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推荐:《感伤》——阿鲲)

    九峒主非常识趣地在她们母女重逢之际就已经悄声退了出去,如今屋内只剩下蚩梦和鲜参母女两人。

    鲜参望着眼前的人。

    少女雪肤花貌,眉眼间与他和她皆有相似之处,一身朴素的靛蓝衣物依旧掩盖不住她娇美灵动的容颜,她身上配饰不多,点点银光映衬得她手腕上的黎香草手环愈发醒目。

    鲜参的最后一丝疑虑在看到蚩梦的面容和她手上的手环上尽数消散。

    望着这从出生起就被送离自己身边的女儿,鲜参喉咙微涩,本想问问她这些年的近况,可她还未开口,眼眶已全然红了。

    蚩梦望着眼前的母亲。

    上一世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想来,那时死溪林初见依稀记得很厉害且从未表露出一丝软弱情绪的母亲在目送着他们远去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否也是像现在这样,面对着她时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哀伤,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却已红了眼眶。

    蚩梦努力地学着自己上辈子天真烂漫的模样,一步步地来到鲜参面前,微笑着温柔而坚定地用力抱住了她。

    鲜参在被蚩梦抱住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明明自己眼中已经有隐隐泪光,但她却故作轻松地道:“有什么好抱的,松开松开,我还要去沐浴呢。”

    蚩梦一点也不在意鲜参身上的脏污,她埋首在她颈项中,带着鼻音用力地嗯了一声才松开了她。

    待鲜参沐浴过后,她坐在久违的梳妆台前,蚩梦就站在她的身边拿着木梳,一点点地为她理顺那些打结的长发。

    鲜参看着昏黄铜镜中女儿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窗外微风浮动,林叶作响。

    屋内只听听到木梳轻梳长发细微的响动和平缓的呼吸声,许久后,鲜参才僵硬着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老爸,咋个样了?”

    鲜参很聪明。

    她明白若不是万毒窟发生了什么变故,女儿绝不可能几乎是赌命来到十二峒。

    蚩梦手中的动作微顿。

    她沉默了一瞬,终是毫不隐瞒地将现在万毒窟的情况告知了鲜参。

    鲜参在听到蚩离被他兄长囚禁之际当即惊愕起身,然而蚩梦柔软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将她轻轻按回了原位。

    “老妈,相信老爸,他们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鲜参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对上女儿沉稳平和的目光时,鲜参心头一颤,一时间方才所生的那些焦躁瞬间消失无踪,转而变成了满心难言的担忧。

    “……你和你老爸……这些年……过得是不是不好?”

    蚩梦听着鲜参的话有瞬间愣怔。

    但望着母亲洞察一切的目光,意识到她看出了自己隐藏在天真娇俏外表下的沧桑甚至是冷漠。

    蚩梦的心倏然一紧。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鲜参的目光,低着头一边帮鲜参梳着头发一边笑道:“没有啊,我们过得很好……”她的话语因为已经涌上喉腔的酸意微顿一瞬:“老爸他一直以来,都在拼命地为我创造一个远离战争、黑暗、鲜血、无穷无尽的死亡和恐惧的,美好的像是梦境的世界。”

    鲜参呼吸一窒,正欲开口,却听到蚩梦已笑着道:“……可惜没有人能永远活在梦中。”

    那缥缈的声音,似是在叹息。

    鲜参闻言心如刀割,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稳住心绪,掩饰下眼中涩意,装作随意地朝着蚩梦笑着问道:“我听说你是和总峒主用兵神怪坛的改卷做的交易才让他们放我出来的,你真的有把握吗?”

    蚩梦笑了笑。

    “放心吧,老妈,不会有问题的,我一定会带着你离开十二峒,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鲜参盯着蚩梦,竟突然问她:“……那古法真的是你老爸改的吗?”

    蚩梦身体微僵。

    她望向鲜参,却恰好对上她那灼灼的双眸,蚩梦怔怔地看着鲜参,到了嘴边的谎言被她咽了下去,蚩梦最终选择了沉默。

    鲜参见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暗暗叹了口气,终是不再开口问其他,只任由蚩梦给她梳理着长发。

    时光流转。

    日升月落。

    转眼间她们已在十二峒生活了三天。

    在二人共同生活的这几日中,鲜参不再问蚩梦任何有关万毒窟局势或是十二峒兵神怪坛的事情,她一边配合着时不时登门的峒主们治疗这些年在死溪林留下的旧伤,一边和蚩梦说些她少时生活在十二峒的过往以及长大后外出办事时曾经踏足过的人间河山。

    而蚩梦也会一边帮着鲜参治疗一边主动挑些自己幼时的趣事讲给鲜参听。

    说到兴处时,二人总会一起哈哈大笑,欢声笑语就连外面看守他们的守卫都听得一清二楚,分离许久的两母女的感情在平静的生活中逐渐升温。

    因两人性格相似口味更是如出一辙,蚩梦非常爱吃鲜参做的小点心,自觉自己亏欠了蚩梦许多的鲜参便时常努力地研究食谱给蚩梦做各种不同风味的点心。

    在某个下午鲜参端着刚出炉的特意做成花瓣形状的糯米红糍去找蚩梦时,恰逢风起,她看到蚩梦坐在廊下台阶处,正在听门口的守卫们聊天。

    “我听我外出采买的阿妹说,今日万毒窟的少祀官领兵出征北疆了,那军队浩浩荡荡的好像还路过我们十二峒了。”

    “真的啊?北疆乱了那么久,他们终于要管了?不过怎么会是那位少祀官出战啊?毒公这个时候让他手握重兵,真不怕他趁机直接反了吗?!”

    “什么什么?!什么反啊?”

    “你居然不知道吗?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他们都说万毒窟的那位少祀官狼子野心,以平定娆疆需要兵权为由欺骗毒公和他一起囚禁虺王,事成之后又趁着毒公对他毫无防范意识之际夺走了毒公手上的大部分兵力,现在那少祀官俨然已经成了娆疆第一人,毒公虽然拼死抵抗,但是他们一个刚刚长成年轻力壮,一个已经日暮西山如风中残烛,毒公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就要步上他弟弟的后尘了。”

    鲜参眼眸微凝。

    她明白这些人敢在她们面前说万毒窟的事情肯定是总峒主授意的,那……

    鲜参看向蚩梦。

    只见那双腿抱膝坐在台阶上的少女神情冷漠,双眼满是浓郁的化不开的阴霾。

    ……

    (bgm推荐:《烽烟四起》——The One Studio)

    乾元三年。

    时万毒窟少祀官尤川率领十万大军征北疆,战叛军,杀流寇,平南乱。

    万毒窟大军与各方势力于尸山血海中厮杀,尸骸遍地,血染山河,真正的赤地千里,血色漫天。从五月到八月,足足花了三个月,折损了数万人,才终于艰难地暂时平定了战乱,至此散沙一片的边境终于插上了万毒窟的战旗。

    大军凯旋,然路过一处峡谷时竟遇贼人伏击。

    连日征战战力大损的大军死伤惨重,少祀官更是在伏击中身中一箭被叛军砍落湍急的漓江中,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消息传回万毒窟时,万众愕然。

    据闻毒公蚩笠得知此事后当众失态,在朝会之上哭得老泪纵横,派遣麾下所有擅水者命他们前去打捞少祀官。

    毒公表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知情的人见毒公日日搜寻着少祀官的下落,又想到如今边境终平,可少祀官及十万大军明明已经凯旋,却未待归家便丧了性命。他们红着眼眶做了少祀官的泥偶或是木偶感念着他的功绩,自发的为他烧纸挂白,一时间娆疆各寨几乎每一处寨门都可看到丧色。

    然而谁都不知道,那正被人怀念着的已经“死去”的少祀官正在巫医寨中接受诊治。

    他身上虽受了伤但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重,那一箭只刺穿了他的皮肉,并未真正伤筋动骨,大巫看着尤川赤裸的胸口之上浮现出的已经有些消散痕迹的泛着紫光的巫术,他心中暗暗记下了那巫术,一针下去,那受了伤又呛了水浑身湿漉漉的虚弱少年咳嗽了两声后便缓缓睁开了眼。

    尤川模糊的视线中最先映入的是一片陌生的环境,潜意识以为自己被俘虏了的尤川手中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就要朝着面前的人攻去与对方同归于尽。

    然而大巫只在尤川的手臂上扎了一针尤川就不能动了。

    尤川本想挣扎,然而视线清晰在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他当即放松了下来,艰难地开口急切地问道:“大巫……你知不知道……咳咳咳……有没有一种巫术……可以……咳咳咳……反弹……咳咳……伤害?”

    大巫看着刚刚苏醒就迫不及待地要询问他的尤川,他收回尤川身上的金针,回头捣鼓着自己的药,一边捣一边淡淡道:“你自己的身体上不就是吗?”

    尤川愣了,他低头望去。

    因为要给他治疗,大巫褪去了他上半身的衣物,他胸膛之上还散着微微紫光的巫阵格外清晰。

    这还是尤川第一次在自己身体上看到这个巫阵。

    “这是……”尤川错愕地看向大巫。

    大巫微微挑眉。

    “可不是我画的,这么精妙的巫术我此前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少祀官这巫术来自何人,若有机会,我定要向她好好地讨教一番。”

    尤川颤抖着嘴唇,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巫阵。

    “……敢问大巫……你可知……有什么方式……能够让一个人……一夕之间……判若两人?”

    ……

    半个月后。

    传闻中遭遇伏击已然不在了的少祀官竟带着五万大军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杀回了万毒窟,众目睽睽之下,他斩杀毒公部下,带兵杀入议政殿,与毒公当场交手,父子相争,场面无比惨烈。

    虽然最后还是以毒公身边高手众多,少祀官力竭败退告终,但少祀官手中兵力充盈,毒公手下能人虽多却终究失了对大部分娆疆的掌控。

    二人以虺王毒公住所的山壑为界,真正地分庭抗礼了起来。

    如果说本来众人对先前有关尤川的议论还将信将疑的话,尤川这一系列“弑父”的行为几乎完全坐实了他狼子野心妄图夺位的传言。

    哪怕他刚刚平定了边疆深得民心。

    但先是叛主囚禁虺王。

    接着又弑父要杀毒公。

    这般不忠不孝之人,谁敢拥护他。

    娆疆百姓虽然不敢直言,但是他们撤掉了先前为尤川祈祷祝福的东西,民间关于他德不配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就在有关舆论发酵到最高峰的时候,

    有一天传闻中被囚的虺王竟带领着少祀官与毒公交战了!

    据亲眼看到那日情况的人所说,虺王王军统领亲口所言。

    ——一直以来都是毒公狼子野心,少祀官从无自立之心自始始终都站在虺王那一边,当初是为了取信毒公所以才表面假意囚禁虺王。

    实则虺王王军与少祀官军队暗中一直有所联络,他有少祀官手令和令牌为证。

    消息一出,整个娆疆一片哗然。

    然而顺着这个说法一查,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了少祀官确实无辜,而毒公做的一些事情也被人暗暗的暴露了出来。

    比如自从虺王被囚后毒公大权独揽,不仅仅加重赋税还滥杀百姓,至今还有些人还盼不到亲人尸骨归乡,甚至于有被毒公灭口的人的亲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就是毒公派人暗杀的少祀官。

    舆论顿时两级反转。

    娆疆政权俨然再次变成了虺王毒公两分天下。

    而当天夜里。

    苦战许久终于从毒公手中抢回了一半娆疆的虺王坐在久违的王座之上意气风发,他和下首被救出来的兄弟们商量着万毒窟如今的局势和他们下一步该走的路,期间蚩离发现尤川似乎有心事,等到散会后,他把尤川单独留了下来。

    看着站在殿中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尤川,蚩离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想着自己当初居然真的怀疑尤川听了蚩离的话背叛了自己,他正想开口和尤川道歉顺便和他商量一下接回远在十二峒的蚩梦,但还没等他开口,他就看到尤川突然直挺挺地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又怎么了?”

    蚩离现在一看到尤川跪自己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虺王……是我骗了你……”

    尤川低垂着头,眼中满是隐忍的痛苦。

    “你不会真的是我那哥哥那边的奸细吧?”

    蚩离捂着自己最近一直在受刺激的心脏,不可置信地问道。

    毕竟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到尤川到底还有什么能骗自己了。

    “……我不知道虺王王军统领为何会这么说,但……当初我确实是听信了蚩笠的谎言,在囚禁您一事上,我并不无辜。”

    蚩离刚刚升起的歉疚心散了,虽然有些难过尤川真的背叛过自己,但想想这些日子他为了护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蚩离的心又热了起来。

    “无妨,人生那样漫长,谁没有做过几个错误的决定。”

    蚩离这么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尤川。

    “……还有……我与蚩梦……并不只是你知道的……那样……”

    尤川想到了这几日蚩离总是会单独问他当初蚩梦到底是怎么说服他背叛蚩笠和她合作的。

    见蚩离一无所知,尤川便知道那日蚩梦并没有告诉他……他们……的事情,而且蚩离也还不知道蚩梦已经出事的噩耗。

    因当时还未和蚩笠交战,尤川不敢告知蚩离真相,每次只用兄妹情意搪塞过去。

    而如今事情暂时已了,尤川实在不愿再欺瞒蚩离。

    “……蚩梦又骗你什么了?”

    蚩离眨巴着眼睛惊愕地问道。

    别怪蚩离会这么想,毕竟他从小看着他们俩长大,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蚩梦鬼灵精地将尤川哄得团团转。

    “……是我对不起她……”

    尤川至今仍然只要一想到蚩梦就心痛难耐。

    “?”蚩离懵了。

    “……是我负了蚩梦,没有承担起对她的责任。”

    蚩离心中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和蚩梦不会是?”

    蚩离正想说‘做了什么坏事不敢告诉我’,就听到尤川下一秒直接抛出了一个惊雷。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却未行夫妻之礼。”

    蚩离瞠目结舌。

    等等等等!!!

    他听到了什么?!!!

    若是他没理解错的话!

    那文绉绉的话翻译过来就是……

    ——这小子趁着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欺负了他女儿还没有负责?

    “你!!!”

    蚩离暴跳如雷。

    未待他怒骂,他已听到尤川又道。

    “虽然蚩梦现在已经不在了,但在我心中,蚩梦永远是我的妻。”

    蚩离被囚期间到底有些受损的身体再也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他眼前一黑,竟被尤川三句话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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