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废弃了很久的灯塔。

    修建在一个荒凉的小岛上,四面都是茫茫的大海。

    阮溪来到这里已经第五天了,这五日中,她搜遍了整座灯塔,只找到了一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压缩军粮。

    工具倒是有些。

    岸边鲜有礁石,她只能在沟沟角角里捞点海带。

    偶尔看见鱼影游过,她不敢空手去抓,听说常见海鱼的鱼鳍尖刺有毒,阮溪不想赌,也不想感染大名鼎鼎的海洋创弧菌。

    戴上从塔里找来的手套去捞鱼,手套是尼龙材质,入了水,吸满了水分,就变得笨重起来。水流的变化十分明显,那鱼机警,往往还没接近就飞快游走,消失在水中。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阮溪和妈妈跟团去海滨游玩。她们到达海滩时正好赶上涨潮,浪花翻涌着,拍打着乌白的泡沫,海水浑浊,卷起沙粒向海中退去。幼小的阮溪为了捡寻贝壳,踏入了更深的地方,那浪头又急又快,小腿深的海水卷着脚下的沙,连带着女孩一起退去海中。

    茫然,不知道有没有在往岸边移动,那沙带着女孩沉没到海中,愈来愈深。

    幼小的阮溪脑袋也是茫茫然,脑海中只有沙子像电梯一样飞快遁入海中的记忆,原本到小腿肚的海水也变成了齐腰深。

    幸好妈妈及时发现不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从此,阮溪就不敢下海了,甚至对于深水,也有了畏惧。

    她不敢下水抓鱼,那次的经历深深的印在她脑海里,随时警告着她。

    这五日,没有淡水,她拿着防水塑料布,支起一个帐篷,试着接取水汽凝结的露水解渴。

    没有电,没有火,夜晚她缩在墙角,抱着自己取暖。

    没有火,没有打火机,海带她也是小心翼翼的生食,怕吃的不干净肠胃细菌感染。运气好的时候捉到小鱼,她拿小刀割开鱼腹,茹毛饮血,整个人过的跟个野人一样。

    实在饿的撑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拿门牙去磨压缩饼干,用口水浸润了,活着眼泪,一点一点往肚子里咽。

    没有钟表,也不知道几点,只能通过阳光来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有一日醒来,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提不起力气,她知道自己担心的来了,终究还是感冒了。

    海边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暖夜里冷,工作几年,上学时学到的知识都还给了学校,努努力还能忆起则个。

    没有药只能等人体免疫自己扛过去。

    没有力气也捕不了食物。

    她强撑着精神,沿着岸边挪动一圈。

    拳头大的螃蟹放过了,想到螃蟹鲜美的滋味,她很是痛心,但不敢吃生的。

    海边的贝壳也放过,她试着生吃过花蛤,但是吃了一口就吐了。

    依旧是靠着海带过日子。

    阮溪拖着病体回到塔内。

    灯塔虽然潮湿阴冷,但多少也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巴掌大的军粮快吃完了。

    以往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她会趴在被窝里刷刷手机,躺床上看看综艺,曾经无趣平凡的生活现在看来是那么的珍贵。

    好想、好想回家啊......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阮溪吸吸鼻子,靠在堆满工具的尼龙袋子上。

    她看着太阳慢慢爬下地平线。

    太阳也下班了,阮溪想。

    失联这么多天,不知道公司有没有报警呢?

    晚霞也渐渐散去,阮溪的脑袋更加昏沉。

    远离了城市的灯光,夜空中的星星变得明亮。

    她数了数天上的星星,数颗小小的星星簇拥在大的星星的身边,发出柔和的亮光,她看着星星,想到一家人围在亲人身边的欢乐景象。

    军粮快吃完了,估计还有两三天就要见底了。

    说起来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时唱的儿歌是什么来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明天早餐的时候她要多加两个蛋.............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阮溪沉沉睡去。

    生病的第二天醒来,她病得更严重了。

    站起来都是天旋地转的,她扶着墙壁站起,很快就跌坐下去。

    “啊......”

    她张张嘴试着说话,干涸的声带嘶哑着,艰难地挤出一私沙哑的声音,好似一把生锈的铁锯在割腐败的木桩。

    今天要怎么办?

    她病歪歪的歪在墙角,耷拉着眼皮,掰着手指头,算着那点压缩军粮还能吃多少天。

    那压缩军粮放的久了,包装袋上的贴牌都被海风腐蚀,一股油耗子味道,看不到生产日期。

    放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吃的。但现在,她全靠那一包遗弃军粮苟命。

    哦,你这该死的家伙,要是还在家里,我一定要狠狠地踢你的屁股,一脚把你踢到垃圾箱里去。

    然后再剥它三十个淀粉肠的美衣,狠狠压榨它,炸它,炸的外酥里嫩再刷上酱撒上烧烤料。

    淀粉肠啊!朕的美妃,等朕回宫,一定要,好好的!宠幸你!

    呜呜妈妈,我想你做的淀粉肠了!

    挣扎着爬到塑料布边喝掉那点珍贵的水,阮溪回到原处,躺在地板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

    呜,好想回家,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呢。

    怎么能到这个鬼地方来呢?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天,上班,工作,下班,回家,晚饭,玩一会,睡觉,第二天再上班。

    这么普通且平凡的日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好几天了,没有船,也听不到海鸟的叫声,除了海浪声,没有别的声音,寂静的可怕。

    要是有船就好了。

    要是有船就好了......

    好想回家.......

    昔日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场景历历在目,阮溪的眼眶又酸又热。

    眼前天花板的虚影在眼前缩小又放大,放大又缩小,螺旋上升的楼梯也跟着时不时拔高,圆顶一会塌下来,一会又升上去。

    好晕,眼睛要睁不开了,好冷.......

    眼前的虚影闪闪烁烁,最终昏迷前,变成了一整块巨大的紫色四方事物,边角上缠绕着金色的藤蔓枝纹,四角往中间泛着彩色的光波,像一块巨幕般朝她压下来——

    阮溪昏迷了。

    再次醒来时,天昏昏沉沉,下着雨。

    她挣扎着爬起身,牵动了肺部的肌肉,疯狂咳嗽。

    坏了,病情好像加重了。

    阮溪心里咯噔一声。

    本来还觉得能自己硬抗过去,现在......

    活了二十多年,习惯了独立解决难题的阮溪,从未像现在这样,疯狂的希望有一个人、一个事物来解救她。

    往常在童话故事中经常能见到天降正义。

    阮溪先是想象自己是困在高塔里的公主,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一位勇者站在塔下,打破这座高塔,成功把她解救下来;

    又或者她是被恶龙掳去的美貌公主,城堡里的女王率领着大军杀到龙巢下,砍下贼龙的头颅,成功救出她,一家人团聚;

    再或者,有一条船经过,发现了困在海岛上的少女,把她带回到大陆上,作为感谢,少女把荒岛上发现的宝藏给渔夫......

    可她既不是公主又不是什么富豪,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好想回家......

    翌日,天晴了,海边的温度也提升上来,甚至有些炎热。

    因为昼夜温差生病身体也有劲起来。

    阮溪打起精神,拍拍发红的脸颊,看看墙角的“正”字和余下那点手指大小的军粮,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要活着等到船来,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妈,等我回家。

    她背起那捆满是黑色油渍的麻绳,将塔内留存的防水鞋和防护服穿戴整齐。

    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比起饿死她选择下海去闯闯。

    提着沉重的尖头火钳,阮溪来到海边。她找到一颗离海岸不远的石块,上下打量一番。

    石块有些瘦长,她后退了几步,助跑,狠狠踹了那石块一脚,一动不动。惯性的力量反弹到她的脚上,阮溪疼的龇牙咧嘴,抱着脚乱跳,心中却放了心。

    看来这块石头能承载住她的体重。

    解下麻绳,在石头上绕了几圈,她系上绳结,狠狠拽了拽,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拎着剩下的绳子向海中走去。

    海水一点点淹没了她的小腿,昔日差点被浪卷走的记忆此时又浮现在脑海里,像是有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她脑门上,砸得她头晕眼花,半天喘不上气来。

    [缓缓,缓缓。]

    她对自己说,默默后退几步,望着海面发愁。

    怎么办,不下海捉鱼可能真要饿死,下海的话昔日的那段阴影无时无刻不再笼罩着她,一想起来就无比痛苦。

    [没关系的阮溪,腰间系着绳子呢,没事儿的,不会被海浪卷走的。]

    不想去,可还是要逼着自己去。

    [别怕,没那么可怕的。]

    她开始给自己编造出一些理由,什么大海是人类的母亲、在海中就像在母亲的羊水中一样温暖之类;什么阿伟,来我家玩啊,我家海水浴场还蛮大的、开玩笑,我超勇的的好不好。

    曾经看过的耳熟能详的段子一股脑涌上心头,似乎从她来到荒岛脑子就没清醒过。

    费了好大劲,做了好多心里预设,好不容易进到大腿深的水中,阮溪正纠结着是要继续往前进一点,还是在这片水中摸索一下时,一道鱼影贴着她的腿边一晃而过。她先是一怔,随即大喜。

    鱼,有鱼!

    那鱼没有游多远,悠哉悠哉贴着海中礁石边上乱晃,时而啄几口海藻,好不悠闲。

    好机会!

    阮溪反手掏出挂在腰间的尖嘴火钳,那火钳尖端有30厘米长,这是她在灯塔中找到的自认为是最合适叉鱼的工具了。

    一击命中,如有神助。

    欢喜的举起那条还在挣扎的鱼,按捺住心里的些许不安。

    那鱼比巴掌大些,身上黄黑白的花纹交错,吻部尖尖。配色太经典了,生活在内陆的阮溪也能大概猜出是什么鱼,蝶鱼科属鱼。

    叉到第一条鱼很好的鼓舞了士气,她又在这片海域搜寻一番,在太阳升到头顶正中后回到了灯塔。

    将海鱼的鱼肉片成薄片后,阮溪痛苦地闭上眼,拈起一片鱼肉塞进口中。霎时,两条眉毛像扭曲的麻花绞在了一起。

    呕!

    好腥——

    她还是适应不了。

    狠狠心,捏紧鼻子,将鱼肉一股脑咽入肚中,半天都止不住那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鱼腥味。

    正当阮溪和鱼脍做斗争时,远方的海平面上冒出一个小小黑点,缓慢向灯塔挪来,更是有丝丝鸣笛声传来。

    阮溪懵然,接着无尽的狂喜涌上心头。

    有船!?

    她飞奔至灯塔顶端的发光室,一脚踹开嘎吱作响的破旧铁门,在栏杆边上努力探出身体挥舞双臂:

    “这里!”

    “我在这——”

    黑点离灯塔越来越近,隐约能看清它的大致面貌。

    那船不大,船壳外表涂着橙色油漆,从远处看去极为显眼,再近一点,还能看到上面罩着蓝色的棚子。

    很快,船中钻出一个人来。阮溪更加激动,解下身上橙红色的防水服奋力挥舞,边挥舞边大喊大叫。

    那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钻进船长室,过了一会,船只掉转方向朝灯塔驶来。

    阮溪见状更来劲了,踮起脚尖更用力地挥舞手臂,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围栏上。

    五百米。

    三百米。

    二百米。

    近了,更近了。

    阮溪的眼睛闪闪发亮,眼中有无限期许。

    眼看船儿越来越近,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波澜。

    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

    阮溪目眦欲裂!

    一条健壮有力的粗大触须从海中伸出来,遮天蔽日般压下渔船,鼓鼓囊囊的肌肉溅落无数水花。

    水桶粗的触须卷住船身,咔嚓一声,渔船碎裂两半。

    轻飘飘的,仿佛在捏死一只蚂蚁。

    ...

    ......

    是我害了他?

    是我害了他!

    刹那间天地一静,脑中嗡鸣,眼花缭乱,耳边充斥着刺耳的电流声——

    触须已经缩回海中,船缓缓下沉。

    生满铁锈的围栏好像也知大限已到,发出松脆声响。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后,阮溪望着远去的天空,轻轻闭上眼睛。

    妈妈......

    对不起,女儿不能在您身边尽孝了。

    如果有来世.....

    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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