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江知楠收回了被踩到的脚，奶白色的帆布鞋多了一个灰色潮湿的脚印。
她用手拂去额头的汗，又用手背擦了擦笔尖冒出的汗珠。公交车内闷热的空气扼住了她的喉咙，热气在鼻腔打了个转，让她几乎不敢呼吸。
晋城的夏天似乎总是这样，像一锅沸腾的油，倒挂在天空，糊了溢出的阳光。人行道被晒得滚烫，没人会在街道上过多停留，树荫像是热度的装饰品，没能为人乘凉。
在上午八点左右出门，是个错误的决定。至少在江知楠挤上公交，被通知车上的空调正在维修时，她觉得特别错误。
一边厌烦早上巨大的人流量，一边唾骂程季出轨的不是时候，至少现在让她出门得太不是时候。
车猛地刹住，江知楠身体向前倾了倾，下意识握紧了手，试图稳住身子。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脸上满是汗珠，白色汗衫被浸透得斑斑点点。
他啐了口唾沫，用江知楠听不懂的方言咒骂了两句，她猜测是在咒骂车前横穿马路的小孩。
程季是她经爸妈介绍谈了三个月左右的男友，在一家国企上班，皮肤偏黑，长相清秀，见了次面后就正式确认了关系。
江知楠回想，这三个月，他们好像就见过不到五次面，不经常聊天，甚至连互道早晚安都可以省略。
比起出门和男友约会，江知楠或许更享受抱着西瓜在家看剧。
今早付晨萱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与睡眠做斗争。
付晨萱清了清嗓子，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小楠啊...醒了吗，我和你说个事儿呗。”
江知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稿子不是已经交了吗...在睡觉，勿扰。”
“不是叫你画稿，是……就是我今早回公司，看见……就是看见你那个什么男朋友，搂着个女人进了咱公司对面的酒店......别生气啊，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男人......”
江知楠刚想反问，突然想起程季的存在，猛地坐起。清醒是清醒了，江知楠听着付晨萱可以被消音的辱骂，耳边嗡嗡作响。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那个......小楠啊，我家小彦今天有些感冒，可能没法陪你一起，你一个人可以吧，我再帮你多叫几个人......”付晨萱颇有几分歉疚。
“别别别，你还要给我叫几个打手啊。我一个人可以的，你放心吧，小彦怎么感冒啦？”
“就昨天下了雨，今天就感冒了，一直咳嗽，应该是喉咙发炎，待会带他去医院看看。”
付晨萱是江知楠相识十五年的朋友。两人从初一起便相熟，如今两人都二十七八，付晨萱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经营一家服装公司。
而江知楠也只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付晨萱没忘年少时养她的承诺，开了公司之后就聘请了无所事事天天摆烂的江知楠，作为公司的服装设计师。
每天的任务无非是画画稿子，交交稿子，以及被付晨萱催催稿子。
江知楠被挤在公交车门边，安抚了下自己暴躁的情绪，在脑海里演绎了一下几个开场白，打算选一个最有气势的来应付自己的便宜男友。
她今天来得急，随意穿了件牛仔连衣裙，已经被汗浸湿，粘在她的肢体上，浑身不舒服。
等公交车到站，江知楠才长舒了一口气。外面也热得厉害，但比公交车内舒适得多。
整理了一下紧贴在额角蜷曲的发，江知楠走进了那家酒店。
酒店并不是很大，洗得发黄的红色地毯，墙角也掉了皮，前台的小女生昏昏欲睡，空调的凉风裹着某种腥味，她皱了皱眉。
程季未免太抠了一点。她心想。
“你好。”江知楠喉咙干得发哑。
前台的小女生画着淡妆，猛得站直了身。
“不好意思，请问要开什么房呢。”她抬手示意墙上挂着的价格牌。
“我想请问一下，早上八点左右，有位程季先生在这开了间房，能告诉我房间号吗？”
女生有些迟疑：“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不公开客人的隐私的。”
江知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硬生生逼出两滴泪来。
“那位程季先生，是我的丈夫。他抛家弃子，在外包养了个狐狸精......”说话说一半，这是留白艺术。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小姑娘显然也被动摇，一双拳头握了又握，最后下定决心，翻开大理石桌面上的记录本上，食指在纸面上滑动着。
“姐姐，是512房间......需要我陪同吗？”小姑娘蹙着眉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门卡递给她，有些担心。
江知楠轻摇了头，投去感谢的目光。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
江知楠缓慢挪动脚步，颇有几分受了情伤之后脆弱多病的女子形象。在小姑娘的指引下，进了电梯间。
老式电梯设计，江知楠按下五楼按钮，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设备，放进了腰侧的斜挎包内。
酒店长廊也铺了红色地毯，某几处沾染了黑色的污渍，散发着轻微的水臭味。
江知楠抬头，一一比对着门牌号。
她站立在512的门前，却发现这门前杵着另一个人。
看上去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头发偏长，快挡住眼睛，黑色口罩拦住了江知楠的继续窥探。穿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白T配黑色工装裤，白色运动鞋。
他紧抿着唇，盯着手机发呆。
他注意到了江知楠的靠近，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严洲今天早上本来有堂课，被不速之客打乱了计划。
姜清越是追了他快两年的学姐，他答应试试之后，谈了一个月不到就分了手。
早上姜清越给严洲发了酒店的定位，许诺只要他来，就还清之前向严洲借的三千块钱。
严洲哪里不知道姜清越的意思，想了想自己辛苦打了一个月工的工资，咬咬牙还是答应下来，打算一进酒店门拿了钱就跑。
刚进酒店就加速来到了五楼，敲了512的门没收到回应，发消息给姜清越也没收到回复。
进退两难，严洲只能靠在门上，等姜清越的答复。
江知楠看着挡在门上的男人，轻咳了两声，礼貌询问：“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走错房间啊。”
严洲的视线落在了江知楠凌乱的马尾上，马上又转移了目光，落在她因诧异下意识睁大的眼睛上。
“没有。”他说完又低头看手上的屏幕。
江知楠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对面前这个年轻男生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她没头没尾说了句：“好巧，我也是。”是的是的，我也被出轨了。
严洲瞥了她一眼，没搭话。什么什么，什么好巧。
“开门啊。”江知楠等了几秒，见他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进不去。”严洲转身，蜷起食指和中指，在门上敲了敲，示意她房间内没人回应。
江知楠眯起眼，想出言嘲讽又憋了回去。只能在心里念念叨叨：这人没事儿吧，作奸还带敲门的。
她走近，手越过严洲的胳膊，靠近门把手上方的卡槽。
“让让，让让。他们忙着呢，谁有空来给你开门啊。”
严洲有些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收回虚靠在门的手，令人难以察觉地往后仰了仰。
江知楠手里的房卡成功抵达卡槽，她的头也成功抵达严洲的肩膀。
房铃尖锐地响了一声，门口两人沉闷地撞击了一声。
她的下半张脸不轻不重撞在了严洲的右肩处，牙齿磕到了嘴唇，疼得发麻。
江知楠这才注意到她距离严洲有多近，以及严洲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清香中藏着甜意，是柚子味吗？
严洲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步，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
“抱歉抱歉，没撞疼你吧。”
“我可以撞你一次，你再感受一下疼不疼。”
江知楠后知后觉的愧疚感被严洲没有起伏的语调打消得一干二净。
“......你可以选择不进这个门。”江知楠捂着负伤的嘴唇，推开了半掩的门。
严洲也没料到有生之年能看见自己前女友的现场动作戏。虽然在江知楠推门之后，床上两人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满地散落的衣物，甚至还有些衣服碎片，都不用放大观看床上的细节，也能清楚辨别两人干了些什么。
四人相视无言，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和死寂。
严洲不落声色地检查了口罩的佩戴情况，确认完完全全遮住自己的脸后，放下了手。
江知楠做了个深呼吸，在为今天的开场白做酝酿。
床上两人的脸颊透着潮红，程季恨不得把身上的被子盖过头顶，只差喊一句“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姜清越倒是一脸淡定，毫不掩饰地望向站着发呆的严洲。镇静又坦然。
最后打破尴尬局面的是江知楠。
严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红着眼睛流泪，左手捂住嘴，右手颤抖着举起指向床上的男子，如果他没看到她左手后面，使劲咬唇试图憋回笑意的举动，他或许真的会认为这是一个可怜的原配。
“程季！你不要脸.....”
江知楠是真的哭了，三分是装的，七分是被嘴唇上的伤疼哭的。就轻轻撞一下，也能这么疼，可真行。
江知楠收回了被踩到的脚，奶白色的帆布鞋多了一个灰色潮湿的脚印。
她用手拂去额头的汗，又用手背擦了擦笔尖冒出的汗珠。公交车内闷热的空气扼住了她的喉咙，热气在鼻腔打了个转，让她几乎不敢呼吸。
晋城的夏天似乎总是这样，像一锅沸腾的油，倒挂在天空，糊了溢出的阳光。人行道被晒得滚烫，没人会在街道上过多停留，树荫像是热度的装饰品，没能为人乘凉。
在上午八点左右出门，是个错误的决定。至少在江知楠挤上公交，被通知车上的空调正在维修时，她觉得特别错误。
一边厌烦早上巨大的人流量，一边唾骂程季出轨的不是时候，至少现在让她出门得太不是时候。
车猛地刹住，江知楠身体向前倾了倾，下意识握紧了手，试图稳住身子。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脸上满是汗珠，白色汗衫被浸透得斑斑点点。
他啐了口唾沫，用江知楠听不懂的方言咒骂了两句，她猜测是在咒骂车前横穿马路的小孩。
程季是她经爸妈介绍谈了三个月左右的男友，在一家国企上班，皮肤偏黑，长相清秀，见了次面后就正式确认了关系。
江知楠回想，这三个月，他们好像就见过不到五次面，不经常聊天，甚至连互道早晚安都可以省略。
比起出门和男友约会，江知楠或许更享受抱着西瓜在家看剧。
今早付晨萱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与睡眠做斗争。
付晨萱清了清嗓子，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小楠啊...醒了吗，我和你说个事儿呗。”
江知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稿子不是已经交了吗...在睡觉，勿扰。”
“不是叫你画稿，是……就是我今早回公司，看见……就是看见你那个什么男朋友，搂着个女人进了咱公司对面的酒店......别生气啊，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男人......”
江知楠刚想反问，突然想起程季的存在，猛地坐起。清醒是清醒了，江知楠听着付晨萱可以被消音的辱骂，耳边嗡嗡作响。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那个......小楠啊，我家小彦今天有些感冒，可能没法陪你一起，你一个人可以吧，我再帮你多叫几个人......”付晨萱颇有几分歉疚。
“别别别，你还要给我叫几个打手啊。我一个人可以的，你放心吧，小彦怎么感冒啦？”
“就昨天下了雨，今天就感冒了，一直咳嗽，应该是喉咙发炎，待会带他去医院看看。”
付晨萱是江知楠相识十五年的朋友。两人从初一起便相熟，如今两人都二十七八，付晨萱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经营一家服装公司。
而江知楠也只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付晨萱没忘年少时养她的承诺，开了公司之后就聘请了无所事事天天摆烂的江知楠，作为公司的服装设计师。
每天的任务无非是画画稿子，交交稿子，以及被付晨萱催催稿子。
江知楠被挤在公交车门边，安抚了下自己暴躁的情绪，在脑海里演绎了一下几个开场白，打算选一个最有气势的来应付自己的便宜男友。
她今天来得急，随意穿了件牛仔连衣裙，已经被汗浸湿，粘在她的肢体上，浑身不舒服。
等公交车到站，江知楠才长舒了一口气。外面也热得厉害，但比公交车内舒适得多。
整理了一下紧贴在额角蜷曲的发，江知楠走进了那家酒店。
酒店并不是很大，洗得发黄的红色地毯，墙角也掉了皮，前台的小女生昏昏欲睡，空调的凉风裹着某种腥味，她皱了皱眉。
程季未免太抠了一点。她心想。
“你好。”江知楠喉咙干得发哑。
前台的小女生画着淡妆，猛得站直了身。
“不好意思，请问要开什么房呢。”她抬手示意墙上挂着的价格牌。
“我想请问一下，早上八点左右，有位程季先生在这开了间房，能告诉我房间号吗？”
女生有些迟疑：“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不公开客人的隐私的。”
江知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硬生生逼出两滴泪来。
“那位程季先生，是我的丈夫。他抛家弃子，在外包养了个狐狸精......”说话说一半，这是留白艺术。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小姑娘显然也被动摇，一双拳头握了又握，最后下定决心，翻开大理石桌面上的记录本上，食指在纸面上滑动着。
“姐姐，是512房间......需要我陪同吗？”小姑娘蹙着眉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门卡递给她，有些担心。
江知楠轻摇了头，投去感谢的目光。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
江知楠缓慢挪动脚步，颇有几分受了情伤之后脆弱多病的女子形象。在小姑娘的指引下，进了电梯间。
老式电梯设计，江知楠按下五楼按钮，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设备，放进了腰侧的斜挎包内。
酒店长廊也铺了红色地毯，某几处沾染了黑色的污渍，散发着轻微的水臭味。
江知楠抬头，一一比对着门牌号。
她站立在512的门前，却发现这门前杵着另一个人。
看上去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头发偏长，快挡住眼睛，黑色口罩拦住了江知楠的继续窥探。穿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白T配黑色工装裤，白色运动鞋。
他紧抿着唇，盯着手机发呆。
他注意到了江知楠的靠近，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严洲今天早上本来有堂课，被不速之客打乱了计划。
姜清越是追了他快两年的学姐，他答应试试之后，谈了一个月不到就分了手。
早上姜清越给严洲发了酒店的定位，许诺只要他来，就还清之前向严洲借的三千块钱。
严洲哪里不知道姜清越的意思，想了想自己辛苦打了一个月工的工资，咬咬牙还是答应下来，打算一进酒店门拿了钱就跑。
刚进酒店就加速来到了五楼，敲了512的门没收到回应，发消息给姜清越也没收到回复。
进退两难，严洲只能靠在门上，等姜清越的答复。
江知楠看着挡在门上的男人，轻咳了两声，礼貌询问：“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走错房间啊。”
严洲的视线落在了江知楠凌乱的马尾上，马上又转移了目光，落在她因诧异下意识睁大的眼睛上。
“没有。”他说完又低头看手上的屏幕。
江知楠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对面前这个年轻男生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她没头没尾说了句：“好巧，我也是。”是的是的，我也被出轨了。
严洲瞥了她一眼，没搭话。什么什么，什么好巧。
“开门啊。”江知楠等了几秒，见他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进不去。”严洲转身，蜷起食指和中指，在门上敲了敲，示意她房间内没人回应。
江知楠眯起眼，想出言嘲讽又憋了回去。只能在心里念念叨叨：这人没事儿吧，作奸还带敲门的。
她走近，手越过严洲的胳膊，靠近门把手上方的卡槽。
“让让，让让。他们忙着呢，谁有空来给你开门啊。”
严洲有些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收回虚靠在门的手，令人难以察觉地往后仰了仰。
江知楠手里的房卡成功抵达卡槽，她的头也成功抵达严洲的肩膀。
房铃尖锐地响了一声，门口两人沉闷地撞击了一声。
她的下半张脸不轻不重撞在了严洲的右肩处，牙齿磕到了嘴唇，疼得发麻。
江知楠这才注意到她距离严洲有多近，以及严洲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清香中藏着甜意，是柚子味吗？
严洲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步，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
“抱歉抱歉，没撞疼你吧。”
“我可以撞你一次，你再感受一下疼不疼。”
江知楠后知后觉的愧疚感被严洲没有起伏的语调打消得一干二净。
“......你可以选择不进这个门。”江知楠捂着负伤的嘴唇，推开了半掩的门。
严洲也没料到有生之年能看见自己前女友的现场动作戏。虽然在江知楠推门之后，床上两人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满地散落的衣物，甚至还有些衣服碎片，都不用放大观看床上的细节，也能清楚辨别两人干了些什么。
四人相视无言，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和死寂。
严洲不落声色地检查了口罩的佩戴情况，确认完完全全遮住自己的脸后，放下了手。
江知楠做了个深呼吸，在为今天的开场白做酝酿。
床上两人的脸颊透着潮红，程季恨不得把身上的被子盖过头顶，只差喊一句“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姜清越倒是一脸淡定，毫不掩饰地望向站着发呆的严洲。镇静又坦然。
最后打破尴尬局面的是江知楠。
严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红着眼睛流泪，左手捂住嘴，右手颤抖着举起指向床上的男子，如果他没看到她左手后面，使劲咬唇试图憋回笑意的举动，他或许真的会认为这是一个可怜的原配。
“程季！你不要脸.....”
江知楠是真的哭了，三分是装的，七分是被嘴唇上的伤疼哭的。就轻轻撞一下，也能这么疼，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