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春寒料峭。

    梁怡孤身走在花园小道上,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原是她的庶妹——梁戚戚。

    现在也已经是她的嫡亲妹妹了。

    自从父亲扶了姨母容氏为继室后,梁府唯一的嫡女已经成了过去的影子,如泡沫般,一碰就碎。

    外人谈论梁氏,也再不说梁怡这个往日的嫡女,而是多论梁戚戚这个后来居上的梁府小姐。

    梁戚戚一身华丽的石榴红裙子,金线勾勒的牡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腰间垂挂的流苏顺着风摇摆,很漂亮。

    她这个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并未有太多艳色的脸蛋极为寡淡,甚至高高的颧骨还继承了她母亲的刻薄。

    除了今日的妆稍显浓艳,她的眉眼,就如同淡而无味的白水,让人不舍的把一丝目光投在她身上。

    此时梁怡和梁戚戚都站在花园的小路上,一侧是高高大大的假山,而另一侧……

    是潺潺的流水,柳树种在流水之上,柳条摇曳,缤纷的花落到流水中,然后飘去无踪。

    此地只有二人。

    仗着有一个假山格挡,外人看不到这里。

    梁戚戚撕下了在外人面前的面具,一张本就寡淡的脸微微抬起下巴,细细的柳眉挑起,鲜红的唇瓣张合。

    “梁怡,你站住。”

    她面上的胭脂红红的,如同寡淡白纸上的一团红痕。

    梁怡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梁戚戚,她眼神清澈,此时看着梁戚戚,更显得脆弱无依。

    梁戚戚感受着梁怡看在她脸上的视线,有些恼羞成怒。

    虽然她比梁怡的装扮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外人看她们二人,第一眼肯定是把目光投到梁怡身上。

    哪怕她再怎么打扮,都不如梁怡。

    心中愤恨的梁戚戚极为恼恨,她不想让梁怡好过,好在,这本来就是她的主场。

    她上前一步,盯着站在原地的梁怡。

    梁怡一身素衣,垂着眼睫。

    虽然从外面看,除了颜色,她们的款式服制都差不多,但布料完全不同。

    梁戚戚通身都是材质精美柔软的云锦;而梁怡,外面一层是同样精致的云锦,而里面的里布,却缝了好几块粗糙的麻葛。

    除此之外,这身衣裳,还是当初梁戚戚穿剩下的。

    被家里的老婆子如同丢垃圾一般丢给梁怡。

    眼前的阴影一点点逼近,梁怡颤着眼睫,终于对上梁戚戚的眼睛。

    她不知道梁戚戚要做什么。

    梁戚戚本该是黑色的瞳仁如今藏满了恶意,漆黑的毒汁藏在最深处。

    今天这场宴会,说什么她都不想让梁怡出风头。

    极大的力道袭来,梁怡来不及躲避,被梁戚戚用力推倒,带着锋利锯齿的枝叶划破柔嫩的肌肤,血从她的胳膊和手臂上沁出来。

    她狼狈卧在地上,手肘被岩石磕破了一块。

    梁戚戚看着狼狈趴在地上的梁怡,居高临下,鲜红的嘴挑起一抹弧度:“梁怡,这本来就不是你该去的。”

    剧痛从身下传来,梁怡怔愣的视线越过梁戚戚,看到十步远外两个抱着胸的侍女。

    她掩下眸底的波澜,抬着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盯着远处的她们。

    如果梁戚戚没有成功,想来她们就会按着她,直到把她压到地上,摆出和现在分毫不差的狼狈姿势。

    被压倒的花茎碾出鲜红的花汁,像鲜红的豆蔻,湿润的泥土沾在她身上。

    本就素雅的衣服如今满是脏污。

    梁怡慢慢直起上身,沁出的血挂在她的胳膊上,更加狼狈。

    梁戚戚拍了下手,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眸子闪过一丝满意。

    她越过梁怡,直直往正院赶去,高门大户的夫人都在那里,就等着小辈们过去。

    两个伫立在一侧的侍女互相对视了下,一起追上梁戚戚。

    这样的事情她们在梁府见多了,根本不算什么新奇的事。

    梁怡坐在湿润的泥土上,昨日下的雨,今日还未干透,吸饱了水分的泥土凉凉的,让她感到很潮,很湿。

    她用了力气,把自己从压倒的花枝草丛里挖出来,受了伤的手使劲拍打着泥土,泥土簌簌从衣服上掉下来,但无论怎么拍,都不可能复原了。

    衣服上满是褶皱,沾满了泥巴。

    今日是广陵侯夫人举办的宴会,邀请了不少人,她随着继母,跟着梁戚戚,一起从梁府出发,一路来到广陵侯府。

    而现在,正是广陵侯夫人要见见她们这些小辈。

    广陵侯满门荣耀,既与宫中皇后相识,又有滔天的功勋在身,哪怕是广陵侯夫人也得封诰命,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家。

    也难怪梁戚戚为了不让自己抢了她风头,而一把把自己给推倒了,也不顾这里是广陵侯府,若是以往,她不会做出这么急躁的事情来的。

    梁怡拍打的手停下。

    这身衣裳已经如此,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穿着这身衣裳去见广陵侯夫人,这也太失礼了。

    好在她本来也没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衣服脏了,好在里面的东西没脏。

    梁怡小心从衣服的袖子中掏出一个馒头,这是今早奶娘塞到她怀里的。

    馒头白嫩嫩的一个,白白净净,个子有些圆,有些小。

    梁怡在一旁的假山一侧坐下来,小心地撕开一点,往嘴里塞。

    宴会上有糕点,也有菜肴。

    但糕点是不能吃的,用作摆设,要是谁真的只顾着吃,是要闹出笑话的。

    而她衣服脏了,去不了宴会席位,想来再怎么精美的菜肴也吃不上。

    甜甜的麦芽糖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中蔓延开来,她舌尖抵着馒头,有些满足。

    她哼起一首童谣的小调。

    清凌凌的声音,柔软而糯的声调,奇怪的糅合。

    今日回去,她肯定是吃不上饭的。

    赴宴,赴宴。

    她院子没有小厨房,而府里的厨房不会给她留饭。

    个头小小的馒头一下子被啃掉,最后一口被送到肚子里。

    梁怡摸了摸还干瘪的肚子,舔了舔唇,似乎还留有麦芽糖的味道。

    她坐了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躲在这里。

    刚走了两步,还没走出花园小道的范围,梁怡就被继母身边最得力的老婆子抓住。

    “你这个小贱蹄子,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里。”老婆子四处看看,发现没人,压低了声音就要骂梁怡。

    这个老婆子是继母的乳娘,一直为继母打算,是继母管理梁宅的得力助手。

    平时人都叫她徐妈妈。

    徐妈妈脸很端正,与继母天生的高颧骨不同,她长相很正,脸很端方,不胖不瘦,是那种极为让人信任的婆子的模样。

    今天梁怡身上的衣服就是她扔给梁怡的。

    梁怡已经习惯了她的话,只不动声色躲过徐妈妈要揪她的耳朵的手。

    徐妈妈气急败坏,只感觉梁怡越来越叛逆,小时候还好,现如今长大了,倒学会在一些小地方背着夫人搞小动作。

    “你身上衣服怎么回事?”

    她被夫人派出来找大小姐回去,却没想到梁怡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黑不溜秋,脏不拉几的。

    这不就是把她和夫人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梁怡看了下身上的衣服,抬眼告诉徐妈妈:“是梁戚戚干的。”

    “你胡说什么?”徐妈妈听到这话,更加气急,扑上来就要掐梁怡。

    徐妈妈自小干惯了粗活,手腕强劲,力气很大,哪是一个自早上起,只吃了一个馒头的梁怡能比得过的?

    胳膊上被徐妈妈毫不留情的力道弄出几个青紫的印迹,本来就还在渗血的伤口在挣扎拉扯中被撕裂,鲜血流的更欢了。

    徐妈妈发泄了怒气,停了手。

    她自然知道自己家的二小姐私下是什么样的。

    她看都没看梁怡,直接走在前面。

    “跟上来。”

    梁怡跟在后面,舌尖舔过渗出的血,很咸,很腥。

    - -

    梁夫人正在和长陵侯夫人闲聊。

    按照梁夫人往日的交际,她是断然攀不上长陵侯夫人的宴会。

    虽然梁府梁大人是工部尚书,官居从一品,但她作为继室,往日还是庶女,如今虽踩着嫡姐的尸骨爬上了梁夫人的位置,却也颇受微词。

    而长陵侯不同,不仅在官场上颇有功绩,而且深入王公贵族之中,与皇家也能沾亲带故。

    所以,梁夫人很看重这次宴会。

    广陵侯夫人端起茶盏。

    下首的梁夫人笑容满面,每句话都透着谄媚与恭维,笑容几乎没停过,夸起广陵侯夫人更是一个字也不带停顿。

    广陵侯夫人抿了口茶,只时不时点头回应,端坐得稳稳当当。

    她这个身份,早就习惯了这种恭维,哪怕别人夸出花儿来,她都能面色不变。

    梁戚戚从身后过来,梁夫人一见到她,笑容顿时更加深了些,她一把拉过梁戚戚的手,将她推到广陵侯夫人面前。

    “看,这就是小女。”

    梁戚戚露出恰当的笑容,一双手放置在身前,只手心中紧张得出了些汗。

    她今天穿的是今年京城最流行的衣服款式,也是今年最流行的云锦作料,整个缎面精致华贵,颜色鲜艳漂亮。

    只是她面容寡淡,配上这身精致华丽的衣服,就显得有些不和谐。

    广陵侯夫人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梁戚戚紧张得更加握紧了手指。

    须臾,广陵侯夫人才放下茶,评价了一句:“不错,是个年轻漂亮的。”

    不等梁戚戚松口气,露出笑容。

    就听广陵侯夫人下一句:“听说梁府有两个嫡女,怎么这就一个?”

    梁戚戚还没露出的笑容顿时停滞了下,而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的笑也僵住了。

    她侧头挽了挽发,遮掩住自己的失态,猜测道:“大抵是贪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吧!我已经差使我身边的徐妈妈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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