公学习真正的御虫炼毒之术，并为之效力。
两场选拔同时进行，虺王管蛊，毒公看毒。
万毒窟百姓还记得去年的盛景，歌舞表演十分热闹，各个寨子寨主登门造访，贺礼一车车的送来，万毒窟的街道上流水般的马车队伍几乎没有断过。而从虫师选拔到毒师选拔，蛊虫千奇百怪，毒物各有不同，让人大开眼界的同时，因为虺王毒公之命，除了那几个无耻可恨的叛徒之外，竟难得的没有一人丧命。
虺王毒公今年也还是避开了五毒日，将迁阶大会的日期定在了相较而言蛊虫和毒物毒性都比较弱的八月十五，万毒窟的百姓们虽然不是虫师也不是毒师，但这不妨碍他们看热闹的心情。
今日是八月十五，迁阶大会正式开始的第一日。
天气晴朗，八月的风虽吹来燥热，但万毒窟地理位置极佳，参天古树虬枝倾轧，落下大片的树荫，更兼毗邻瀑布，山风送爽，空气中都弥漫着些微湿气，水车转动，灌溉田野之余，几乎将舒爽的凉意送至各家各户，许多寨子位置比较偏僻，一到盛夏就苦不堪言的毒师和虫师第一次踏入万毒窟时，顿时被万毒窟的凉爽给征服了。
再看万毒窟外五步一个哨台，十步便是一个瞭望塔，熊熊篝火日夜不熄，而寨内的百姓们所住的木屋全都坚固无比，街道上早有卫队在维持着秩序，各个寨子的寨主或是坐轿或是走路，带着他们的礼物而来，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一切尽然有序。
因虺王好紫，毒公着红，他们各自的近卫便以此两色区分，第一次来万毒窟的虫师毒师们好奇地观察着那些卫队，见他们着红，猜到是毒公之人，而给他们一一核查身份等级之人着紫，便是虺王的人了。
防守严密。
政治清明。
哪怕外面已经战火飘摇了，万毒窟乃至娆疆仍然一片太平。
因为毒公率领着他们的族人和外面那些可恶的中原人作战。
因为虺王走遍了每一个哪怕身处于深山之中偏僻到无人知晓的寨子，手把手的教会了他们寨子里的年轻人最基本的御虫设阵之法。
让娆疆本从一个风雨飘零，赤地千里的荒凉之地成为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的中原人都向往的人间仙境。
无数怀揣着梦想而来的虫师和毒师，站在万毒窟的土地上，凝望着这心中圣地，满怀着憧憬，随着接引之人前往不同的地方准备，纷纷坚定了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决心。
圣女和少祀官一夜未睡。
四个时辰，尤川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所有的流程都梳理完毕了，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帮蚩梦梳理迁阶大会上她作为虺王要做的事情。
虽然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龃龉，可是蚩梦分得清轻重，因此在尤川给她讲解时，她一直听得十分认真，有什么不会的也会主动询问。
她很聪明，尤川说完一边之后，她基本全部弄懂了。
只是……
蚩梦很慌。
她曾经见过许多次迁阶大会，但每一次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吃着东西东跑跑西晃晃，四处瞧着热闹，唯一一次可以说得上是参与的，也不过是以圣女的身份跳了开场的祭祀舞蹈，然后坐在她老爸身边，充当人形木偶，正襟危坐。
她从来没有主持过这么大的盛典。
而今年迁阶大会似乎格外热闹，天还没亮，有的寨子的寨主已经携带着贺礼来了。
虺王手下负责这件事的男人恭敬地向她行礼，然后递交了不同寨主的拜帖。蚩梦虽然很紧张，却也能维持着面上严肃的表情，接过那些拜帖，一一翻看。
而越看，蚩梦的心情就越复杂。
这些寨子。
这些人名。
就在大半个月前，她曾经全都孤身一人前去拜访过，请求他们出兵帮助她救她的老爸，可是这些寨子不约而同地都拒绝了。
她最开始气愤他们的冷血和忘恩负义，后来经历了其他一些寨子的口蜜腹剑，表面上答应她实则是暗自通知了毒公，酒杯下药，烟中□□，毒公杀手一路追杀，她险些丧命时，她才惊觉，原来只是拒绝她没有出卖她竟也算是一种讽刺的仁至义尽了。
蚩梦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她笑得讽刺又苍凉。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吧，以为他们虺王一派此次必定已经彻底败于毒公手上了，可是谁能想到最后还是她蚩梦当了虺王。
那些曾经欺骗她，辱骂她，出卖她的人如今却都要给她赔小心，一个个的来万毒窟，送上丰厚的礼物，拜帖之间尽显卑微。
只因如今手握大权的人是她，能够像碾死蝼蚁般杀了他们的人也是她。
尤川听到了蚩梦的笑声。
不是他熟悉的或快乐或灵动的模样，而是极尽讽刺，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别人。
他微微蹙眉，看向了蚩梦，而蚩梦已经合上了拜帖，眉眼间尽是冷漠之意。
似乎感觉到了他在看她，她也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之际，她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尤川有心想问，却又不敢问，只低下头继续写着字。
烛火映照着少年眉眼精致而柔和，他的银发似乎都在那橙色的光中泛着柔软的光晕，蚩梦偷偷抬头看了眼他正在写的公文，瞥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她习惯性的哼了一声，紧蹙眉头，嘟着嘴，颇有些不服气。
就你认真？
蚩梦拿过一边的《迁阶大会记事录》也开始看起了上面的记录。
她负责虫师选拔，所以她跳过了去年，翻看着前五年的记录。
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乾元四年的记载。
烛火之下，她的眉头一点点的蹙起，红唇渐成一条绷直的线，微微抿着。把乾元四年的记录看完两遍后，蚩梦抬头，看向了尤川。
“迁阶大会，少祀官需要负责其中的祭祀活动吧？”
尤川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蚩梦，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
“回答我。”蚩梦凝视着尤川，声音冷硬。
尤川掩饰下心中黯然，点了点头。
“那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
尤川愣了。
乾元四年？
他微垂眼眸，思索着乾元四年的事情，在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所处的世界的时间线时，尤川身体一僵，蓦地抬头看向了蚩梦。
蚩梦仍看着他，微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问，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个记录上，完全没有你的名字？”
尤川呼吸微窒，手下不自觉得用力，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格外沉重地在纸张上晕开成墨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蚩梦。
为什么他没有参加？
因为那一个月，他被他敬为亲生父亲的毒公蚩笠给软禁了。
直到五毒日那天，听到看守他的那两个人的谈话，他才知道蚩笠居然在那一天举办了迁阶大会。
“……怎么，告诉我一句实话就那么难？”
蚩梦一看他这幅沉默的样子就生气，言辞也不自觉得变得锐利了起来，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恼怒和赌气之意。
尤川摇头。
“不是这样的，只是……”
他沉默了一瞬，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她，问道：“如果，我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你会相信我吗？”
蚩梦想都不想，直接冷笑道：“不信！你是娆疆少祀官，毒王八是你义父，你说你不知道我被追杀我还能相信，你说你连迁阶大会是哪一天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尤川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确实，站在蚩梦的角度，她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他无数次反思过往的一切，他自己都觉得当时的他居然就那么被蚩笠软禁了一个月不仅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探听外界事物都没有，每日只知道饮酒度日意志消沉这件事十分可笑。但凡当时他只要动过想要知晓蚩梦行踪的念头，探听外界之事对他而言并不难。
蚩梦本只是随心而言，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可是在听到尤川说他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时，她的心里到底还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冷静了下来，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蚩梦不是没发现似乎一直是毒王八在那里叭叭叭，那天他们一起落入圈套之际，她好像也有看到，毒王八的人抓住了尤川，当时他好像在挣扎，还说了些什么。
……无论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在帮毒王八，蚩梦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想要她和他的朋友们和她老爸的命。
这样，至少以后当不成朋友了，她也不会再把他当成敌人。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中间却像是隔着永不可见的银河。
室内安静到呼吸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到一定程度发出轻微的爆响，除此之外，便是书页轻轻翻动的动静。
许久后，蚩梦才再次听到尤川的声音。
“可以麻烦你把那些拜帖递给我吗？”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
蚩梦听着听着就笑了，直接把手边一堆的拜帖砸在了他的手边，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帖子落于桌面时带动了风，尤川手边的烛火险些被吹灭。
尤川侧头看了眼明明笑着却满眼怒气的蚩梦，微微抿唇，最终沉默着将蚩梦递过来的一堆拜帖一一翻开过目，在白纸上做完记录后，按照顺序一叠叠的放好。
只是，在看到九黎寨寨主的拜帖上陌生的落款时，尤川有些愣怔。
他记得九黎寨寨主是虺王的人，二人一向兄弟相称，且与虺王同岁，今年应不过四十正值壮年才对，之前他翻看过两年前的殉难者名单，也没有在里面看到过他的名字，怎么会不过两年，九黎寨便易了主。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紫金色。
天要亮了。
迁阶大会的第一项流程便是祭祀活动，再过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礼仪官将会来给他们换上各自的礼服。
还有点时间，少祀官有些问题想要去问毒公。
正好，圣女也有点问题想要去问虺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我有点问题想要去问她，我先走了。”
最后还是圣女先开了口。
“正好，我也要去找他，我们，一起过去？”
最后半句话，少祀官试探着问了出来。
圣女面无表情，只起身，不过到底也没有拒绝。
因此两人之间就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起朝着虺王和毒公的卧房而去。
还没到门口，在院子里，他们就听到了一阵笛声。
鬼知道为什么灵魂状态能够吹笛子。
吹得难听死了！
这是现在非常不高兴所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圣女。
她本以为是虺王在吹，然而，当他们走到回廊中，看到后院的秋千上的两只时，都愣住了。
吹笛子的人不是虺王而是毒公。
天光微亮，两个相互依偎的灵魂就坐在秋千之上。
她似乎困极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搂着他的肩膀，睡梦中的眉眼都是舒展而安心的，而毒公正在给她吹着一曲他们都没听过的，无比温柔的笛音。
像是在哄她入睡。
感觉到他们来了。
毒公笛音停了。
“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是怕吵醒身边的虺王，他的声音很轻。
蚩梦看着倒在毒公怀里睡得香甜的虺王，想到自己想问的一些事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迁阶大会的流程我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毒公看着低着头眼神飘忽的圣女，知道她没说实话。
他又看向了少祀官，见少祀官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了眼天色，想着也快要天亮了，于是毒公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爱人，低声道：“天要亮了。”
毒公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刻意压低了之后，更显出别样的温柔。
蚩梦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瞟了眼少祀官，他们认识那么久，她从来没有听过对方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想到这，她鼓着腮帮子，侧首抬头。
少祀官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温柔到这种程度。
他也偷偷看了眼圣女，却见圣女根本就不看他，他眼神瞬间黯然。
“呜~天亮了吗？怎么那么快……呜，要亲亲我才起。”
还在凹造型的圣女因为虺王那一句话瞬间破功，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少祀官也有些呆住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们同时看向了虺王，虺王明显还在睡梦中，眼睛都没睁开，却已经嘟起了小嘴，毒公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回头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状的圣女少祀官，轻声道了句：“见笑了。”
然后他就伸手，稍微挡了一下他和她的侧脸，低下了头。
只是……这个手的位置这个角度还有那个姿势，哎喂喂喂说的就是你，那个知名不具的虺王，你那两只伸出来捧着他脸的小手是怎么回事？！
挡得走心点好吗？！
少祀官和圣女一不小心就看到了xianzhi级画面，脸红透了。
两人同时转头，一左一右，看都不敢看虺王毒公包括对方一眼。
虺王在每日的爱的亲亲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她的心上人笑得特别灿烂，见她醒了，目光不住的望右瞥，暗示着她，虺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看了过去，就看到了两只红的快要冒烟的瓜。
“是你们啊~你们怎么了？天咋个啷个热的吗？脸红成那样？”
已经习惯了完全不觉得在别人面前亲亲有什么不对的虺王完全没反应过来两只脸红的原因。
“你……”
圣女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虽然她也经常会看到一些有关对方的记忆，但是记忆永远没有现场来的冲击大。
而少祀官更是几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纯情的少年看着虺王和毒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和蚩梦，哪怕没有刻意去脑补，但是一些画面就是不争气的出现在了脑海里，少祀官低头再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好像找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还是善解人意的毒公化解了现在的尴尬。
虺王伸了个懒腰，按照惯例又亲了亲毒公的右脸，才转头看向圣女。
“好吧，大早上的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吧~走吧，我们进屋聊。你们换个地方，哪都好，反正不能听到我们说话，否则……你懂的。”
虺王前面是对圣女说的，至于最后一句话则是专门针对毒公和少祀官。
看着虺王虽然含笑，但满眼的威胁之意，毒公和少祀官不愧是同一个人，几乎是同时点头，频率和表情一丝不差。
圣女在一边看着，冷哼了一声。
“走啦，今天又有谁惹你生气啦~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虺王则是笑眯眯地冲着圣女道，然后和圣女一前一后朝房间走。毒公和少祀官对视了一眼，则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议政厅。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圣女看着对面的虺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然而虺王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不是问关于迁阶大会的事情吧？”
圣女迟疑了一瞬，而后点头。
“关于少祀官的？”
虺王笑得更灿烂了。
圣女嘟着嘴，不愿意承认。
但是十八岁的蚩梦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哎，不容易啊，你终于愿意去关注他了。”
圣女有些生气。
“什么叫做我终于愿意去关注他了？我还不够关注他吗？我对他不好吗？！是他先背叛的我老爸背叛的……”
圣女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虺王闻言，笑出了声，开着她的玩笑。
“你指的对他好是指连他少祀官就任大典都能差点迟到，给他送了个包子还是凉的这件事吗？“
见圣女气得小脸通红，想要反驳，虺王看了眼外面已经亮起了一丝曙光的天，再次看向了圣女，堵住了她接下来要骂出的话。
“至于背叛，背叛了什么呢？你可别说是背叛娆疆~他是娆疆的少祀官，他或许会背叛任何一个人，却绝对不可能背叛娆疆。”
“我也没说他背叛娆疆。”
圣女的声音很小，小到若不是室内那样安静，虺王都差点听不出来。
“你想说的是，他背叛了你吧？”虺王终究笑着点出了她的心思。
不再似之前那般，一提到尤川，圣女就跟点燃的炮仗一样。
虺王看着圣女一直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见内心无比挣扎。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她。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许久后，她终于听到了圣女的声音。
她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你就是两年后的我，我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更糟糕的你都已经经历过了。你明明也遭受过他的背叛，他的冷漠，他的袖手旁观，甚至于他助纣为虐帮着毒王八残害老爸，你为什么还能接受他，并且……”
圣女的声音顿住了。
她凝望着面前的虺王许久，才怔怔道：“你真的爱他。”
“我很高兴，在提到这个话题时，你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
圣女看着虺王望着自己笑，她的心中满是茫然。
“你会问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不想最开始那样憎恨他了。娆疆圣女聪明绝顶，一开始毒王八设计的圈套，因为身在局中，而且一切来的那么快，你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便被愤怒和失望等种种情绪所裹挟，所以你相信了这一切，可是快要一个月了，那么多蛛丝马迹，你也发现了吧，这件事情肯定有问题。”
“可是我问过他了，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分明是在维护毒王八！！”
提到这个，圣女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
“你真的，有试过，好好地听他说一次话吗？”
虺王看着圣女，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满眼竟是圣女从未见过的失落和黯然。
“咋个意思？”
“我不止一次地和你说过，我很羡慕你，你看我和他现在感情很好吧，他对我很好很好，我对他也很好很好，可是这是我们只能把握的当下和未来，我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再也没有挽回和弥补的机会了。即使他说他不在意，可是每个他不在我身边的夜里，我只要一回忆起当年我捏碎了他的石头蛊，那是他明明早就可以解开却生生藏了十年的石头蛊，而且我出口伤人，喊他滚，我的心仍然会痛。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我的不信任，以至于他后来遭受了大难，我只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他，我不止一次的庆幸，还好，我对他说的最后一个字，不是滚。你知道当我发现你们是从捏碎石头蛊的那个时间点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这个时候的我们都已经长大，他不再固执的坚信毒王八的谎言，而我也不再是那个每天只知道玩乐不知世事忧愁的娆疆圣女。十八岁的我一直在气恼为什么那个瓜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可是二十岁的我回首才发现，因为那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相信你。”
圣女看着虺王的面容，脑中闪过的却是刚才尤川望着自己时问的那句话。
他问她会信他吗？
她说的是……也是，不信。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背叛我老爸。”她放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
“可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虺王定定地凝视着她。
“可他背叛老爸是事实，我也曾苦苦求过他救我老爸！可是他选择的是袖手旁观！在我被人追杀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期待过他来救我，可他也没有来！在我和小锅锅他们想要救人时，他是怎么做的呢？他一掌将我打飞。”
圣女越说越激动。
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她真的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是每每当她发现当初的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当她和尤川独处，忍不住想要相信他时，他的冷漠绝情都在她的脑海中梦靥般回放。
她确实不再像最初那般憎恨尤川了。
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些的另一个自己，居然还是会爱上尤川。
明明……
明明一直在离开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虺王的手轻轻放在了圣女的肩膀上，灵体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她的身躯，虺王身影在虚空中泛着一层光色。
“但那时，他对所有人都是出拳，唯有你，他化拳为掌，只是将你推开了。我和我男人都没法告诉你们最完整的真相，其实最完整的真相一直在你们手中，去和他好好谈一次吧，然后顺从你自己的心。”
虺王的手轻轻拂过圣女的脸，圣女红着眼抬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圣女捂着头，满眼茫然。
“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她又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对方可以淡然的仿佛那些伤人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虺王看着她笑。
“我还是你时，非常介意，恨不得这辈子都没见过他，恨他，怨他，我最恨他时恨到什么程度呢，看到小锅锅衣服上的红色都觉得十分碍眼，看着奔流的河川都会生闷气，听到别人说少祀官转头就给别人下蛊，根本看不得一点有关他的东西，那时候恨意是那样浓烈，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事情，当我渐渐处在他的位置上后，我曾经有多恨他，有多介意他的冷漠绝情，我后来就有多心疼他。”
圣女怔怔。
而虺王则是看向了天边已经泛起了紫金色的天幕。
“你看我望着少祀官时，永远含笑，开他的各种玩笑，甚至上手调戏他，和他说着那些轻浮的话。其实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时期的你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些话，可当我，另外一个蚩梦，作为另外一个他的婆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其实也会心生欢喜，因为那是他也希望的，蚩梦和尤川的另外一种可能。虺王毒公，共治娆疆，彼此携手，白头到老。”
圣女的喉咙极痛。
她茫然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你问了我两次介不介意？其实是你自己心里非常介意，越介意就说明越在乎……”
虺王看向了圣女，向她走来。
而圣女却是后退了，在听到她说她的介意是因为在乎时，当即忿忿打断。
“我才没有！”
“可是我有啊……”
虺王望着情绪激动的圣女，笑的温柔。
“我不介意，是因为我心疼他。在得知了一切之后我怎么舍得再怪他呢？我舍不得。”
圣女呼吸急促，她的心莫名紧紧搅在一起，她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那小锅锅呢？我明明爱的是他！”
圣女难以置信，却又空前茫然。
虺王对于她的心情相当明晰，因此，她一句关于尤川和李星云的话都没说，只望着圣女。
“等到有一天，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而你眼中只看得到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朝着他奔赴时，我想你就会有答案了。”
圣女咬紧牙关。
她现在脑子很乱，觉得问了虺王之后，更加茫然了。
“快天亮了，我猜过不了多久礼仪官就要来了，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吧……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
虺王戳了戳已经陷入迷茫中的圣女，笑着提醒她。
“你是说我们要回去了吗？”
圣女抓住了重点。
虺王挑眉。
“不确定啊，但是你们都在这快一个月了，我猜也快了吧。怎么，不舍得我们啊，还是不舍得和少祀官难得这么和平的相处时光！”
圣女本来还有些失望，听虺王这么说，顿时又气又恼。
“你胡说些什么！我才没有！”
虺王笑而不语。
圣女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但，似是想到什么，她又别扭的看向虺王。
“他……后来真的会出事？”
“关于他的安危，我绝不会骗你。”
圣女看出了虺王眼中的严肃认真，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慌乱感。
“那……你知道怎么对付他吗？就是，不伤害他但是也不能让他轻易脱身的办法……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想伤害他，我也做不到，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又回到毒王八那里了！”
“这个我有经验！”虺王闻言眼睛亮了。
“这个思路就对了啊！干嘛老想着找尤川锅麻烦，明明毒王八是幕后黑手，我跟你说，对付尤川锅我可有经验了，趁还有时间，我一一传授给你！”
圣女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凑到了虺王嘴边，听着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然后……
“我才不要！凭什么要我投怀送抱啊！”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理解呢？阻止尤川锅奔向毒王八的道路怎么能够叫做投怀送抱！你严肃点！”
圣女本来很生气，但是被虺王一斥责，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大惊小怪，因此她红着脸，还是听了下去。
“不行不行！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不要抱他！”
“阻止他和小锅锅打架，你不抱他你抱小锅锅啊？你还想着给他做小？”
圣女愣了。
关于做小这件事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过了。
“更何况你想想还有小姐姐啊，她对你那么好，你还要抢她男人吗？小锅锅虽然好，但是尤川锅是最好的！听我的，他俩未来打起来了，记住一定要抱尤川锅！”
圣女嘟着嘴，不说话。
“好啦，下一条……”
虺王又凑到圣女耳边碎碎念。
圣女听着听着，脸涨得通红，她叉着腰，满脸的不服气。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腰带该怎么解？他自己不会解吗？！”
虺王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在这待久了，忘记他左手是义肢了，而且这条你一定要听清楚，这次我不骗你，我有经验，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怎么解的话，他腰带的暗扣你起码能找半个时辰，天知道为什么少祀官的腰带要设计成这样，你也别指望着他能主动告诉你怎么解，他能乖乖坐在那让你摸索已经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虺王发誓她绝对是金玉良言。
但是此时此刻的圣女完全听不进去。
她死死捂着耳朵，红着脸，摇着头。
“我不听我不听！我才不要知道！”
就在她还在挣扎之际，天亮了，礼仪官来敲门了。
虺王看着圣女入获大赦般冲过去开门，在她身后直摇头。
“你一定会后悔的！”
而圣女回应她的则是回头做了个鬼脸。
……
迁阶大会的第一项活动便是祭祀。
本来这项活动应该由少祀官主持，但是昔日的少祀官如今已是毒公，少祀官之位如今空悬，因此主持之人便临时换成了礼仪官。
祭司们在祭台边开始吟唱起古老的咒语，祭台上舞者随着那咒语摇动着身姿，紫红色的光芒在他们的脚底下盛放，祭祀神明的猎物早已备齐。
四周来贺。
八方来朝。
篝火在祭台旁边熊熊燃烧，祭台之下，涌满了各个寨子的寨主和万毒窟的百姓们，他们随着祭司一起唱着苗语祝福之歌。
当虺王和毒公换上了礼服，踏上祭台之际，四周围突然出现了无数流矢。
围观之人还没来得惊呼，就见祭台突然紫光大盛，那光若有实质般飞速盘旋然后上升，那些箭矢别说是祭台，就连祭台周围的位置都碰触不到，便仿佛被无形的墙壁给挡了回去，围观众人只听到一声声惨叫，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红紫两色快速朝着那声源方向而去。
蚩梦和尤川四目相对，正要说什么。
却见刚才还湛蓝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淡金色的光芒，那光直照祭台，将天边的大多数云彩都染透了，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高呼神迹，纷纷下跪。
二人感觉到那光照在自己身上时格外温暖，然后四周围的一切开始变淡，变轻。
是要回去了吗？！
尤川下意识地握住了蚩梦的手，对她道：“别怕。”
他们的灵魂在渐渐抽离，就在两人担心他们突然魂魄离体，迁阶大会出问题之际，他们看到人群中远远有两个飘渺的影子，当他们彻底被抽离的那一刻，那两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体。
迁阶大会。
娆疆盛事。
金光笼罩之下，众人高呼万毒窟有神迹庇佑，朝着祭台中央的虺王毒公下跪行礼。
声势浩大，人山人海。
蚩梦终于看到了，两年后，娆寨各个寨子中所有寨主的面容。
他看到她和他，携手走到了祭台中央，接受着娆疆万民朝拜，然后诵念着祭祀之词。
她眼神坚毅，神情坚定。
而他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他守护着娆疆。
也守护着她。
恍惚间，蚩梦突然想到了曾经在虺王的记忆中看过的画面。
他们坐在湖边，她双手抱膝，她很沮丧的对他说。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比我做的好得多，你才应该是娆疆真正的王。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半跪在她的面前，右手轻抬，碰触胸口，朝着她行礼，眉眼温柔又坚定。
他说。
——尤川誓死守护虺王。
在他们看着他们时。
他们已经念完了颂词，同时朝着蚩尤神行礼，在看到他们即将远去的身影时，他们在朝着他们微笑。
蚩梦看到了虺王朝着她不着痕迹地做的口型。
——试一次吧。
那是在她换好礼服，离开房门之前，她在她身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完整的是。
——试一次吧，你真的不知道时至今日我和他会相爱的原因吗？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金光渐渐消散。
白光刺眼无比。
蚩梦和尤川只觉得头疼，耳边隐隐约约似乎有谁在喊着他们。
“小妖女！尤川！你们醒醒！”
那个声音无比耳熟。
蚩梦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她面前晃着，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要来攻击她了，蚩梦上来就是对着来人一扭。
“哎呀疼疼疼！小妖女你做什么？！”
蚩梦一听这声音，瞬间清醒。
“小锅锅？！”
“对啊，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没事吧？”
蚩梦愣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回头，正好对上同时醒来正右手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的尤川的目光。
所以他们，真的回来了？！
……
只是想要留在万毒窟并不容易，除了两年前娆疆之乱中受到波及寨毁无处归的大批流民被破例纳入万毒窟外，之后的人想要进入，只有通过每年的迁阶大会。
迁阶大会乃万毒窟众多传统之一，原是为了选拔优秀的虫师而设。万毒窟外的毒瘴是第一道考验，唯有能力不凡的虫师，才可顺利避毒而入，之后便是斗虫与试虫两大险关。
而在一年前，迁阶大会又增设了毒师的选拔，与虫师选拔的流程颇为相似，通过斗毒与互相试毒来选拔优秀的毒师。
只是不管是选拔虫师还是选拔毒师，都有一条规矩。
——除自身反噬等不可控原因，不可轻易伤人性命，违令者直接处死。
只有通过全部考验的虫师和毒师才会被万毒窟授以神具令牌，从此，便可留在万毒窟与虺王毒公学习真正的御虫炼毒之术，并为之效力。
两场选拔同时进行，虺王管蛊，毒公看毒。
万毒窟百姓还记得去年的盛景，歌舞表演十分热闹，各个寨子寨主登门造访，贺礼一车车的送来，万毒窟的街道上流水般的马车队伍几乎没有断过。而从虫师选拔到毒师选拔，蛊虫千奇百怪，毒物各有不同，让人大开眼界的同时，因为虺王毒公之命，除了那几个无耻可恨的叛徒之外，竟难得的没有一人丧命。
虺王毒公今年也还是避开了五毒日，将迁阶大会的日期定在了相较而言蛊虫和毒物毒性都比较弱的八月十五，万毒窟的百姓们虽然不是虫师也不是毒师，但这不妨碍他们看热闹的心情。
今日是八月十五，迁阶大会正式开始的第一日。
天气晴朗，八月的风虽吹来燥热，但万毒窟地理位置极佳，参天古树虬枝倾轧，落下大片的树荫，更兼毗邻瀑布，山风送爽，空气中都弥漫着些微湿气，水车转动，灌溉田野之余，几乎将舒爽的凉意送至各家各户，许多寨子位置比较偏僻，一到盛夏就苦不堪言的毒师和虫师第一次踏入万毒窟时，顿时被万毒窟的凉爽给征服了。
再看万毒窟外五步一个哨台，十步便是一个瞭望塔，熊熊篝火日夜不熄，而寨内的百姓们所住的木屋全都坚固无比，街道上早有卫队在维持着秩序，各个寨子的寨主或是坐轿或是走路，带着他们的礼物而来，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一切尽然有序。
因虺王好紫，毒公着红，他们各自的近卫便以此两色区分，第一次来万毒窟的虫师毒师们好奇地观察着那些卫队，见他们着红，猜到是毒公之人，而给他们一一核查身份等级之人着紫，便是虺王的人了。
防守严密。
政治清明。
哪怕外面已经战火飘摇了，万毒窟乃至娆疆仍然一片太平。
因为毒公率领着他们的族人和外面那些可恶的中原人作战。
因为虺王走遍了每一个哪怕身处于深山之中偏僻到无人知晓的寨子，手把手的教会了他们寨子里的年轻人最基本的御虫设阵之法。
让娆疆本从一个风雨飘零，赤地千里的荒凉之地成为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的中原人都向往的人间仙境。
无数怀揣着梦想而来的虫师和毒师，站在万毒窟的土地上，凝望着这心中圣地，满怀着憧憬，随着接引之人前往不同的地方准备，纷纷坚定了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决心。
圣女和少祀官一夜未睡。
四个时辰，尤川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所有的流程都梳理完毕了，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帮蚩梦梳理迁阶大会上她作为虺王要做的事情。
虽然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龃龉，可是蚩梦分得清轻重，因此在尤川给她讲解时，她一直听得十分认真，有什么不会的也会主动询问。
她很聪明，尤川说完一边之后，她基本全部弄懂了。
只是……
蚩梦很慌。
她曾经见过许多次迁阶大会，但每一次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吃着东西东跑跑西晃晃，四处瞧着热闹，唯一一次可以说得上是参与的，也不过是以圣女的身份跳了开场的祭祀舞蹈，然后坐在她老爸身边，充当人形木偶，正襟危坐。
她从来没有主持过这么大的盛典。
而今年迁阶大会似乎格外热闹，天还没亮，有的寨子的寨主已经携带着贺礼来了。
虺王手下负责这件事的男人恭敬地向她行礼，然后递交了不同寨主的拜帖。蚩梦虽然很紧张，却也能维持着面上严肃的表情，接过那些拜帖，一一翻看。
而越看，蚩梦的心情就越复杂。
这些寨子。
这些人名。
就在大半个月前，她曾经全都孤身一人前去拜访过，请求他们出兵帮助她救她的老爸，可是这些寨子不约而同地都拒绝了。
她最开始气愤他们的冷血和忘恩负义，后来经历了其他一些寨子的口蜜腹剑，表面上答应她实则是暗自通知了毒公，酒杯下药，烟中□□，毒公杀手一路追杀，她险些丧命时，她才惊觉，原来只是拒绝她没有出卖她竟也算是一种讽刺的仁至义尽了。
蚩梦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她笑得讽刺又苍凉。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吧，以为他们虺王一派此次必定已经彻底败于毒公手上了，可是谁能想到最后还是她蚩梦当了虺王。
那些曾经欺骗她，辱骂她，出卖她的人如今却都要给她赔小心，一个个的来万毒窟，送上丰厚的礼物，拜帖之间尽显卑微。
只因如今手握大权的人是她，能够像碾死蝼蚁般杀了他们的人也是她。
尤川听到了蚩梦的笑声。
不是他熟悉的或快乐或灵动的模样，而是极尽讽刺，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别人。
他微微蹙眉，看向了蚩梦，而蚩梦已经合上了拜帖，眉眼间尽是冷漠之意。
似乎感觉到了他在看她，她也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之际，她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尤川有心想问，却又不敢问，只低下头继续写着字。
烛火映照着少年眉眼精致而柔和，他的银发似乎都在那橙色的光中泛着柔软的光晕，蚩梦偷偷抬头看了眼他正在写的公文，瞥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她习惯性的哼了一声，紧蹙眉头，嘟着嘴，颇有些不服气。
就你认真？
蚩梦拿过一边的《迁阶大会记事录》也开始看起了上面的记录。
她负责虫师选拔，所以她跳过了去年，翻看着前五年的记录。
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乾元四年的记载。
烛火之下，她的眉头一点点的蹙起，红唇渐成一条绷直的线，微微抿着。把乾元四年的记录看完两遍后，蚩梦抬头，看向了尤川。
“迁阶大会，少祀官需要负责其中的祭祀活动吧？”
尤川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蚩梦，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
“回答我。”蚩梦凝视着尤川，声音冷硬。
尤川掩饰下心中黯然，点了点头。
“那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
尤川愣了。
乾元四年？
他微垂眼眸，思索着乾元四年的事情，在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所处的世界的时间线时，尤川身体一僵，蓦地抬头看向了蚩梦。
蚩梦仍看着他，微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问，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个记录上，完全没有你的名字？”
尤川呼吸微窒，手下不自觉得用力，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格外沉重地在纸张上晕开成墨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蚩梦。
为什么他没有参加？
因为那一个月，他被他敬为亲生父亲的毒公蚩笠给软禁了。
直到五毒日那天，听到看守他的那两个人的谈话，他才知道蚩笠居然在那一天举办了迁阶大会。
“……怎么，告诉我一句实话就那么难？”
蚩梦一看他这幅沉默的样子就生气，言辞也不自觉得变得锐利了起来，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恼怒和赌气之意。
尤川摇头。
“不是这样的，只是……”
他沉默了一瞬，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她，问道：“如果，我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你会相信我吗？”
蚩梦想都不想，直接冷笑道：“不信！你是娆疆少祀官，毒王八是你义父，你说你不知道我被追杀我还能相信，你说你连迁阶大会是哪一天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尤川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确实，站在蚩梦的角度，她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他无数次反思过往的一切，他自己都觉得当时的他居然就那么被蚩笠软禁了一个月不仅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探听外界事物都没有，每日只知道饮酒度日意志消沉这件事十分可笑。但凡当时他只要动过想要知晓蚩梦行踪的念头，探听外界之事对他而言并不难。
蚩梦本只是随心而言，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可是在听到尤川说他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时，她的心里到底还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冷静了下来，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蚩梦不是没发现似乎一直是毒王八在那里叭叭叭，那天他们一起落入圈套之际，她好像也有看到，毒王八的人抓住了尤川，当时他好像在挣扎，还说了些什么。
……无论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在帮毒王八，蚩梦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想要她和他的朋友们和她老爸的命。
这样，至少以后当不成朋友了，她也不会再把他当成敌人。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中间却像是隔着永不可见的银河。
室内安静到呼吸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到一定程度发出轻微的爆响，除此之外，便是书页轻轻翻动的动静。
许久后，蚩梦才再次听到尤川的声音。
“可以麻烦你把那些拜帖递给我吗？”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
蚩梦听着听着就笑了，直接把手边一堆的拜帖砸在了他的手边，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帖子落于桌面时带动了风，尤川手边的烛火险些被吹灭。
尤川侧头看了眼明明笑着却满眼怒气的蚩梦，微微抿唇，最终沉默着将蚩梦递过来的一堆拜帖一一翻开过目，在白纸上做完记录后，按照顺序一叠叠的放好。
只是，在看到九黎寨寨主的拜帖上陌生的落款时，尤川有些愣怔。
他记得九黎寨寨主是虺王的人，二人一向兄弟相称，且与虺王同岁，今年应不过四十正值壮年才对，之前他翻看过两年前的殉难者名单，也没有在里面看到过他的名字，怎么会不过两年，九黎寨便易了主。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紫金色。
天要亮了。
迁阶大会的第一项流程便是祭祀活动，再过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礼仪官将会来给他们换上各自的礼服。
还有点时间，少祀官有些问题想要去问毒公。
正好，圣女也有点问题想要去问虺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我有点问题想要去问她，我先走了。”
最后还是圣女先开了口。
“正好，我也要去找他，我们，一起过去？”
最后半句话，少祀官试探着问了出来。
圣女面无表情，只起身，不过到底也没有拒绝。
因此两人之间就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起朝着虺王和毒公的卧房而去。
还没到门口，在院子里，他们就听到了一阵笛声。
鬼知道为什么灵魂状态能够吹笛子。
吹得难听死了！
这是现在非常不高兴所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圣女。
她本以为是虺王在吹，然而，当他们走到回廊中，看到后院的秋千上的两只时，都愣住了。
吹笛子的人不是虺王而是毒公。
天光微亮，两个相互依偎的灵魂就坐在秋千之上。
她似乎困极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搂着他的肩膀，睡梦中的眉眼都是舒展而安心的，而毒公正在给她吹着一曲他们都没听过的，无比温柔的笛音。
像是在哄她入睡。
感觉到他们来了。
毒公笛音停了。
“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是怕吵醒身边的虺王，他的声音很轻。
蚩梦看着倒在毒公怀里睡得香甜的虺王，想到自己想问的一些事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迁阶大会的流程我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毒公看着低着头眼神飘忽的圣女，知道她没说实话。
他又看向了少祀官，见少祀官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了眼天色，想着也快要天亮了，于是毒公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爱人，低声道：“天要亮了。”
毒公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刻意压低了之后，更显出别样的温柔。
蚩梦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瞟了眼少祀官，他们认识那么久，她从来没有听过对方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想到这，她鼓着腮帮子，侧首抬头。
少祀官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温柔到这种程度。
他也偷偷看了眼圣女，却见圣女根本就不看他，他眼神瞬间黯然。
“呜~天亮了吗？怎么那么快……呜，要亲亲我才起。”
还在凹造型的圣女因为虺王那一句话瞬间破功，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少祀官也有些呆住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们同时看向了虺王，虺王明显还在睡梦中，眼睛都没睁开，却已经嘟起了小嘴，毒公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回头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状的圣女少祀官，轻声道了句：“见笑了。”
然后他就伸手，稍微挡了一下他和她的侧脸，低下了头。
只是……这个手的位置这个角度还有那个姿势，哎喂喂喂说的就是你，那个知名不具的虺王，你那两只伸出来捧着他脸的小手是怎么回事？！
挡得走心点好吗？！
少祀官和圣女一不小心就看到了xianzhi级画面，脸红透了。
两人同时转头，一左一右，看都不敢看虺王毒公包括对方一眼。
虺王在每日的爱的亲亲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她的心上人笑得特别灿烂，见她醒了，目光不住的望右瞥，暗示着她，虺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看了过去，就看到了两只红的快要冒烟的瓜。
“是你们啊~你们怎么了？天咋个啷个热的吗？脸红成那样？”
已经习惯了完全不觉得在别人面前亲亲有什么不对的虺王完全没反应过来两只脸红的原因。
“你……”
圣女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虽然她也经常会看到一些有关对方的记忆，但是记忆永远没有现场来的冲击大。
而少祀官更是几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纯情的少年看着虺王和毒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和蚩梦，哪怕没有刻意去脑补，但是一些画面就是不争气的出现在了脑海里，少祀官低头再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好像找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还是善解人意的毒公化解了现在的尴尬。
虺王伸了个懒腰，按照惯例又亲了亲毒公的右脸，才转头看向圣女。
“好吧，大早上的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吧~走吧，我们进屋聊。你们换个地方，哪都好，反正不能听到我们说话，否则……你懂的。”
虺王前面是对圣女说的，至于最后一句话则是专门针对毒公和少祀官。
看着虺王虽然含笑，但满眼的威胁之意，毒公和少祀官不愧是同一个人，几乎是同时点头，频率和表情一丝不差。
圣女在一边看着，冷哼了一声。
“走啦，今天又有谁惹你生气啦~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虺王则是笑眯眯地冲着圣女道，然后和圣女一前一后朝房间走。毒公和少祀官对视了一眼，则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议政厅。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圣女看着对面的虺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然而虺王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不是问关于迁阶大会的事情吧？”
圣女迟疑了一瞬，而后点头。
“关于少祀官的？”
虺王笑得更灿烂了。
圣女嘟着嘴，不愿意承认。
但是十八岁的蚩梦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哎，不容易啊，你终于愿意去关注他了。”
圣女有些生气。
“什么叫做我终于愿意去关注他了？我还不够关注他吗？我对他不好吗？！是他先背叛的我老爸背叛的……”
圣女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虺王闻言，笑出了声，开着她的玩笑。
“你指的对他好是指连他少祀官就任大典都能差点迟到，给他送了个包子还是凉的这件事吗？“
见圣女气得小脸通红，想要反驳，虺王看了眼外面已经亮起了一丝曙光的天，再次看向了圣女，堵住了她接下来要骂出的话。
“至于背叛，背叛了什么呢？你可别说是背叛娆疆~他是娆疆的少祀官，他或许会背叛任何一个人，却绝对不可能背叛娆疆。”
“我也没说他背叛娆疆。”
圣女的声音很小，小到若不是室内那样安静，虺王都差点听不出来。
“你想说的是，他背叛了你吧？”虺王终究笑着点出了她的心思。
不再似之前那般，一提到尤川，圣女就跟点燃的炮仗一样。
虺王看着圣女一直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见内心无比挣扎。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她。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许久后，她终于听到了圣女的声音。
她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你就是两年后的我，我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更糟糕的你都已经经历过了。你明明也遭受过他的背叛，他的冷漠，他的袖手旁观，甚至于他助纣为虐帮着毒王八残害老爸，你为什么还能接受他，并且……”
圣女的声音顿住了。
她凝望着面前的虺王许久，才怔怔道：“你真的爱他。”
“我很高兴，在提到这个话题时，你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
圣女看着虺王望着自己笑，她的心中满是茫然。
“你会问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不想最开始那样憎恨他了。娆疆圣女聪明绝顶，一开始毒王八设计的圈套，因为身在局中，而且一切来的那么快，你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便被愤怒和失望等种种情绪所裹挟，所以你相信了这一切，可是快要一个月了，那么多蛛丝马迹，你也发现了吧，这件事情肯定有问题。”
“可是我问过他了，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分明是在维护毒王八！！”
提到这个，圣女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
“你真的，有试过，好好地听他说一次话吗？”
虺王看着圣女，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满眼竟是圣女从未见过的失落和黯然。
“咋个意思？”
“我不止一次地和你说过，我很羡慕你，你看我和他现在感情很好吧，他对我很好很好，我对他也很好很好，可是这是我们只能把握的当下和未来，我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再也没有挽回和弥补的机会了。即使他说他不在意，可是每个他不在我身边的夜里，我只要一回忆起当年我捏碎了他的石头蛊，那是他明明早就可以解开却生生藏了十年的石头蛊，而且我出口伤人，喊他滚，我的心仍然会痛。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我的不信任，以至于他后来遭受了大难，我只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他，我不止一次的庆幸，还好，我对他说的最后一个字，不是滚。你知道当我发现你们是从捏碎石头蛊的那个时间点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这个时候的我们都已经长大，他不再固执的坚信毒王八的谎言，而我也不再是那个每天只知道玩乐不知世事忧愁的娆疆圣女。十八岁的我一直在气恼为什么那个瓜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可是二十岁的我回首才发现，因为那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相信你。”
圣女看着虺王的面容，脑中闪过的却是刚才尤川望着自己时问的那句话。
他问她会信他吗？
她说的是……也是，不信。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背叛我老爸。”她放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
“可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虺王定定地凝视着她。
“可他背叛老爸是事实，我也曾苦苦求过他救我老爸！可是他选择的是袖手旁观！在我被人追杀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期待过他来救我，可他也没有来！在我和小锅锅他们想要救人时，他是怎么做的呢？他一掌将我打飞。”
圣女越说越激动。
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她真的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是每每当她发现当初的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当她和尤川独处，忍不住想要相信他时，他的冷漠绝情都在她的脑海中梦靥般回放。
她确实不再像最初那般憎恨尤川了。
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些的另一个自己，居然还是会爱上尤川。
明明……
明明一直在离开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虺王的手轻轻放在了圣女的肩膀上，灵体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她的身躯，虺王身影在虚空中泛着一层光色。
“但那时，他对所有人都是出拳，唯有你，他化拳为掌，只是将你推开了。我和我男人都没法告诉你们最完整的真相，其实最完整的真相一直在你们手中，去和他好好谈一次吧，然后顺从你自己的心。”
虺王的手轻轻拂过圣女的脸，圣女红着眼抬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圣女捂着头，满眼茫然。
“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她又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对方可以淡然的仿佛那些伤人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虺王看着她笑。
“我还是你时，非常介意，恨不得这辈子都没见过他，恨他，怨他，我最恨他时恨到什么程度呢，看到小锅锅衣服上的红色都觉得十分碍眼，看着奔流的河川都会生闷气，听到别人说少祀官转头就给别人下蛊，根本看不得一点有关他的东西，那时候恨意是那样浓烈，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事情，当我渐渐处在他的位置上后，我曾经有多恨他，有多介意他的冷漠绝情，我后来就有多心疼他。”
圣女怔怔。
而虺王则是看向了天边已经泛起了紫金色的天幕。
“你看我望着少祀官时，永远含笑，开他的各种玩笑，甚至上手调戏他，和他说着那些轻浮的话。其实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时期的你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些话，可当我，另外一个蚩梦，作为另外一个他的婆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其实也会心生欢喜，因为那是他也希望的，蚩梦和尤川的另外一种可能。虺王毒公，共治娆疆，彼此携手，白头到老。”
圣女的喉咙极痛。
她茫然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你问了我两次介不介意？其实是你自己心里非常介意，越介意就说明越在乎……”
虺王看向了圣女，向她走来。
而圣女却是后退了，在听到她说她的介意是因为在乎时，当即忿忿打断。
“我才没有！”
“可是我有啊……”
虺王望着情绪激动的圣女，笑的温柔。
“我不介意，是因为我心疼他。在得知了一切之后我怎么舍得再怪他呢？我舍不得。”
圣女呼吸急促，她的心莫名紧紧搅在一起，她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那小锅锅呢？我明明爱的是他！”
圣女难以置信，却又空前茫然。
虺王对于她的心情相当明晰，因此，她一句关于尤川和李星云的话都没说，只望着圣女。
“等到有一天，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而你眼中只看得到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朝着他奔赴时，我想你就会有答案了。”
圣女咬紧牙关。
她现在脑子很乱，觉得问了虺王之后，更加茫然了。
“快天亮了，我猜过不了多久礼仪官就要来了，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吧……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
虺王戳了戳已经陷入迷茫中的圣女，笑着提醒她。
“你是说我们要回去了吗？”
圣女抓住了重点。
虺王挑眉。
“不确定啊，但是你们都在这快一个月了，我猜也快了吧。怎么，不舍得我们啊，还是不舍得和少祀官难得这么和平的相处时光！”
圣女本来还有些失望，听虺王这么说，顿时又气又恼。
“你胡说些什么！我才没有！”
虺王笑而不语。
圣女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但，似是想到什么，她又别扭的看向虺王。
“他……后来真的会出事？”
“关于他的安危，我绝不会骗你。”
圣女看出了虺王眼中的严肃认真，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慌乱感。
“那……你知道怎么对付他吗？就是，不伤害他但是也不能让他轻易脱身的办法……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想伤害他，我也做不到，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又回到毒王八那里了！”
“这个我有经验！”虺王闻言眼睛亮了。
“这个思路就对了啊！干嘛老想着找尤川锅麻烦，明明毒王八是幕后黑手，我跟你说，对付尤川锅我可有经验了，趁还有时间，我一一传授给你！”
圣女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凑到了虺王嘴边，听着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然后……
“我才不要！凭什么要我投怀送抱啊！”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理解呢？阻止尤川锅奔向毒王八的道路怎么能够叫做投怀送抱！你严肃点！”
圣女本来很生气，但是被虺王一斥责，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大惊小怪，因此她红着脸，还是听了下去。
“不行不行！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不要抱他！”
“阻止他和小锅锅打架，你不抱他你抱小锅锅啊？你还想着给他做小？”
圣女愣了。
关于做小这件事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过了。
“更何况你想想还有小姐姐啊，她对你那么好，你还要抢她男人吗？小锅锅虽然好，但是尤川锅是最好的！听我的，他俩未来打起来了，记住一定要抱尤川锅！”
圣女嘟着嘴，不说话。
“好啦，下一条……”
虺王又凑到圣女耳边碎碎念。
圣女听着听着，脸涨得通红，她叉着腰，满脸的不服气。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腰带该怎么解？他自己不会解吗？！”
虺王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在这待久了，忘记他左手是义肢了，而且这条你一定要听清楚，这次我不骗你，我有经验，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怎么解的话，他腰带的暗扣你起码能找半个时辰，天知道为什么少祀官的腰带要设计成这样，你也别指望着他能主动告诉你怎么解，他能乖乖坐在那让你摸索已经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虺王发誓她绝对是金玉良言。
但是此时此刻的圣女完全听不进去。
她死死捂着耳朵，红着脸，摇着头。
“我不听我不听！我才不要知道！”
就在她还在挣扎之际，天亮了，礼仪官来敲门了。
虺王看着圣女入获大赦般冲过去开门，在她身后直摇头。
“你一定会后悔的！”
而圣女回应她的则是回头做了个鬼脸。
……
迁阶大会的第一项活动便是祭祀。
本来这项活动应该由少祀官主持，但是昔日的少祀官如今已是毒公，少祀官之位如今空悬，因此主持之人便临时换成了礼仪官。
祭司们在祭台边开始吟唱起古老的咒语，祭台上舞者随着那咒语摇动着身姿，紫红色的光芒在他们的脚底下盛放，祭祀神明的猎物早已备齐。
四周来贺。
八方来朝。
篝火在祭台旁边熊熊燃烧，祭台之下，涌满了各个寨子的寨主和万毒窟的百姓们，他们随着祭司一起唱着苗语祝福之歌。
当虺王和毒公换上了礼服，踏上祭台之际，四周围突然出现了无数流矢。
围观之人还没来得惊呼，就见祭台突然紫光大盛，那光若有实质般飞速盘旋然后上升，那些箭矢别说是祭台，就连祭台周围的位置都碰触不到，便仿佛被无形的墙壁给挡了回去，围观众人只听到一声声惨叫，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红紫两色快速朝着那声源方向而去。
蚩梦和尤川四目相对，正要说什么。
却见刚才还湛蓝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淡金色的光芒，那光直照祭台，将天边的大多数云彩都染透了，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高呼神迹，纷纷下跪。
二人感觉到那光照在自己身上时格外温暖，然后四周围的一切开始变淡，变轻。
是要回去了吗？！
尤川下意识地握住了蚩梦的手，对她道：“别怕。”
他们的灵魂在渐渐抽离，就在两人担心他们突然魂魄离体，迁阶大会出问题之际，他们看到人群中远远有两个飘渺的影子，当他们彻底被抽离的那一刻，那两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体。
迁阶大会。
娆疆盛事。
金光笼罩之下，众人高呼万毒窟有神迹庇佑，朝着祭台中央的虺王毒公下跪行礼。
声势浩大，人山人海。
蚩梦终于看到了，两年后，娆寨各个寨子中所有寨主的面容。
他看到她和他，携手走到了祭台中央，接受着娆疆万民朝拜，然后诵念着祭祀之词。
她眼神坚毅，神情坚定。
而他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他守护着娆疆。
也守护着她。
恍惚间，蚩梦突然想到了曾经在虺王的记忆中看过的画面。
他们坐在湖边，她双手抱膝，她很沮丧的对他说。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比我做的好得多，你才应该是娆疆真正的王。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半跪在她的面前，右手轻抬，碰触胸口，朝着她行礼，眉眼温柔又坚定。
他说。
——尤川誓死守护虺王。
在他们看着他们时。
他们已经念完了颂词，同时朝着蚩尤神行礼，在看到他们即将远去的身影时，他们在朝着他们微笑。
蚩梦看到了虺王朝着她不着痕迹地做的口型。
——试一次吧。
那是在她换好礼服，离开房门之前，她在她身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完整的是。
——试一次吧，你真的不知道时至今日我和他会相爱的原因吗？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金光渐渐消散。
白光刺眼无比。
蚩梦和尤川只觉得头疼，耳边隐隐约约似乎有谁在喊着他们。
“小妖女！尤川！你们醒醒！”
那个声音无比耳熟。
蚩梦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她面前晃着，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要来攻击她了，蚩梦上来就是对着来人一扭。
“哎呀疼疼疼！小妖女你做什么？！”
蚩梦一听这声音，瞬间清醒。
“小锅锅？！”
“对啊，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没事吧？”
蚩梦愣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回头，正好对上同时醒来正右手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的尤川的目光。
所以他们，真的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