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骗了你，对吗？”
“你永远都是这样。”
“让开！”
“你不能去！”
“你没有阻止我的理由，别忘了，如今，我才是娆疆的少祀官！”
第一回·错位
故人约，终不负。
——题记
痛！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剧痛从左肩迅速蔓延开来，随后便是身体突然悬空。
耳畔呼呼风声和正在下落的失重感让尤川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应该是正在从高空坠落，本能让他哪怕是在沉睡中也蓦地睁开了眼，运起内力就要借力稳住身体飞落到高空树顶之上观察下方局势，但是不知为何，他今日体内能够调动的内力极少，而且他动作间肢体也十分不协调。
尤川堪堪运用那所剩无几的内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落在了地面上，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天色极暗，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仿佛即将覆压而下，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压抑的窒息感。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身边跟随着一批的侍从，正居高临下满眼轻蔑地俯视着他。
“你还当你自己是万毒窟的圣女吗？十万大山已经变了，你，什么都不是，动手！”
圣女？
尤川微怔。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应该是九黎寨寨主。
而他所说的话……
尤川瞳孔微凝，还未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见那些持刀的侍从已经朝他杀来，尤川心下一凛，眸光微寒，就要反击，但不过刚起身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应是体有内伤，以至淤血堵塞。
他眸光愈冷，习惯性地朝着腰间摸去就要发射自己的羽毛镖。
但……
腰部纤细柔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其柔滑温热，一根又细又软的腰带束住了这楚楚纤腰，本应是放着羽毛镖的位置此刻悬挂的是一只葫芦。
尤川错愕的低头望去，却见正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
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惊惧之下瞳孔骤然凝缩。
在他出神间，杀意已然逼近，感受到的尤川瞬间回神，生疏地抽动腰间的弯刀准备还击，但就在这时一把巨剑横空而显破风而来，凌厉的剑光一闪，顷刻间挡住了所有攻来的长刀短剑，那短发的红衣少年在逼退了所有攻向他的刀剑后，转身挡在他的面前。
尤川瞬间反映了过来那是谁。
——李星云。
他以一敌十仍是游刃有余，在群攻之中身形极快内力极强，刀剑交加间挥剑姿势行云流水，这般功力绝非等闲之辈。
“你没事吧？”
尤川正出神间，突然感觉到了手臂轻轻被人拍了一下，并且对方似乎在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并不习惯和别人有太多肢体接触的尤川微蹙眉头，转头看向了那人，是姬如雪，她正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状况还好，她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李星云。
李星云已然打退了所有人，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起身，剑尖直指那九黎寨寨主。
“从现在起，再有人敢碰她一下，我保证挑了你们整个寨子。”
尤川紧蹙眉头，再次低头看向了“自己”。
双手纤长白皙，紫色护腕，脖子上戴着的银器是缠丝绕环，还有这长发。尤川看了眼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滑落到肩膀上的紫发，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度荒谬的揣测。
“雪儿，带着小妖女离开！我护你们！”李星云与那九黎寨寨主再次缠斗了起来，打斗中回头对姬如雪道。
尤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可是……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变成……
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姬如雪见“蚩梦”一直“低着头”，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内伤，就要上前扶着他一起离开。在被姬如雪碰到的那一瞬间，尤川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在姬如雪错愕的看向他时，还有些不太适应现在局面的尤川干巴巴地道：“我没事！”
字正腔圆，中原官话。
姬如雪更加诧异了。
她想原来蚩梦是会说官话的。
尤川眼见姬如雪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虽不知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若是别人知道他成了蚩梦，不管为何，蚩梦的名节定然受损。
而且九黎寨寨主用箫音唤虫控人，乃是虫阵，此阵法颇为罕见，他不愿李星云在娆疆出事。
因此他转头看向姬如雪，在调整好心态后，朝着她勉力笑道：“我是说，我还好，你若担心李星云，便去帮他吧。不用管我。”
嗓音软糯，娆腔柔和。
正是蚩梦最常用的说话语气。
姬如雪有些惊讶。
她……不喊他……‘小锅锅’了？
不过……
“你真的没事吗？”
姬如雪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见蚩梦行动自如神情平静，并无任何强忍伤痛的模样，她心中本就担忧李星云，若她真的无事，她自然会去帮李星云。
尤川坚定点头。
姬如雪见状当即果决地前去帮助李星云。
龙泉明。
剑光烁。
“小妖女，在你们娆疆，这属于什么级别的虫术？”
李星云在漫天沙尘的虫阵中背对着他问道。
尤川眉峰拢蹙，默了一瞬，才僵硬的平静地回答道：“很罕见，可保一寨平安。”
“是吗？那你们娆疆寨子的安保还真是有待提高啊。”
李星云此言可谓狂妄。
可他有狂妄的资本。
尤川见他挥舞龙泉，身形矫健又迅猛，顷刻间便将那些在九黎寨主箫音催动下攻击他的人尽数斩杀，剑光凛冽，少年内力深不可测，甚至于那九黎寨主所持洞箫也生生被其所砍断。
尤川惊愕交加下心不可谓不寒凉。
他很早就已经明白了当今局势。
如今中原战火弥漫，娆疆虽非兵家必争之地但蛊毒之术天下皆知，娆疆边境已几次被扰，再这样下去，娆疆被蚕食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是连这样级别的阵法在李星云这样等级的高手面前都不堪一击。他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中原能人辈出的各路诸侯将目光都对准娆疆会是怎样可怕的局面。
完全不知道盯着自己背影看的尤川在想什么的李星云半蹲在九黎寨主面前，半开玩笑的嘲讽着他。
“你就用这么个破阵护佑寨子的平安？一拳破了你的破阵！服吗？”
九黎寨寨主气急败坏。
尤川微抿着唇，眸光平静地盯着李星云。
“说实话，这虫阵不弱，只可惜你们这些虫师武功太差。”
李星云感慨。
尤川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娆疆连年战乱，赤地千里，曾经优秀的虫师不知多少死在了边疆。
如今青黄不接，娆疆虫师的实力自是不足。
“说，为什么要抓那些中原人？”李星云一改之前含笑的态度，严肃地问道。
“万毒窟定洗枫叶之辱！”那九黎寨寨主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含恨服毒自尽了。
尤川李星云姬如雪见状皆是错愕。
“枫叶？”李星云不解地问。
尤川大概给李星云和姬如雪两人解释了一下“枫叶之辱”的由来，另外两个以前在蚩梦身边看过的人也出现了跟着补充道。
据李星云所说……他的义父和李嗣源暗中勾结扣押囚犯，其中必有蹊跷。虽然他对李星云观感复杂，可他相信他绝非信口雌黄之人，他被困一月发生了太多他不知晓的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
至于他变成了蚩梦这件事……
尤川暗暗红了脸，却也有些担忧。
因为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荒谬的猜想。
——若是他变成了蚩梦，那么蚩梦不会也变成了……
尤川的脸瞬间红到冒烟。
……
是夜。
屋外林叶层簇明月高悬，虫鸣窸窣不绝于耳。
木窗微敞，明烛闪耀，屋内暖光充溢。
本该是明快温馨的气氛，却因坐在正中的紫衣少女几乎要从眉眼中漫溢而出的冷凝，气氛变得莫名的压抑。
尤川望着李星云让九黎寨的那些人准备的一堆美食，蚩梦最爱的麻辣兔头在他面前起码堆了十个盘子，但他一点动筷子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在刚才他已经从那两个名叫做极乐和本人的人口中探出了蚩梦的近况。
原来她已经回了娆疆整整一个月了！
和他被软禁是同一天！
而在这段日子里，义父竟污蔑她是叛徒，对她下了诛杀令。
她竟在娆疆，她的家里，日日夜夜被追杀！
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身边跟随的所剩无几的人也都只是惧于她的蛊虫而被迫跟着她，根本没有一个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尤川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得滴血。
他想自己这一个月到底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一直追踪蚩梦的动态，甚至之前所埋的暗线也都未动。
他画地为牢究竟是因为已经开始怀疑义父的动机而心下迷茫，还是自欺欺人的不愿去面对那个答案？
“小妖女……你多少吃点。”
李星云见尤川满脸冰霜，神情凝重，自觉猜到了“她”如今的心思，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整个娆疆都惧怕毒公，恐怕你已经找遍了娆疆寻求帮助，但没有人愿意帮你这个圣女，对吗？我猜这个九黎寨是你最后的机会，可惜，连他们也站在毒公那边了。”
尤川目光微颤。
据那二人所言，蚩梦这些日子一直在求助和被追杀间满身鲜血的挣扎着。
他记得九黎寨主是虺王的异姓兄弟，可连他也归属了毒公，而且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选择了服毒自尽。
蚩梦这些日子到底过得有多艰难？
他还记得她从前最是怕累又怕痛，因虺王宠爱，她是万毒窟甚至是整个娆疆的掌上明珠，谁不护着她捧着她尊敬她。
她在娆疆从来都是快乐又肆意的。
可如今她所遭遇的一切。
从云端跌落尘埃也不过如此。
尤川倏然就想到了自己之前醒来时的场面以及那九黎寨寨主居高临下看着他时说的话。
‘你还当你自己是万毒窟的圣女吗？十万大山已经变了，你，什么都不是……’
他终于明白了蚩梦身上的伤势何来。
而他所言对蚩梦又是怎样的一种侮辱！
他怎敢这样伤害娆疆圣女！
他怎配这样折辱蚩梦？！
他一个小小的九黎寨主都敢对蚩梦说这种话！
那其他的寨子……
少年心头一把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烧得他的心又烫又痛。
“你想说什么？”
何其讽刺。
在蚩梦被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中原男人。
他那时对蚩梦说。
‘从现在起，再有人敢碰她一下，我保证挑了你们整个寨子。’
尤川的双手不自觉间攥得极紧。
李星云见“蚩梦”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翻滚的压抑的情绪，他心头一软，本想逗她的心思也都没了。
他望着“蚩梦”，一字一句认真地道。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娆疆没有人帮你，但中原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安心吧，我来了，这整个娆疆，我们帮你拿回来。”
尤川只觉得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与此同时仿佛还有一把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口，将他的体面和那所剩无几的和蚩梦从小一起长大不同旁人的情意绞得粉碎。
他多想直接和李星云说‘谁说娆疆没有人帮她！我与蚩梦情谊匪浅，我自然会帮她，不劳你操心。’
可是……
‘尤川锅！我求求你帮我救救我老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过你会永远护着我帮着我的，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不是不去想一切就不存在了。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想都不敢想的回忆一浮现心头，尤川眼前便全是蚩梦当初在事变时抱着他在他怀中哭诉的画面。
他本该是最有资格帮她护她照顾她的人。
可是这一次。
是尤川先放弃了蚩梦。
……
蚩梦是被左手的剧痛给唤醒的。
仿佛是硬生生被剜掉了一大块血肉，阵阵紧缩的剧痛伴随着无法碰触的痒意折磨得蚩梦昏睡间仍是汗出如浆。
是那个瓜敢趁着我睡着了偷袭我！
蚩梦睁开眼神时眼底满是这些日子已经成为本能的防备杀意，她习惯性地摸向了腰间搜寻着她的弯刀。
然而这硬邦邦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奇怪的像是精铁一样的东西。
还有……
蚩梦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墙壁。
总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不过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的左手好痛啊！！！
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削下来了一般，蚩梦痛得泪眼汪汪捂着自己的左手的痛处，碰触之下是一片木质的冰凉，而她低头看去时，虽然因是夜间光色黯淡，但是蚩梦还是看清了。
——义肢！
蚩梦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许久，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哪个瓜趁着我不注意砍了我的手！！！你有本事砍我手你倒是给我滚出来啊！！！我要杀了你！！！”
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外面的守卫。
蚩梦正捂着“自己的左手”泪眼汪汪心中怒火熊熊誓要为自己的手“复仇”之际，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下跪的声音。
“我等皆知少祀官心里苦，但如今您已回了娆疆，有些话可不能说！请少祀官慎言。”
少祀官？
蚩梦愣了！
而后她更生气了！
“他心里苦我难道心里就不苦吗？他人在哪把他给我喊出来！我要……”
要怎么他呢？
石头蛊还是笛子戳他胸口一百下。
无论她对他用什么手段，他永远都坚持己见根本不会帮她。
他心里只有那个该死的毒王八！
蚩梦越想心里越窝火。
“求少祀官慎言！”
屋外又传来了他们的跪求声。
本来左手就疼得她无法忍受了，他们那些维护尤川的声音更是让蚩梦心烦。
“慎言他个锤锤！他要是……”
蚩梦怒气冲冲之下未说完的话因为在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红衣和肩上一缕银发时戛然而止。
左手的疼痛过了最厉害的那一阵后缓和了许多，蚩梦强忍着依旧难以忍受的痛楚，拉了拉自己肩膀上的白发。
“痛痛痛！！！”
这居然真的是长在自己头上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突然和尤川一个色了？
难道……
尤川趁着我不注意偷偷给我用“兰草”染了我的头发来报复我之前给他下石头蛊？
这个可恶的家伙！！！
尤川最讨厌了！！
蚩梦愤怒地从床上爬起，就要冲出门去找尤川算账。
但……
大红外褂，深色衣袍。
还有……
蚩梦摸了摸自己无比平坦的胸口。
我的胸呢？！！！
蚩梦都要炸了！
不对不对！
她现在好像穿的还是尤川的衣服。
蚩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此地如此之眼熟。
虽然天黑光线暗，但这地方这破床她都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尤川的破屋子！她手上还有这里的破钥匙！
哼！
这个瓜把我掳回来肯定没安好心。
蚩梦正准备冲出房门去找尤川算账，但她恰好路过了尤川屋内的一处铜镜。
月色温柔。
银发泛光。
红衣少年。
宛若仙人。
蚩梦的脚步顿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回头又看了眼镜子。
镜子中银发少年虽因躺卧衣衫略有些不整，长发微有些毛糙，但这张脸这个样子，就算是化成了灰蚩梦都认得出来。
她呆呆地戳了戳“自己的脸”。
镜中眉目清隽的银发少年也戳了戳他的脸。
她不信邪的又捏了捏“自己的双颊”，镜中的少年也捏了捏自己的双颊。
蚩梦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镜中的银发少年也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张脸也会露出这样呆傻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蚩梦双手叉腰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得不能自已。
今日屋外轮值的是尤川的亲信东丹，方才劝慰“少祀官”的人也是他。
自他们从中原归来，毒公已经软禁了少祀官一月。
这一月少祀官三餐用的不多，倒是日日饮酒，整个人都安静得可怕，东丹早就担心少祀官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果然今天少祀官真的被憋出毛病了。
东丹耳朵贴着门，又惊又忧，想说些什么话宽慰他，但因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脸都红了。
所谓乐极生悲非常有道理。
蚩梦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起来。
原因无他，左手义肢衔接处真的太痛了啊啊啊！
怎么会这么痛？
不是已经接上了吗？
不对！
让我理一下。
蚩梦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疼！
好的确定不是在做梦。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知为何变成了尤川。
所以断了手臂的人不是我而是尤川！
他的手咋个会断的？
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伤的蚩梦对伤势轻重长久也有了一定的心得。
她隐约感觉得到这必定不是新伤。
旧伤都依旧疼成这样。
那他当时断手……又该有多疼。
蚩梦的眼眶红了。
诚然她气尤川恨尤川，但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的情意也不是假的。她再怎么恨他气他也不可能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
他的武功那么高强，能够断他手臂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
蚩梦嘟着嘴冲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紧贴着门的东丹顿时倒了进去。
“说！谁断的尤……咳咳，我的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蚩梦下意识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少祀官您没事吧？”
东丹看着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祀官居然在嘟着嘴双手叉腰凝视着自己，东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这一刻他只想飞奔去找巫医来给他们被关了一个月可能都被关傻了的少祀官瞧瞧病。
“我问！我的手，谁断的！快点说！！不说的话……”
蚩梦冷哼了一声，双手往腰间一摸就要寻找自己的宝贝蛊虫们。
但这是尤川的身躯，他虽巫蛊毒皆有涉猎，却以毒为主。别说没有一直蛊虫，蚩梦摸了半天甚至连包毒药都没摸出来，只摸到了几根破羽毛镖！
气死我了！！！
这个瓜！行走江湖两个有杀伤力的东西都没有！
东丹已经在心中为他们“可怜的已经疯了的”少祀官落泪，生怕再刺激到他，东丹不敢再顶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毒公……”
“我就知道！！这个该死的毒王八！！！”
蚩梦怒从心头起！
她即气毒公心狠手辣居然真的对尤川下此狠手。
也气尤川都这样了他还在给毒王八卖命。
“属下求少祀官莫要再说那些话了！如今的万毒窟已是毒公的天下，哪怕是义子，毒公也不见得会对您手下留情，我知道您心里苦，您若实在是恨便打东丹骂东丹出气吧，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伤害您自己啊！”
蚩梦本来只是习惯性地骂毒公‘毒王八’，她都骂了毒公‘毒王八’那么久了也从没人说什么，毕竟她已经是毒王八下了诛杀令的叛徒了。
可是这是尤川的身体。
蚩梦微蹙眉头，紧抿着唇，看着在地上不断磕头的东丹。
“哎呀你起来，谁要拿你出气了！不说就不说嘛！”
她蹲下身挡住了东丹还要再磕的动作。
她知道他是尤川身边最为亲近的亲信之一。
以前他们也曾经见过的。
只是每次都是匆匆一面，她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基本就定格在了话少木讷和尤川锅一个样的框架中。
但……
蚩梦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关心尤川。
而且……
尤川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一个动不动就能砍掉他手臂的义父，一个连在夜里骂对方被发现了都会重罚他的义父。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尊敬追随的。
哪怕他养了你十八年，可就是他做错了嘛。
你不信我。
不帮我。
还跟着他。
用中原的话来说不就是愚孝嘛。
啷个瓜！
最讨厌你了！
我就骂就骂就骂，我要在心里骂毒王八一万次毒王八毒王八毒王八！
哼哼哼！
东丹见蚩梦不再说话了，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她现在成了尤川。
蚩梦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知道我老……咳咳，虺王被关在哪里吧？快点带我去见他！”
“这么晚了您要去见虺王？”
东丹愣了，看着蚩梦亮闪闪的双眼，结合她刚才的表现。
东丹心里浮现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少祀官，您……莫不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蚩梦抱膝半蹲在东丹面前，不住的乖巧点头，不断地朝着他发动星星眼攻击。
东丹在“少祀官”的星星眼攻击下瞬间败下阵来。
他的内心不断的挣扎着。
虽然毒公治理手段确实令人胆颤，但他到底是少祀官的义父，将来他百年之后这娆疆必定是少祀官的。
可是虺王治理之下的娆疆才是真正的欢喜和乐，他怎能因为一己私心而阻拦少祀官“大义灭亲”呢？
“哎呀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蚩梦急了。
东丹一咬牙一狠心用力一点头。
“少祀官之命属下不敢不从！”
蚩梦得意的笑了。
心想还好上的是尤川的身。
少祀官的身份果然好用！
……
夜风凄冷。
染血的锁链冰凉。
尤川绝望地走出了山洞，望着这黑漆漆的天幕，本就受了些伤的身体受不住汹涌的情绪翻滚刺激，他捂着胸口转瞬间便吐出了一口血。
枯叶碎裂。
脚步微响。
尤川抬头看去时，看到的就是那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的男人身影。
他冷笑着看着正站在山洞面前的他。
“是川儿告诉你我那弟弟在这的吧？他骗了你。”
夜风冷。
尤川的心更冷。
在李星云和姬如雪入睡后他潜入了万毒窟。当初回到娆疆前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异样，而和李星云等人短暂的相处更是让他坚定了心中那本不愿意相信的揣测。
他固然会有犹豫挣扎。
可他从不是那等没有勇气直面真相的人。
要验证他是否真的一直在欺骗自己，只要去看一眼虺王是否还在原来被囚之地。
蚩梦的内力虽说不强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用轻功隐藏踪迹还是可以的。
他一路行来一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本以为真的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了万毒窟，却不曾想他一进来，原来就已经受到了义，不，蚩笠手下的跟踪。
如今虺王已不在此处，他又对“蚩梦”这般言语。
尤川心下清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一刻的他有多痛就有多恨。
“说实话，你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大伯，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对你毫无动容。若非你一直想要杀我，我也不至于会对你下此狠手。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月也够了吧？知道没有家人庇护你就算是娆疆圣女也卑贱如泥了吧？回来吧，回到大伯身边，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归顺大伯，以李星云等人的人头做祭，你依旧是娆疆的圣女，待大伯将来领兵一举攻陷中原，你还会成为全天下供养之的公主，无所不能，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像现在这样侮辱你。”
蛊惑之言，软硬皆施。
像极了当初他蛊惑他与他一起起兵反叛虺王的样子。
尤川胸口滞涩愈发疼痛，他冷笑着抬眸看着蚩笠，眼底充血。
“我知你心中也还挂念着你的父亲，蚩离毕竟是我胞弟，待我大业得成，我自然会放了他，好歹一母同胞我怎么会真的杀了他。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圣女，好好地考虑一下吧，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尤川微垂眼睑，神情平静。
蚩笠意味不明的笑着。
林间夜风起，风声飒飒。
是尤川抽出弯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蚩笠的胸口扎去。
然而蚩笠抬手就抓住了尤川的手腕。
圣女的手太过纤细，而且在尤川和蚩笠看来都没什么力道，即使尤川已经用尽蚩梦身体能够用的一切力量了，仍是无法撼动蚩笠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一下。
“你今日敢孤身一人闯入万毒窟，是因为你以为会有人来帮你吗？”
尤川眸光微凉。
他没告诉李星云和姬如雪他今晚回了万毒窟，且万毒窟外有毒瘴，他们没有避毒珠也进不来。他们不会来，他自然也不会连累他们。
只是……
尤川低头看了眼蚩梦的身体。
他太冲动了！
他怎么忘了这是蚩梦的身躯。
他可以死，但是蚩梦不能有事！
“我知道你在等谁。”
蚩笠稍一用力，就攥着“圣女的手腕”将那冰凉的刀背落在了“蚩梦”的脸上。尤川心下一惊，蓦地抬头看向了蚩笠。
蚩笠笑得讽刺又狰狞。
“你以为川儿他会帮你吗？他若真心想要帮你，以他的本事我能困住他一时难道还能困住他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被欺被弃受尽屈辱时，你猜他在哪？你露宿荒郊三餐不继时他高床软枕衣食无忧；你独身一人躲避追杀时他如花美眷夜夜笙歌。你以为他还会管你吗？他早就不要你了！”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尤川气得浑身颤抖，怒火几乎要燃烧殆尽他的理智。
哄骗于他。
离间于她。
他没想到他视作亲父的义父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我是否胡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蚩笠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红影后，突然松了手。
尤川怒急攻心抬手就举刀抵住了蚩笠的脖颈。
“圣！圣！圣女！！毒！毒！毒公！！你们这……”
东丹被面前这场面惊到难以言语。
一来就看到这种场面的蚩梦顿时激动了起来。
还没等她脱口而出‘你倒是快点动手啊！’，那边毒公已经看向了她，叹了口气，道：“川儿，我已经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可圣女对我误会如此之深，你让为父还能怎么办？”
蚩梦：“？”
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毒王八的话。
东丹：“！”
这是圣女要行刺毒公吗？救还是不救？
尤川自幼严于律己，从不口吐妄言，因此即使是在这种他已然明了了毒公的心思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憋了半天，也只堪堪怒道了两个字。
“无耻！”
……
“你永远都是这样。”
“让开！”
“你不能去！”
“你没有阻止我的理由，别忘了，如今，我才是娆疆的少祀官！”
第一回·错位
故人约，终不负。
——题记
痛！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剧痛从左肩迅速蔓延开来，随后便是身体突然悬空。
耳畔呼呼风声和正在下落的失重感让尤川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应该是正在从高空坠落，本能让他哪怕是在沉睡中也蓦地睁开了眼，运起内力就要借力稳住身体飞落到高空树顶之上观察下方局势，但是不知为何，他今日体内能够调动的内力极少，而且他动作间肢体也十分不协调。
尤川堪堪运用那所剩无几的内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落在了地面上，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天色极暗，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仿佛即将覆压而下，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压抑的窒息感。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身边跟随着一批的侍从，正居高临下满眼轻蔑地俯视着他。
“你还当你自己是万毒窟的圣女吗？十万大山已经变了，你，什么都不是，动手！”
圣女？
尤川微怔。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应该是九黎寨寨主。
而他所说的话……
尤川瞳孔微凝，还未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见那些持刀的侍从已经朝他杀来，尤川心下一凛，眸光微寒，就要反击，但不过刚起身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应是体有内伤，以至淤血堵塞。
他眸光愈冷，习惯性地朝着腰间摸去就要发射自己的羽毛镖。
但……
腰部纤细柔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其柔滑温热，一根又细又软的腰带束住了这楚楚纤腰，本应是放着羽毛镖的位置此刻悬挂的是一只葫芦。
尤川错愕的低头望去，却见正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
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惊惧之下瞳孔骤然凝缩。
在他出神间，杀意已然逼近，感受到的尤川瞬间回神，生疏地抽动腰间的弯刀准备还击，但就在这时一把巨剑横空而显破风而来，凌厉的剑光一闪，顷刻间挡住了所有攻来的长刀短剑，那短发的红衣少年在逼退了所有攻向他的刀剑后，转身挡在他的面前。
尤川瞬间反映了过来那是谁。
——李星云。
他以一敌十仍是游刃有余，在群攻之中身形极快内力极强，刀剑交加间挥剑姿势行云流水，这般功力绝非等闲之辈。
“你没事吧？”
尤川正出神间，突然感觉到了手臂轻轻被人拍了一下，并且对方似乎在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并不习惯和别人有太多肢体接触的尤川微蹙眉头，转头看向了那人，是姬如雪，她正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状况还好，她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李星云。
李星云已然打退了所有人，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起身，剑尖直指那九黎寨寨主。
“从现在起，再有人敢碰她一下，我保证挑了你们整个寨子。”
尤川紧蹙眉头，再次低头看向了“自己”。
双手纤长白皙，紫色护腕，脖子上戴着的银器是缠丝绕环，还有这长发。尤川看了眼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滑落到肩膀上的紫发，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度荒谬的揣测。
“雪儿，带着小妖女离开！我护你们！”李星云与那九黎寨寨主再次缠斗了起来，打斗中回头对姬如雪道。
尤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可是……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变成……
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姬如雪见“蚩梦”一直“低着头”，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内伤，就要上前扶着他一起离开。在被姬如雪碰到的那一瞬间，尤川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在姬如雪错愕的看向他时，还有些不太适应现在局面的尤川干巴巴地道：“我没事！”
字正腔圆，中原官话。
姬如雪更加诧异了。
她想原来蚩梦是会说官话的。
尤川眼见姬如雪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虽不知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若是别人知道他成了蚩梦，不管为何，蚩梦的名节定然受损。
而且九黎寨寨主用箫音唤虫控人，乃是虫阵，此阵法颇为罕见，他不愿李星云在娆疆出事。
因此他转头看向姬如雪，在调整好心态后，朝着她勉力笑道：“我是说，我还好，你若担心李星云，便去帮他吧。不用管我。”
嗓音软糯，娆腔柔和。
正是蚩梦最常用的说话语气。
姬如雪有些惊讶。
她……不喊他……‘小锅锅’了？
不过……
“你真的没事吗？”
姬如雪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见蚩梦行动自如神情平静，并无任何强忍伤痛的模样，她心中本就担忧李星云，若她真的无事，她自然会去帮李星云。
尤川坚定点头。
姬如雪见状当即果决地前去帮助李星云。
龙泉明。
剑光烁。
“小妖女，在你们娆疆，这属于什么级别的虫术？”
李星云在漫天沙尘的虫阵中背对着他问道。
尤川眉峰拢蹙，默了一瞬，才僵硬的平静地回答道：“很罕见，可保一寨平安。”
“是吗？那你们娆疆寨子的安保还真是有待提高啊。”
李星云此言可谓狂妄。
可他有狂妄的资本。
尤川见他挥舞龙泉，身形矫健又迅猛，顷刻间便将那些在九黎寨主箫音催动下攻击他的人尽数斩杀，剑光凛冽，少年内力深不可测，甚至于那九黎寨主所持洞箫也生生被其所砍断。
尤川惊愕交加下心不可谓不寒凉。
他很早就已经明白了当今局势。
如今中原战火弥漫，娆疆虽非兵家必争之地但蛊毒之术天下皆知，娆疆边境已几次被扰，再这样下去，娆疆被蚕食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是连这样级别的阵法在李星云这样等级的高手面前都不堪一击。他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中原能人辈出的各路诸侯将目光都对准娆疆会是怎样可怕的局面。
完全不知道盯着自己背影看的尤川在想什么的李星云半蹲在九黎寨主面前，半开玩笑的嘲讽着他。
“你就用这么个破阵护佑寨子的平安？一拳破了你的破阵！服吗？”
九黎寨寨主气急败坏。
尤川微抿着唇，眸光平静地盯着李星云。
“说实话，这虫阵不弱，只可惜你们这些虫师武功太差。”
李星云感慨。
尤川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娆疆连年战乱，赤地千里，曾经优秀的虫师不知多少死在了边疆。
如今青黄不接，娆疆虫师的实力自是不足。
“说，为什么要抓那些中原人？”李星云一改之前含笑的态度，严肃地问道。
“万毒窟定洗枫叶之辱！”那九黎寨寨主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含恨服毒自尽了。
尤川李星云姬如雪见状皆是错愕。
“枫叶？”李星云不解地问。
尤川大概给李星云和姬如雪两人解释了一下“枫叶之辱”的由来，另外两个以前在蚩梦身边看过的人也出现了跟着补充道。
据李星云所说……他的义父和李嗣源暗中勾结扣押囚犯，其中必有蹊跷。虽然他对李星云观感复杂，可他相信他绝非信口雌黄之人，他被困一月发生了太多他不知晓的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
至于他变成了蚩梦这件事……
尤川暗暗红了脸，却也有些担忧。
因为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荒谬的猜想。
——若是他变成了蚩梦，那么蚩梦不会也变成了……
尤川的脸瞬间红到冒烟。
……
是夜。
屋外林叶层簇明月高悬，虫鸣窸窣不绝于耳。
木窗微敞，明烛闪耀，屋内暖光充溢。
本该是明快温馨的气氛，却因坐在正中的紫衣少女几乎要从眉眼中漫溢而出的冷凝，气氛变得莫名的压抑。
尤川望着李星云让九黎寨的那些人准备的一堆美食，蚩梦最爱的麻辣兔头在他面前起码堆了十个盘子，但他一点动筷子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在刚才他已经从那两个名叫做极乐和本人的人口中探出了蚩梦的近况。
原来她已经回了娆疆整整一个月了！
和他被软禁是同一天！
而在这段日子里，义父竟污蔑她是叛徒，对她下了诛杀令。
她竟在娆疆，她的家里，日日夜夜被追杀！
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身边跟随的所剩无几的人也都只是惧于她的蛊虫而被迫跟着她，根本没有一个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尤川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得滴血。
他想自己这一个月到底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一直追踪蚩梦的动态，甚至之前所埋的暗线也都未动。
他画地为牢究竟是因为已经开始怀疑义父的动机而心下迷茫，还是自欺欺人的不愿去面对那个答案？
“小妖女……你多少吃点。”
李星云见尤川满脸冰霜，神情凝重，自觉猜到了“她”如今的心思，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整个娆疆都惧怕毒公，恐怕你已经找遍了娆疆寻求帮助，但没有人愿意帮你这个圣女，对吗？我猜这个九黎寨是你最后的机会，可惜，连他们也站在毒公那边了。”
尤川目光微颤。
据那二人所言，蚩梦这些日子一直在求助和被追杀间满身鲜血的挣扎着。
他记得九黎寨主是虺王的异姓兄弟，可连他也归属了毒公，而且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选择了服毒自尽。
蚩梦这些日子到底过得有多艰难？
他还记得她从前最是怕累又怕痛，因虺王宠爱，她是万毒窟甚至是整个娆疆的掌上明珠，谁不护着她捧着她尊敬她。
她在娆疆从来都是快乐又肆意的。
可如今她所遭遇的一切。
从云端跌落尘埃也不过如此。
尤川倏然就想到了自己之前醒来时的场面以及那九黎寨寨主居高临下看着他时说的话。
‘你还当你自己是万毒窟的圣女吗？十万大山已经变了，你，什么都不是……’
他终于明白了蚩梦身上的伤势何来。
而他所言对蚩梦又是怎样的一种侮辱！
他怎敢这样伤害娆疆圣女！
他怎配这样折辱蚩梦？！
他一个小小的九黎寨主都敢对蚩梦说这种话！
那其他的寨子……
少年心头一把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烧得他的心又烫又痛。
“你想说什么？”
何其讽刺。
在蚩梦被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中原男人。
他那时对蚩梦说。
‘从现在起，再有人敢碰她一下，我保证挑了你们整个寨子。’
尤川的双手不自觉间攥得极紧。
李星云见“蚩梦”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翻滚的压抑的情绪，他心头一软，本想逗她的心思也都没了。
他望着“蚩梦”，一字一句认真地道。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娆疆没有人帮你，但中原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安心吧，我来了，这整个娆疆，我们帮你拿回来。”
尤川只觉得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与此同时仿佛还有一把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口，将他的体面和那所剩无几的和蚩梦从小一起长大不同旁人的情意绞得粉碎。
他多想直接和李星云说‘谁说娆疆没有人帮她！我与蚩梦情谊匪浅，我自然会帮她，不劳你操心。’
可是……
‘尤川锅！我求求你帮我救救我老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过你会永远护着我帮着我的，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不是不去想一切就不存在了。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想都不敢想的回忆一浮现心头，尤川眼前便全是蚩梦当初在事变时抱着他在他怀中哭诉的画面。
他本该是最有资格帮她护她照顾她的人。
可是这一次。
是尤川先放弃了蚩梦。
……
蚩梦是被左手的剧痛给唤醒的。
仿佛是硬生生被剜掉了一大块血肉，阵阵紧缩的剧痛伴随着无法碰触的痒意折磨得蚩梦昏睡间仍是汗出如浆。
是那个瓜敢趁着我睡着了偷袭我！
蚩梦睁开眼神时眼底满是这些日子已经成为本能的防备杀意，她习惯性地摸向了腰间搜寻着她的弯刀。
然而这硬邦邦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奇怪的像是精铁一样的东西。
还有……
蚩梦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墙壁。
总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不过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的左手好痛啊！！！
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削下来了一般，蚩梦痛得泪眼汪汪捂着自己的左手的痛处，碰触之下是一片木质的冰凉，而她低头看去时，虽然因是夜间光色黯淡，但是蚩梦还是看清了。
——义肢！
蚩梦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许久，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哪个瓜趁着我不注意砍了我的手！！！你有本事砍我手你倒是给我滚出来啊！！！我要杀了你！！！”
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外面的守卫。
蚩梦正捂着“自己的左手”泪眼汪汪心中怒火熊熊誓要为自己的手“复仇”之际，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下跪的声音。
“我等皆知少祀官心里苦，但如今您已回了娆疆，有些话可不能说！请少祀官慎言。”
少祀官？
蚩梦愣了！
而后她更生气了！
“他心里苦我难道心里就不苦吗？他人在哪把他给我喊出来！我要……”
要怎么他呢？
石头蛊还是笛子戳他胸口一百下。
无论她对他用什么手段，他永远都坚持己见根本不会帮她。
他心里只有那个该死的毒王八！
蚩梦越想心里越窝火。
“求少祀官慎言！”
屋外又传来了他们的跪求声。
本来左手就疼得她无法忍受了，他们那些维护尤川的声音更是让蚩梦心烦。
“慎言他个锤锤！他要是……”
蚩梦怒气冲冲之下未说完的话因为在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红衣和肩上一缕银发时戛然而止。
左手的疼痛过了最厉害的那一阵后缓和了许多，蚩梦强忍着依旧难以忍受的痛楚，拉了拉自己肩膀上的白发。
“痛痛痛！！！”
这居然真的是长在自己头上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突然和尤川一个色了？
难道……
尤川趁着我不注意偷偷给我用“兰草”染了我的头发来报复我之前给他下石头蛊？
这个可恶的家伙！！！
尤川最讨厌了！！
蚩梦愤怒地从床上爬起，就要冲出门去找尤川算账。
但……
大红外褂，深色衣袍。
还有……
蚩梦摸了摸自己无比平坦的胸口。
我的胸呢？！！！
蚩梦都要炸了！
不对不对！
她现在好像穿的还是尤川的衣服。
蚩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此地如此之眼熟。
虽然天黑光线暗，但这地方这破床她都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尤川的破屋子！她手上还有这里的破钥匙！
哼！
这个瓜把我掳回来肯定没安好心。
蚩梦正准备冲出房门去找尤川算账，但她恰好路过了尤川屋内的一处铜镜。
月色温柔。
银发泛光。
红衣少年。
宛若仙人。
蚩梦的脚步顿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回头又看了眼镜子。
镜子中银发少年虽因躺卧衣衫略有些不整，长发微有些毛糙，但这张脸这个样子，就算是化成了灰蚩梦都认得出来。
她呆呆地戳了戳“自己的脸”。
镜中眉目清隽的银发少年也戳了戳他的脸。
她不信邪的又捏了捏“自己的双颊”，镜中的少年也捏了捏自己的双颊。
蚩梦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镜中的银发少年也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张脸也会露出这样呆傻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蚩梦双手叉腰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得不能自已。
今日屋外轮值的是尤川的亲信东丹，方才劝慰“少祀官”的人也是他。
自他们从中原归来，毒公已经软禁了少祀官一月。
这一月少祀官三餐用的不多，倒是日日饮酒，整个人都安静得可怕，东丹早就担心少祀官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果然今天少祀官真的被憋出毛病了。
东丹耳朵贴着门，又惊又忧，想说些什么话宽慰他，但因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脸都红了。
所谓乐极生悲非常有道理。
蚩梦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起来。
原因无他，左手义肢衔接处真的太痛了啊啊啊！
怎么会这么痛？
不是已经接上了吗？
不对！
让我理一下。
蚩梦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疼！
好的确定不是在做梦。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知为何变成了尤川。
所以断了手臂的人不是我而是尤川！
他的手咋个会断的？
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伤的蚩梦对伤势轻重长久也有了一定的心得。
她隐约感觉得到这必定不是新伤。
旧伤都依旧疼成这样。
那他当时断手……又该有多疼。
蚩梦的眼眶红了。
诚然她气尤川恨尤川，但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的情意也不是假的。她再怎么恨他气他也不可能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
他的武功那么高强，能够断他手臂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
蚩梦嘟着嘴冲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紧贴着门的东丹顿时倒了进去。
“说！谁断的尤……咳咳，我的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蚩梦下意识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少祀官您没事吧？”
东丹看着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祀官居然在嘟着嘴双手叉腰凝视着自己，东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这一刻他只想飞奔去找巫医来给他们被关了一个月可能都被关傻了的少祀官瞧瞧病。
“我问！我的手，谁断的！快点说！！不说的话……”
蚩梦冷哼了一声，双手往腰间一摸就要寻找自己的宝贝蛊虫们。
但这是尤川的身躯，他虽巫蛊毒皆有涉猎，却以毒为主。别说没有一直蛊虫，蚩梦摸了半天甚至连包毒药都没摸出来，只摸到了几根破羽毛镖！
气死我了！！！
这个瓜！行走江湖两个有杀伤力的东西都没有！
东丹已经在心中为他们“可怜的已经疯了的”少祀官落泪，生怕再刺激到他，东丹不敢再顶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毒公……”
“我就知道！！这个该死的毒王八！！！”
蚩梦怒从心头起！
她即气毒公心狠手辣居然真的对尤川下此狠手。
也气尤川都这样了他还在给毒王八卖命。
“属下求少祀官莫要再说那些话了！如今的万毒窟已是毒公的天下，哪怕是义子，毒公也不见得会对您手下留情，我知道您心里苦，您若实在是恨便打东丹骂东丹出气吧，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伤害您自己啊！”
蚩梦本来只是习惯性地骂毒公‘毒王八’，她都骂了毒公‘毒王八’那么久了也从没人说什么，毕竟她已经是毒王八下了诛杀令的叛徒了。
可是这是尤川的身体。
蚩梦微蹙眉头，紧抿着唇，看着在地上不断磕头的东丹。
“哎呀你起来，谁要拿你出气了！不说就不说嘛！”
她蹲下身挡住了东丹还要再磕的动作。
她知道他是尤川身边最为亲近的亲信之一。
以前他们也曾经见过的。
只是每次都是匆匆一面，她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基本就定格在了话少木讷和尤川锅一个样的框架中。
但……
蚩梦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关心尤川。
而且……
尤川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一个动不动就能砍掉他手臂的义父，一个连在夜里骂对方被发现了都会重罚他的义父。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尊敬追随的。
哪怕他养了你十八年，可就是他做错了嘛。
你不信我。
不帮我。
还跟着他。
用中原的话来说不就是愚孝嘛。
啷个瓜！
最讨厌你了！
我就骂就骂就骂，我要在心里骂毒王八一万次毒王八毒王八毒王八！
哼哼哼！
东丹见蚩梦不再说话了，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她现在成了尤川。
蚩梦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知道我老……咳咳，虺王被关在哪里吧？快点带我去见他！”
“这么晚了您要去见虺王？”
东丹愣了，看着蚩梦亮闪闪的双眼，结合她刚才的表现。
东丹心里浮现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少祀官，您……莫不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蚩梦抱膝半蹲在东丹面前，不住的乖巧点头，不断地朝着他发动星星眼攻击。
东丹在“少祀官”的星星眼攻击下瞬间败下阵来。
他的内心不断的挣扎着。
虽然毒公治理手段确实令人胆颤，但他到底是少祀官的义父，将来他百年之后这娆疆必定是少祀官的。
可是虺王治理之下的娆疆才是真正的欢喜和乐，他怎能因为一己私心而阻拦少祀官“大义灭亲”呢？
“哎呀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蚩梦急了。
东丹一咬牙一狠心用力一点头。
“少祀官之命属下不敢不从！”
蚩梦得意的笑了。
心想还好上的是尤川的身。
少祀官的身份果然好用！
……
夜风凄冷。
染血的锁链冰凉。
尤川绝望地走出了山洞，望着这黑漆漆的天幕，本就受了些伤的身体受不住汹涌的情绪翻滚刺激，他捂着胸口转瞬间便吐出了一口血。
枯叶碎裂。
脚步微响。
尤川抬头看去时，看到的就是那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的男人身影。
他冷笑着看着正站在山洞面前的他。
“是川儿告诉你我那弟弟在这的吧？他骗了你。”
夜风冷。
尤川的心更冷。
在李星云和姬如雪入睡后他潜入了万毒窟。当初回到娆疆前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异样，而和李星云等人短暂的相处更是让他坚定了心中那本不愿意相信的揣测。
他固然会有犹豫挣扎。
可他从不是那等没有勇气直面真相的人。
要验证他是否真的一直在欺骗自己，只要去看一眼虺王是否还在原来被囚之地。
蚩梦的内力虽说不强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用轻功隐藏踪迹还是可以的。
他一路行来一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本以为真的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了万毒窟，却不曾想他一进来，原来就已经受到了义，不，蚩笠手下的跟踪。
如今虺王已不在此处，他又对“蚩梦”这般言语。
尤川心下清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一刻的他有多痛就有多恨。
“说实话，你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大伯，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对你毫无动容。若非你一直想要杀我，我也不至于会对你下此狠手。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月也够了吧？知道没有家人庇护你就算是娆疆圣女也卑贱如泥了吧？回来吧，回到大伯身边，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归顺大伯，以李星云等人的人头做祭，你依旧是娆疆的圣女，待大伯将来领兵一举攻陷中原，你还会成为全天下供养之的公主，无所不能，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像现在这样侮辱你。”
蛊惑之言，软硬皆施。
像极了当初他蛊惑他与他一起起兵反叛虺王的样子。
尤川胸口滞涩愈发疼痛，他冷笑着抬眸看着蚩笠，眼底充血。
“我知你心中也还挂念着你的父亲，蚩离毕竟是我胞弟，待我大业得成，我自然会放了他，好歹一母同胞我怎么会真的杀了他。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圣女，好好地考虑一下吧，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尤川微垂眼睑，神情平静。
蚩笠意味不明的笑着。
林间夜风起，风声飒飒。
是尤川抽出弯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蚩笠的胸口扎去。
然而蚩笠抬手就抓住了尤川的手腕。
圣女的手太过纤细，而且在尤川和蚩笠看来都没什么力道，即使尤川已经用尽蚩梦身体能够用的一切力量了，仍是无法撼动蚩笠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一下。
“你今日敢孤身一人闯入万毒窟，是因为你以为会有人来帮你吗？”
尤川眸光微凉。
他没告诉李星云和姬如雪他今晚回了万毒窟，且万毒窟外有毒瘴，他们没有避毒珠也进不来。他们不会来，他自然也不会连累他们。
只是……
尤川低头看了眼蚩梦的身体。
他太冲动了！
他怎么忘了这是蚩梦的身躯。
他可以死，但是蚩梦不能有事！
“我知道你在等谁。”
蚩笠稍一用力，就攥着“圣女的手腕”将那冰凉的刀背落在了“蚩梦”的脸上。尤川心下一惊，蓦地抬头看向了蚩笠。
蚩笠笑得讽刺又狰狞。
“你以为川儿他会帮你吗？他若真心想要帮你，以他的本事我能困住他一时难道还能困住他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被欺被弃受尽屈辱时，你猜他在哪？你露宿荒郊三餐不继时他高床软枕衣食无忧；你独身一人躲避追杀时他如花美眷夜夜笙歌。你以为他还会管你吗？他早就不要你了！”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尤川气得浑身颤抖，怒火几乎要燃烧殆尽他的理智。
哄骗于他。
离间于她。
他没想到他视作亲父的义父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我是否胡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蚩笠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红影后，突然松了手。
尤川怒急攻心抬手就举刀抵住了蚩笠的脖颈。
“圣！圣！圣女！！毒！毒！毒公！！你们这……”
东丹被面前这场面惊到难以言语。
一来就看到这种场面的蚩梦顿时激动了起来。
还没等她脱口而出‘你倒是快点动手啊！’，那边毒公已经看向了她，叹了口气，道：“川儿，我已经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可圣女对我误会如此之深，你让为父还能怎么办？”
蚩梦：“？”
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毒王八的话。
东丹：“！”
这是圣女要行刺毒公吗？救还是不救？
尤川自幼严于律己，从不口吐妄言，因此即使是在这种他已然明了了毒公的心思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憋了半天，也只堪堪怒道了两个字。
“无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