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陆怀宁全须全尾地出现时,唐曦梦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隐约能察觉到这人在烬内的地位不算低,可此番毕竟受自己所累,如若对方真的有个三张两短,她怕是能愧疚一辈子。

    只是陆怀宁的神色也算不上好看,打进门之后便一直眉目紧锁、只言未提。两人相视无话,颇有些尴尬意味,却反而使得之前这方暗牢内剑拔弩张之势消散殆尽,想到这,唐曦梦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便感受到对方仿佛看傻子般投来的视线。

    “......他们对你用刑了?伤到脑子了?”

    唐曦梦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脑子好得很,倒是陆砾使,可还无恙?”

    “哼。”陆怀宁冷哼,“先前我便说了这种伪装行不通,这下好了,请君入瓮你竟是真入。”

    “哈哈,”虽然对方明面上是在嫌弃,可却也能让人感受到言语间直白的关心,唐曦梦拍了拍对方的肩,“本来便是想赌一把的,谁料一进来就碰上个首领,只能说这把运气真不行。”

    “呵,”陆怀宁冷哼,“首领之位他叶依澜尚且还配不上,顶多算是狗仗人势。不过我奉劝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为好。”他忽而正色道,“你和那人说什么了?他居然没有立刻除掉你。”

    “官家之人我倒不信他会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我也确是说了些他感兴趣的……等会!”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这边对话,外面可否听见?”

    陆怀宁摇摇头:“此处暗牢,一旦机关门锁是完全隔绝声音的,目的便是防止内外消息互通,所以你放心,外面听不见的。”

    “如此便好。”唐曦梦点点头,“那说回正题,刚才我昏过去后,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陆怀宁有些不解:“......我?......你为何觉得他们会为难我?”

    “我担心他们看到你同我在一起,便会认为你已叛变,我并不清楚烬对待叛徒的态度,不过目前看你的样子,他们应该还是十分信赖你才是,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让我见你。”

    “是么?”陆怀宁似是犹豫,眼内又有熟悉的隐衷。

    于是她只得无奈笑笑:“无事,我知你我立场不同,他们派你来套我话也情理......”

    “不是!”陆怀宁没想到她会往这方面想,下意识便去打断对方:“叶依澜没有嘱咐我什么,他只是同我说你要见我。”

    “啊?”唐曦梦却忽略了他话语间的急切,只是不住感慨,“看来你在烬内地位确实不低,即便同我一道出现,他们也不曾怀疑你。”

    “那是因为......”辩白的话语下意识脱口而出,可陆怀宁还是及时止住了。他现在还不能把自己的软肋完全对外,眼前这个女子,他还不确定是否可以全然信任。

    唐曦梦见对方的反驳戛然而止,倒也没有追问,于是又转了一个话题:“不提这个了,我们还是缕缕目前的情况,想想如何脱险吧。”

    男人眼底的挣扎在瞬间散去,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方才同叶依澜说什么了?”

    “我听你们提到郭阳,指的是之前银雀楼中逃跑之人吧,听你的意思目前烬似乎没有从他口中审出想要的线索。于是我顺势提了另一个人,也就是那日在楼中想要取郭阳性命却被我们意外俘获的黑衣人。”

    陆怀宁沉吟:“是,我先前也说过,那是烟部派出寻找郭阳的一名烟使。那日我便是为了配合他去的银雀楼,却意外和你们撞见。你们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了?……可这不应该啊。”

    唐曦梦摇了摇头:“你猜的没错,他什么都没说,口风很死,我们想了很多方法最后也一无所获。他叫什么?”

    “我不知,我只知那人是叶依澜的亲信,对他十分忠心,故而在发生金珠掉包之事后,烟部还放心放他一人出来跟进此事,叶依澜在烟部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怪不得,可他还是信了我编造之言,这说明叶依澜心底或许也已经动摇了。”

    “倒也正常。”陆怀宁点点头,“他本就是只圆滑的老狐狸,爬到这个位置,他原本也不会轻信任何人。”

    唐曦梦叹惋,那名烟使想来也是忠心之人,受了酷刑也不发一言,可在首领看来,仍旧不值得信任,和其他可随时出卖的对象并无不同:“所以,你们到底想调查何事?”

    陆怀宁看了她一眼,神色有几分犹疑。似乎独自挣扎了片刻才道:“很好理解,烬向来纪律严明,内部异常紧密团结,可是突然有个使者生变,还是专掌信息通传、收派铩羽令之职,所以他们想知道,郭阳是因何叛变?这背后的策反之人又是谁?”

    唐曦梦点点头:“是,如果是我,当下这也是最为紧要之事。”她又看了眼陆怀宁,“你们可有头绪?”可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那此事暂且不论,楚嫣然之事又作何解,真是因为楚岱山?”

    陆怀宁有些古怪地撇开了眼:“我刚才也是第一次知道,楚岱山是此次铩羽令目标之一。”

    “铩羽令是什么?”打从刚才两个值守口中听到此物,唐曦梦就十分在意了,既然陆怀宁主动提起,她当然要问个明白。

    “烬三部之间日常沟通行事,除首席直接下达指令外,均倚仗通传令羽,铩羽令便是其中之一。凡是此令所定目标,如若收编失败,定当不惜一切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原来如此。”唐曦梦恍然大悟,“得不到便杀掉,倒是十分符合烬行事之风,只是出乎意料,楚岱山竟真非烬的党羽,难怪我们先前调查过他许多次都毫无线索。”

    “楚家在玄都根脉深植,势力庞大,这边很早便想拉拢他,只是我听闻几番接触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这次想除掉楚岱山也算情理之中。”

    但唐曦梦还是不解:“可为何是楚嫣然,既然铩羽令目标是楚岱山,直接绑他岂不是更快?为何找上了他女儿?”

    陆怀宁面色陡然复杂,唐曦梦突然意识到什么,直直地看着他:“难道,此事与你有关?”

    男人移开交接的目光,犹豫了片刻,只得叹气:“是。”

    唐曦梦不解。

    “我想了些法子,才让首席同意以物易信,我原以为金珠归还后此事便算了解,熟知第二日,那楚家小姐竟找上了我。”

    “啊?!”唐曦梦未发觉自己的语气竟不可控的急躁了起来,“她怎么会找上你?她找你做什么?”

    “她来感谢我,说感谢我那日在银雀楼出手相助。”

    “可那日你同她并无交集,你出手明明是......”唐曦梦突然顿住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于是她用力摇了摇头,想把一些奇怪的心绪甩出去

    “是,所以我也不理解。”陆怀宁接上了她顿住的话头,“我甚至不清楚,她是怎么找到城西的。我让她回去,她却死赖着不走,纠缠之际,另一个砾使撞见了她,不由分说便打晕带回了。应该是上面又有新的指令,故而我便猜测此次的铩羽令与楚岱山有关。”

    唐曦梦点了点头:“不论这楚家小姐怀揣何种心思,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她出去。”

    陆怀宁听她说完竟突然笑了:“你现在自身难保,居然还想救一个素不相关之人。你倒是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做?”

    唐曦梦忽略了对方话语间的嘲讽,反而直视着他突然开口道:“陆怀宁,你不怕么?为何从始至终你都仿佛是个局外人,好像只有我们深陷旋涡。”

    陆怀宁没想到她会把焦点突然引回自己身上,一时愣住:“我?”

    “是,你和我走得那么近,为什么从来不担心烬会怀疑你甚至除掉你?而在说起烬时,你又毫无保留地向我坦诚核心机密,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陆怀宁,在这场旋涡里,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呵。”被质疑之人又笑了起来,只是一丝不和谐的狰狞取代了原来的那抹讥讽,“唐捕快希望我是怎样的存在?若非你纠缠不休,也不会出现今日这般害人害己的局面。陆某行事从来随心,不过贱命一条,烬想要便拿去。”

    唐曦梦却一副了然之色:“陆怀宁,你不是真的归顺于烬,告诉我,令你掣肘之事,究竟为何?”

    陆怀宁陡然沉默,眼眸微张,半晌像是突然惊醒般偏过头不愿看她。唐曦梦知道自己触到了关键,捏了捏拳头,竟伸过手牵住了他的。

    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瞬时的僵硬,但还是温言道:“我先前说过,我有两个对你有利的猜测。你要么受烬胁迫,替它奔命,要么幡然醒悟,不愿再与之为伍。可我看你既非烬内高层,多番与我接触也并未受烬怀疑,待遇显然与郭阳不同,所以,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前者。”

    陆怀宁仍然缄默,但也没有挣开相握的手。于是唐曦梦继续自顾自地开口:“烬内高层十分看重你,所以对你行事听之任之,甚至不在乎你频频同官家之人接触,不在乎你一直向官家透露机密。你虽对我坦诚,但对烬的指令从不违抗,不论是银雀楼设局,还是放任楚嫣然被擒,你几乎忠心地履行所有命令。在你身上有诸多违和之处,所以我猜测,你和烬之间有某种牵扯,让你虽不认同,但又不得不听命,而烬明知你行叛乱之事,却依然愿意重用你。”

    交握的手终于被甩开,陆怀宁转过头,面上是说不出的挣扎怪异,他突然鼓起了掌,一声比一声响亮:“唐捕快当真优秀,怪不得虽为女子之身却仍受李大人重用。你的猜测很准,但却不完全正确。只是如今死期将至,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毫无意义。”

    唐曦梦看着他眼底癫狂的笑意,却品出了一丝崩溃的味道,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头,像是在安抚孩童一般:“陆怀宁,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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