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于死溪林隐蔽纠缠的枯枝间被滤成细碎的微光，树影微动，隐约可见斑驳光影落在少女眉眼，映照得她眼睫燃光，紫眸清灼。
蚩梦微蹙柳眉，咬着红润的下唇，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正拿着木棒在地面上画着什么的鲜参。
“老妈，你……”
她似乎在组织着合适的措辞。
鲜参抬头看她，安静等待着。
“……是……咋个确定……你，喜欢……老爸的？”
断断续续的问完后，许是怕鲜参追问，蚩梦不敢再看鲜参一眼，无比紧张地看向湖面躲避鲜参的视线。
鲜参左手仍然拿着木棍，右手托腮，看了眼别扭的女儿，她笑了笑，回忆过往，半开玩笑道：“大概是因为你老爸太称头了吧。”
蚩梦一脸疑惑，这也能算是原因吗。
看出了蚩梦的想法，鲜参忍不住轻笑出声。
“开个玩笑，虽然你老爸长得称头确实是我看上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让我动心的并不是他那张脸，而是他那一片傻乎乎的赤子之心。”
刚刚听父母爱情故事只听了一半的蚩梦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凑到了鲜参面前，乖巧地等着听后续。
“虽然他总是说些傻话，做些傻事，还特别容易被人欺骗，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柔弱得一下就被我按倒在地上……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心怀天下的大爱令我十分动容，我明白他的抱负，更知晓他的决心，所以即使看出他那兄长并非好相与之人，但因为相信你老爸，我还是带他们进了十二峒助他们得到了那娆疆禁忌的古法。”
然后……她就被困在了这片阴暗潮湿的囚笼之中将近二十年。
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母亲，再看她身上褴褛的衣衫，蚩梦的心倏然一痛，她低头靠向鲜参的肩膀，在鲜参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有些错愕时，蚩梦已经伸出双臂搂住了她的肩颈。
“老妈……”
鲜参听到怀中的姑娘声音有些发颤。
蚩梦从鲜参怀中探出头，一双明澈的眼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后悔吗？”
鲜参微愣。
在意识到蚩梦的言下之意后，她伸手摘掉蚩梦头顶银饰上的一片落叶，笑得明艳。
“不悔。”
“……老爸是虺王，他统领着整个娆疆，可他却救不了你，你都不怪他吗？”
蚩梦看着母亲衣衫褴褛也遮盖不住的绝色容颜，完全能够想象的到她年轻时该是怎样的美貌，可她却在这个鬼地方蹉跎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蚩梦越想越难受，眼底已有些发热。
“怪他？”
鲜参似是有些茫然重复着蚩梦说的这两个字，在对上蚩梦眼中为她鸣不平的忿忿和心痛时，鲜参笑得更灿烂了。
“我怎么舍得。”
‘……我舍不得……’
鲜参的话和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所说之言竟是重合了。
蚩梦眼眸微凝，神情怔忪，在愣了瞬间回过神后，想到自己所看到的老爸和老妈的重逢，她又有些疑惑。
“那你上来就打老爸……”
“你把那理解为打？”
鲜参笑着反问。
“那……”
蚩梦茫然。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啊，或许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他确实反抗不了，可是现在的他早就可以反抗了。”
可是他没有。
就像……那个瓜也会解蛊。
石头蛊那样低级的蛊术，娆疆的少祀官怎么可能解不开。
蚩梦眼睫微颤。
“老妈……你觉得……”
她停顿了一会儿，抬眸看向鲜参。
“他……是怎么想的？”
“我是你老妈，我只能看透你老爸的心。”
鲜参笑着认真地道。
“可是……哪个看得透他的心嘛，他有什么永远藏在心里，什么都不会主动告诉我，也不听我的话，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蚩梦说着想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她赌气般揪着草地上无辜的小草，泄愤般揉着。
鲜参满脸疑惑。
“那小子不是对你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吗？”
“哪有啊！”
看着眼前茫然状的母亲，蚩梦忍不住将她和尤川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鲜参。
当然，她避开了其中几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因为李星云等人都是在认识蚩梦后才认识的尤川，对于蚩梦他们还能说些过往，可对于尤川，他们的认知实在是太有限了，鲜参从李星云口中所得知的也不过是尤川的身份以及和蚩梦的关系而已，她通过和尤川的对话大概了解了他的性子，而在蚩梦的叙述之中，她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个少年通透的灵魂。
“看不出来蚩笠心术不正，养的孩子倒挺好。”
鲜参在夸尤川。
蚩梦听出来了。
与有荣焉的蚩梦骄傲地点头。
“那当然，尤川锅可是万毒窟最优秀的阿郎了！”
“当时忘记提醒那小子了，你以后有机会记得和他说一句，别和蚩笠那样搞毒术搞得自己面部全非，珍惜他那张真的挺称头的脸，他要和蚩笠一样毁容了，咱们就不要他了！”
“老妈！！”
蚩梦本来还以为鲜参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她说提醒尤川时非常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倾听，然而她说的是什么嘛。
蚩梦又气又羞。
“咋个了，我说的哪句话不对？是老是搞毒术容易毁容还是你不要他？”
鲜参戳了戳蚩梦红透的小脸，觉得自家姑娘有的时候机灵劲儿像自己，但在感情方面呆得和蚩离如出一辙。
“我！我！”
蚩梦涨红了脸，大脑混沌面庞滚烫喉咙更是滞涩，纠结间她竟除了个‘我’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一直是兄妹啊……更何况，他……他说不定对我根本就没有那种……那种……”
鲜参凑到了蚩梦面前，将耳朵贴近蚩梦嘴边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蚩梦见状羞赧无比地转过了身，手中扒拉着小草的动作更用力了，恼羞成怒地喊道：“老妈！”
看着面庞红透仿佛能滴血的少女，鲜参不再逗她，笑着坐直了身。
“你俩不是亲了吗？你咋个还会有这种疑惑？”
鲜参是真的很好奇。
毕竟她看的出来那小子的心全在自家姑娘身上，而之前问他俩进展也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蚩梦怎么会觉得他们还是什么兄妹。
“他，他，他……他，又，又，又，没，没，没说过。他，他，喜喜欢……哎呀！！烦死了！！那个瓜后来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每次看他他都躲开我的视线……老妈，我听中原的男人说他们男人都是有便宜一定会占的，不占便宜的男人都是傻子，他，他，他会不会也是因为……那天情况比较奇怪，下了好大的雨，我们身上都湿了，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然后，然后，然后……他，是不是那天变成瓜了？”
蚩梦这一番话，不仅仅是思维混乱，而且暴露了太多信息。
鲜参微眯着眼。
“所以你是觉得那小子也是那种爱占姑娘家便宜的男人？”
“当然不是！尤川锅才不是这种人！”
蚩梦嘟着嘴，斩钉截铁地道。
“是昨天雨夜时发生的事？”
鲜参又问。
还没反应过来的蚩梦诚实的点头。
鲜参目光落到了蚩梦的脖颈上。
“你脱了他的衣服，他呢？”
蚩梦眨巴着眼。
“他昏迷了，是我背着他找到的疗伤的山洞，还给他烘干了衣服哦。”
蚩梦的语气中带了点小得意。
从来都是尤川照顾她，难得有一次自己也照顾了尤川，蚩梦心中暗搓搓地可骄傲了呢。
鲜参听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姑娘真棒。”
蚩梦笑得更得意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鲜参冷不丁的后半句话。
“所以是你主动亲他的？”
蚩梦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刚刚降温了些脸又一次升温。
鲜参只看了蚩梦一眼，就又明白真相了。
“太过分了！”
她一声怒喝。
蚩梦被突然动怒的鲜参吓得浑身一颤。
“老，老妈？”
“蚩离那个瓜是咋个教娃娃的，早知道我就不把你送到他身边了！姑娘家咋个可以吃这种亏？”
后知后觉意识到鲜参好像是因为她说漏了嘴提到了她和尤川锅……才动怒的。
见鲜参东张西望寻找着四周散落的一些枯枝，似乎在找哪根比较粗要去揍人了，蚩梦当即拉住了鲜参的手。
“不，不是的，那天情况比较复杂……他，他，他可能是烧坏了脑子，我，我们……哎呀反正他不是那种坏男人，尤川锅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蚩梦急切的解释在鲜参不再动作只笑着看她的眼神中渐渐弱了声音。
陌生的情绪来的太过汹涌又澎湃，越是压抑越是泛滥，让她的心又慌又烫，时而煎熬时而茫然，她太过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所以思绪混乱轻而易举就被鲜参绕了进去，而被鲜参带着已经说到了这，仿佛大雾弥散间光亮近在咫尺，即使尚未碰触，可那份炽热蕴在心间，她怎会一点都察觉不到迷雾后的真相。
“……可是，他对我，并不像小锅锅对小姐姐那样啊。”
蚩梦嗫嚅了许久，终道。
若真的是那种感情。
为什么他从来就不像小锅锅痴缠小姐姐那样，永远只是站在她的身边，除非遇到危险，否则他从不会主动牵起她的手，更不会对她说那些话本里腻人的情话，因为十岁后那些流言也不再和她亲近，甚至还主动给她介绍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作为她未婚夫婿的人选。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对我有任何……像小锅锅对小姐姐那样的感情。”
蚩梦心如火烧，即想知道那个答案，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鲜参看着在这方面单纯到伤人的女儿，沉默了许久，看向了月影迷离的湖面。
“我初时只知那小子是蚩笠义子，感他出淤泥而不染；后知你与他相处十八载，他始终护你，谢他多年相护之恩；而如今听你这般说……”
鲜参再次看向了蚩梦。
四目相对。
夜风拂过二人长发。
“我幸上天对我女儿不薄，竟这样早就将那样好的阿郎送到了她的身边。”
蚩梦好像听明白了。
却又什么都没明白。
鲜参的右手掌心轻触蚩梦的面庞。
“蚩梦，他极好。”
蚩梦的喉咙炙热灼烧。
“你的意思是……”
“为什么你会感觉不到呢？”
鲜参的手拂过蚩梦右手上她和蚩离当年作为信物的绳结。
“因为有人将你当做那天上的太阳啊。”
蚩梦的唇颤得厉害。
鲜参叹息。
“该有多在意才能隐忍至此，又有多克制才会让那个人至今不知。”
蚩梦的心几乎要跳出正在剧烈颤动的胸腔，呼吸间全是急促。
“……我……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你今夜又是为何而不眠呢？”
鲜参反问。
“我……”
因为不敢相信啊。
因为害怕。
因为……
小锅锅，小姐姐，陆姑娘，张子凡，小白脸他们都会走的。
可是他会留在娆疆。娆疆是他最在意的地方，他走再远也一定会回家，就像她从十岁那年开始等，等了八年，无论他在外多久，她总能在万毒窟守到他归家。
青梅竹马，兄妹情深。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的关怀。
仗着他的宠护一而再再而三的进驻他的领地。
可若不在是兄妹了呢。
什么都变了。
她其实知道的。
她其实看到过。
十一岁时便有阿娅开始给他送花腰带。
十二岁时姐妹节会有人给他送糯米饭。
十三岁时花山节时热情的阿娅对他唱缠绵的情歌。
十四岁时苗年已有万毒窟的族老们开始打探他的婚事。
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
“娆疆未定，尤川暂且不愿考虑这些私事。”
把他当做哥哥时觉得他不愧是娆疆的少祀官，就该如此有责任心。
可若不再是哥哥了呢。
她还没做的花腰带该怎么办？
她也会做的五色糯米饭怎么办？
她会唱的娆疆和中原的情歌该唱给谁？
她……还未来得及绣的丝帕。
该以什么样的名义给他呢?
“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永远不会为我而停留。我曾哭着求他不要帮毒王八，可是那时因为被毒王八欺骗，他在娆疆和我们中坚定地选择了娆疆；在我们解除了所有的误会，约好了要成为未来的虺王和毒公的情况下，他明知道凶险还是要去找毒王八暗中救那些被毒王八囚禁的人。毒王八啷个坏，尤川锅的手就是被他砍断的，他若是知道了尤川锅告诉他的兵神怪坛的古法有问题，一定会杀了他的。”
蚩梦双手抱膝，右脸贴着手背，鬓边长发落在唇边，紫眸被垂落的齐眉额发略微遮挡。
她叙述的嗓音平淡，可是尾音却在微颤。
“你怪他吗?”
鲜参问。
蚩梦看向了鲜参。
鲜参目光复杂，补充道：“他在娆疆和你之间选择的永远是娆疆。”
蚩梦起身，坚定地摇头。
“若我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鲜参朝着蚩梦眨了眨右眼。
“这也是我的答案。”
鲜参看着蚩梦的眼，笑道：“你之前问我怪不怪你老爸，我的回答也是如此。若是你老爸当年不顾娆疆动乱与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你，拼了性命也要和十二峒硬抗一定要带我回家，我只会看不起他。因为在没有能力两全时，责任远比爱情重要。”
蚩梦的眼眶红了。
鲜参轻轻拂过蚩梦发红的眼，她笑时，眉眼弯弯。
“年轻一辈中，这样有担当的阿郎不多见了。”
蚩梦的眼更红了。
“我本来感动于他对你的好，但现在我欣赏他这个人。傻姑娘，没什么好哭的，他有他该做的事，你也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没有阻止他，因为你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情。你既然知晓他这样做的原因，自然也清楚他为什么不会为你停留。而且，扪心自问，你要的，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下都只会对你言听计从的人吗？”
蚩梦用力摇头。
“若他真是如此，那就不是尤川锅了。”
……
兵神练成需要七天，在这七天内，古法有误暂时还看不出来，而这将是他们营救被蚩笠囚禁之人以及蚩离反攻的最佳机会。
尤川作为毒公义子，是他们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些被囚之人的人，而且尤川在毒公身边多年，几乎对毒公身边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布防了如指掌，就算毒公防着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布防全都更换，这便给了尤川更多救人的机会。
蚩梦沉默的听着老爸老妈小锅锅他们商量着接下来的营救计划中尤川要做哪些事情，而她也被老爸安排了在他起兵反攻蚩笠时需要攻打的几处防卫，蚩梦听得认真，全都一一记下了。
第三天的夜晚。
一切已经准备完毕，明日他们就要动身了。
为了养精蓄锐，大家吃完了东西便都休息了。
死溪林虽然枯枝蔽日，但小灰何等英勇，蚩梦呼唤了一次小灰就穿过重重障碍找来了。她没有直接找尤川，而是让小灰把他带过来。
小灰虽然不太懂蚩梦的想法，但大概还是看懂了她要它做的事情。
当漆黑的夜晚，蚩梦坐在湖边听着流水淙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鹰鸣时，她转过头，对上了少年视线。
她道。
“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
蚩梦微蹙柳眉，咬着红润的下唇，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正拿着木棒在地面上画着什么的鲜参。
“老妈，你……”
她似乎在组织着合适的措辞。
鲜参抬头看她，安静等待着。
“……是……咋个确定……你，喜欢……老爸的？”
断断续续的问完后，许是怕鲜参追问，蚩梦不敢再看鲜参一眼，无比紧张地看向湖面躲避鲜参的视线。
鲜参左手仍然拿着木棍，右手托腮，看了眼别扭的女儿，她笑了笑，回忆过往，半开玩笑道：“大概是因为你老爸太称头了吧。”
蚩梦一脸疑惑，这也能算是原因吗。
看出了蚩梦的想法，鲜参忍不住轻笑出声。
“开个玩笑，虽然你老爸长得称头确实是我看上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让我动心的并不是他那张脸，而是他那一片傻乎乎的赤子之心。”
刚刚听父母爱情故事只听了一半的蚩梦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凑到了鲜参面前，乖巧地等着听后续。
“虽然他总是说些傻话，做些傻事，还特别容易被人欺骗，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柔弱得一下就被我按倒在地上……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心怀天下的大爱令我十分动容，我明白他的抱负，更知晓他的决心，所以即使看出他那兄长并非好相与之人，但因为相信你老爸，我还是带他们进了十二峒助他们得到了那娆疆禁忌的古法。”
然后……她就被困在了这片阴暗潮湿的囚笼之中将近二十年。
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母亲，再看她身上褴褛的衣衫，蚩梦的心倏然一痛，她低头靠向鲜参的肩膀，在鲜参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有些错愕时，蚩梦已经伸出双臂搂住了她的肩颈。
“老妈……”
鲜参听到怀中的姑娘声音有些发颤。
蚩梦从鲜参怀中探出头，一双明澈的眼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后悔吗？”
鲜参微愣。
在意识到蚩梦的言下之意后，她伸手摘掉蚩梦头顶银饰上的一片落叶，笑得明艳。
“不悔。”
“……老爸是虺王，他统领着整个娆疆，可他却救不了你，你都不怪他吗？”
蚩梦看着母亲衣衫褴褛也遮盖不住的绝色容颜，完全能够想象的到她年轻时该是怎样的美貌，可她却在这个鬼地方蹉跎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蚩梦越想越难受，眼底已有些发热。
“怪他？”
鲜参似是有些茫然重复着蚩梦说的这两个字，在对上蚩梦眼中为她鸣不平的忿忿和心痛时，鲜参笑得更灿烂了。
“我怎么舍得。”
‘……我舍不得……’
鲜参的话和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所说之言竟是重合了。
蚩梦眼眸微凝，神情怔忪，在愣了瞬间回过神后，想到自己所看到的老爸和老妈的重逢，她又有些疑惑。
“那你上来就打老爸……”
“你把那理解为打？”
鲜参笑着反问。
“那……”
蚩梦茫然。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啊，或许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他确实反抗不了，可是现在的他早就可以反抗了。”
可是他没有。
就像……那个瓜也会解蛊。
石头蛊那样低级的蛊术，娆疆的少祀官怎么可能解不开。
蚩梦眼睫微颤。
“老妈……你觉得……”
她停顿了一会儿，抬眸看向鲜参。
“他……是怎么想的？”
“我是你老妈，我只能看透你老爸的心。”
鲜参笑着认真地道。
“可是……哪个看得透他的心嘛，他有什么永远藏在心里，什么都不会主动告诉我，也不听我的话，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蚩梦说着想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她赌气般揪着草地上无辜的小草，泄愤般揉着。
鲜参满脸疑惑。
“那小子不是对你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吗？”
“哪有啊！”
看着眼前茫然状的母亲，蚩梦忍不住将她和尤川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鲜参。
当然，她避开了其中几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因为李星云等人都是在认识蚩梦后才认识的尤川，对于蚩梦他们还能说些过往，可对于尤川，他们的认知实在是太有限了，鲜参从李星云口中所得知的也不过是尤川的身份以及和蚩梦的关系而已，她通过和尤川的对话大概了解了他的性子，而在蚩梦的叙述之中，她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个少年通透的灵魂。
“看不出来蚩笠心术不正，养的孩子倒挺好。”
鲜参在夸尤川。
蚩梦听出来了。
与有荣焉的蚩梦骄傲地点头。
“那当然，尤川锅可是万毒窟最优秀的阿郎了！”
“当时忘记提醒那小子了，你以后有机会记得和他说一句，别和蚩笠那样搞毒术搞得自己面部全非，珍惜他那张真的挺称头的脸，他要和蚩笠一样毁容了，咱们就不要他了！”
“老妈！！”
蚩梦本来还以为鲜参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她说提醒尤川时非常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倾听，然而她说的是什么嘛。
蚩梦又气又羞。
“咋个了，我说的哪句话不对？是老是搞毒术容易毁容还是你不要他？”
鲜参戳了戳蚩梦红透的小脸，觉得自家姑娘有的时候机灵劲儿像自己，但在感情方面呆得和蚩离如出一辙。
“我！我！”
蚩梦涨红了脸，大脑混沌面庞滚烫喉咙更是滞涩，纠结间她竟除了个‘我’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一直是兄妹啊……更何况，他……他说不定对我根本就没有那种……那种……”
鲜参凑到了蚩梦面前，将耳朵贴近蚩梦嘴边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蚩梦见状羞赧无比地转过了身，手中扒拉着小草的动作更用力了，恼羞成怒地喊道：“老妈！”
看着面庞红透仿佛能滴血的少女，鲜参不再逗她，笑着坐直了身。
“你俩不是亲了吗？你咋个还会有这种疑惑？”
鲜参是真的很好奇。
毕竟她看的出来那小子的心全在自家姑娘身上，而之前问他俩进展也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蚩梦怎么会觉得他们还是什么兄妹。
“他，他，他……他，又，又，又，没，没，没说过。他，他，喜喜欢……哎呀！！烦死了！！那个瓜后来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每次看他他都躲开我的视线……老妈，我听中原的男人说他们男人都是有便宜一定会占的，不占便宜的男人都是傻子，他，他，他会不会也是因为……那天情况比较奇怪，下了好大的雨，我们身上都湿了，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然后，然后，然后……他，是不是那天变成瓜了？”
蚩梦这一番话，不仅仅是思维混乱，而且暴露了太多信息。
鲜参微眯着眼。
“所以你是觉得那小子也是那种爱占姑娘家便宜的男人？”
“当然不是！尤川锅才不是这种人！”
蚩梦嘟着嘴，斩钉截铁地道。
“是昨天雨夜时发生的事？”
鲜参又问。
还没反应过来的蚩梦诚实的点头。
鲜参目光落到了蚩梦的脖颈上。
“你脱了他的衣服，他呢？”
蚩梦眨巴着眼。
“他昏迷了，是我背着他找到的疗伤的山洞，还给他烘干了衣服哦。”
蚩梦的语气中带了点小得意。
从来都是尤川照顾她，难得有一次自己也照顾了尤川，蚩梦心中暗搓搓地可骄傲了呢。
鲜参听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姑娘真棒。”
蚩梦笑得更得意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鲜参冷不丁的后半句话。
“所以是你主动亲他的？”
蚩梦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刚刚降温了些脸又一次升温。
鲜参只看了蚩梦一眼，就又明白真相了。
“太过分了！”
她一声怒喝。
蚩梦被突然动怒的鲜参吓得浑身一颤。
“老，老妈？”
“蚩离那个瓜是咋个教娃娃的，早知道我就不把你送到他身边了！姑娘家咋个可以吃这种亏？”
后知后觉意识到鲜参好像是因为她说漏了嘴提到了她和尤川锅……才动怒的。
见鲜参东张西望寻找着四周散落的一些枯枝，似乎在找哪根比较粗要去揍人了，蚩梦当即拉住了鲜参的手。
“不，不是的，那天情况比较复杂……他，他，他可能是烧坏了脑子，我，我们……哎呀反正他不是那种坏男人，尤川锅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蚩梦急切的解释在鲜参不再动作只笑着看她的眼神中渐渐弱了声音。
陌生的情绪来的太过汹涌又澎湃，越是压抑越是泛滥，让她的心又慌又烫，时而煎熬时而茫然，她太过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所以思绪混乱轻而易举就被鲜参绕了进去，而被鲜参带着已经说到了这，仿佛大雾弥散间光亮近在咫尺，即使尚未碰触，可那份炽热蕴在心间，她怎会一点都察觉不到迷雾后的真相。
“……可是，他对我，并不像小锅锅对小姐姐那样啊。”
蚩梦嗫嚅了许久，终道。
若真的是那种感情。
为什么他从来就不像小锅锅痴缠小姐姐那样，永远只是站在她的身边，除非遇到危险，否则他从不会主动牵起她的手，更不会对她说那些话本里腻人的情话，因为十岁后那些流言也不再和她亲近，甚至还主动给她介绍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作为她未婚夫婿的人选。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对我有任何……像小锅锅对小姐姐那样的感情。”
蚩梦心如火烧，即想知道那个答案，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鲜参看着在这方面单纯到伤人的女儿，沉默了许久，看向了月影迷离的湖面。
“我初时只知那小子是蚩笠义子，感他出淤泥而不染；后知你与他相处十八载，他始终护你，谢他多年相护之恩；而如今听你这般说……”
鲜参再次看向了蚩梦。
四目相对。
夜风拂过二人长发。
“我幸上天对我女儿不薄，竟这样早就将那样好的阿郎送到了她的身边。”
蚩梦好像听明白了。
却又什么都没明白。
鲜参的右手掌心轻触蚩梦的面庞。
“蚩梦，他极好。”
蚩梦的喉咙炙热灼烧。
“你的意思是……”
“为什么你会感觉不到呢？”
鲜参的手拂过蚩梦右手上她和蚩离当年作为信物的绳结。
“因为有人将你当做那天上的太阳啊。”
蚩梦的唇颤得厉害。
鲜参叹息。
“该有多在意才能隐忍至此，又有多克制才会让那个人至今不知。”
蚩梦的心几乎要跳出正在剧烈颤动的胸腔，呼吸间全是急促。
“……我……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你今夜又是为何而不眠呢？”
鲜参反问。
“我……”
因为不敢相信啊。
因为害怕。
因为……
小锅锅，小姐姐，陆姑娘，张子凡，小白脸他们都会走的。
可是他会留在娆疆。娆疆是他最在意的地方，他走再远也一定会回家，就像她从十岁那年开始等，等了八年，无论他在外多久，她总能在万毒窟守到他归家。
青梅竹马，兄妹情深。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的关怀。
仗着他的宠护一而再再而三的进驻他的领地。
可若不在是兄妹了呢。
什么都变了。
她其实知道的。
她其实看到过。
十一岁时便有阿娅开始给他送花腰带。
十二岁时姐妹节会有人给他送糯米饭。
十三岁时花山节时热情的阿娅对他唱缠绵的情歌。
十四岁时苗年已有万毒窟的族老们开始打探他的婚事。
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
“娆疆未定，尤川暂且不愿考虑这些私事。”
把他当做哥哥时觉得他不愧是娆疆的少祀官，就该如此有责任心。
可若不再是哥哥了呢。
她还没做的花腰带该怎么办？
她也会做的五色糯米饭怎么办？
她会唱的娆疆和中原的情歌该唱给谁？
她……还未来得及绣的丝帕。
该以什么样的名义给他呢?
“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永远不会为我而停留。我曾哭着求他不要帮毒王八，可是那时因为被毒王八欺骗，他在娆疆和我们中坚定地选择了娆疆；在我们解除了所有的误会，约好了要成为未来的虺王和毒公的情况下，他明知道凶险还是要去找毒王八暗中救那些被毒王八囚禁的人。毒王八啷个坏，尤川锅的手就是被他砍断的，他若是知道了尤川锅告诉他的兵神怪坛的古法有问题，一定会杀了他的。”
蚩梦双手抱膝，右脸贴着手背，鬓边长发落在唇边，紫眸被垂落的齐眉额发略微遮挡。
她叙述的嗓音平淡，可是尾音却在微颤。
“你怪他吗?”
鲜参问。
蚩梦看向了鲜参。
鲜参目光复杂，补充道：“他在娆疆和你之间选择的永远是娆疆。”
蚩梦起身，坚定地摇头。
“若我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鲜参朝着蚩梦眨了眨右眼。
“这也是我的答案。”
鲜参看着蚩梦的眼，笑道：“你之前问我怪不怪你老爸，我的回答也是如此。若是你老爸当年不顾娆疆动乱与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你，拼了性命也要和十二峒硬抗一定要带我回家，我只会看不起他。因为在没有能力两全时，责任远比爱情重要。”
蚩梦的眼眶红了。
鲜参轻轻拂过蚩梦发红的眼，她笑时，眉眼弯弯。
“年轻一辈中，这样有担当的阿郎不多见了。”
蚩梦的眼更红了。
“我本来感动于他对你的好，但现在我欣赏他这个人。傻姑娘，没什么好哭的，他有他该做的事，你也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没有阻止他，因为你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情。你既然知晓他这样做的原因，自然也清楚他为什么不会为你停留。而且，扪心自问，你要的，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下都只会对你言听计从的人吗？”
蚩梦用力摇头。
“若他真是如此，那就不是尤川锅了。”
……
兵神练成需要七天，在这七天内，古法有误暂时还看不出来，而这将是他们营救被蚩笠囚禁之人以及蚩离反攻的最佳机会。
尤川作为毒公义子，是他们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些被囚之人的人，而且尤川在毒公身边多年，几乎对毒公身边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布防了如指掌，就算毒公防着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布防全都更换，这便给了尤川更多救人的机会。
蚩梦沉默的听着老爸老妈小锅锅他们商量着接下来的营救计划中尤川要做哪些事情，而她也被老爸安排了在他起兵反攻蚩笠时需要攻打的几处防卫，蚩梦听得认真，全都一一记下了。
第三天的夜晚。
一切已经准备完毕，明日他们就要动身了。
为了养精蓄锐，大家吃完了东西便都休息了。
死溪林虽然枯枝蔽日，但小灰何等英勇，蚩梦呼唤了一次小灰就穿过重重障碍找来了。她没有直接找尤川，而是让小灰把他带过来。
小灰虽然不太懂蚩梦的想法，但大概还是看懂了她要它做的事情。
当漆黑的夜晚，蚩梦坐在湖边听着流水淙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鹰鸣时，她转过头，对上了少年视线。
她道。
“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