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出世的消息不胫而飞,人间重新陷入恐慌之中。

    仙门派弟子四处查探,但无一例外,魔族如同蒸发了般,再无踪迹。

    直到一年后,人间又逢春。

    起元境内的一个小村庄一夜被屠,尸横遍野,花草枯萎,魔气覆盖了整个村庄。

    而在这次事件后,一些低级魔物复而出现。

    仙门又加派弟子去搜寻魔族迹象。

    令世人意想不到的是,妖族竟也加入了此次剿魔计划。

    妖族心思活跃,向来中立,没人能了解他们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魔物引起的动乱对人间的影响越来越大,佛宗向几大仙宗发出邀约,共商应对之计。

    这封书信也一同送往了妖域。

    大巫师收到这封信时,妖皇远在千里之外,他并不知晓妖皇去做什么,宫中也无人得知。

    想到少年身上发生的事,大巫师不由得惆怅。

    他在妖皇幼年时算过一卦,并没有得出妖皇会两次成为鳏夫的卦象。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大巫师是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因为妖皇自从回到妖域就将自己关在殿中,可他表现的平静又无所谓,甚至还有兴致在主城内放一场烟火。

    大巫师即将脱口而出的劝解又咽了回去。

    烟火寂灭后,他忍了又忍,终是劝道:“殿下,天命如此,若是有缘,千年万年也是会再次相见的。”

    那是殿下是怎么回答的呢?

    殿下说:“我不信天命。”

    他转过头,血红的双眸令大巫师想起了上任妖皇,像是燎原之火般,上任妖皇亦是这般意气风发,桀骜肆意对他道:“区区魔族蝼蚁,不足为惧。”

    可那场大战的最后,玄苍界无数修仙大能陨落,妖皇妖后以身作封印,将魔族囚于川穹。

    万年轮回,如今魔族再次突破封印,企图占领人间。

    大巫师捏着信封的边缘,信封上倏然燃起一缕幽蓝焰火,大巫师松开手,任最后的纸角被火焰吞噬。

    无论殿下做出什么抉择,他都会跟随。

    子桑祁满身狼狈地收到了那封信。

    彼时他正在逃跑,岩峰嶙峋的古老山林秘境中,水刃接踵而至,子桑祁敏捷侧身躲过,一只由水幻化而成的麋鹿紧追不舍。

    沉月模样的小精灵跟在他身后,边冲麋鹿吼:“不许打我的宝宝!你个坏妖!”

    边安慰子桑祁:“宝宝,你别怕,我会将它吓跑的。”

    左边是小精灵的絮絮叨叨,右边是信封的纠缠不休,子桑祁额角的青筋鼓了鼓,他猛地停下脚步。

    小精灵撞在他肩上,含泪揉着额头,嘴里念叨:“干嘛突然停下?疼死我了。”

    子桑祁面无表情地将它变成木偶,收了起来。

    他发誓,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将沉月幻想成这个样子。

    跑过头的信封急急停在原地,它拐了个弯,蹭子桑祁的衣袖。

    子桑祁旋身躲过,在他与信封之间,水刃陡然飞出,将不远处的植物拦腰斩断。

    他轻点信封表面,信封立刻化为一缕流光飞入子桑祁额间,在读完信的全部内容后,他扯动唇角,呵笑一声。

    水鹿见他转过身,疑惑地歪了歪头。

    明明这只妖超级怕它,还想要驯服它,被它追也不敢还手,怎么现在又不怕了呢?

    它虽是上古幻妖,却未开灵智,动物的直觉告诉它,眼前这个被它打得满身是伤的少年极其危险。

    水鹿尥了尥蹶子,有些不甘。

    子桑祁手中握着无生剑,雪白的骨剑反射出凛凛的光,他一步步朝水鹿靠近,罕见地用了敬语:“抱歉,现在用不着你了。”

    幻妖可幻化万物,一般而言,幻妖性情温和,能力也只用来掩藏自身,只是子桑祁遇到的这只不太一样,它似乎霸占了这片区域,百里之内并无其他大妖。

    水鹿从鼻中哼出气息,前蹄刨了刨土,以角为武器,撞了过去。

    它的角在与剑身接触的一刹那结为寒冰,冰霜蔓延,将无生剑冻住,水鹿得意地甩了甩粗短的尾巴。

    然而下一刻,无生剑周身轰然炸开恐怖的气流,那一层冰咔嚓一声裂开,后而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水鹿瞬间砸出一个深坑,与剑接触的那只角碎成了冰碴。

    树叶飘零而落,四周看似没有被波及到,但仔细去看,灵植掩藏下的土地,皲裂出条条缝隙,原本安静的灵虫皆躁动不堪。

    子桑祁提剑踱步至深坑边缘,红眸俯瞰那只幻妖。

    水鹿颤栗着站起,仅剩的一只角也在涣散,它扬起头颅小声的呦叫,见少年冷凝着它,水鹿干脆前蹄收起,行跪拜姿势。

    它头颅低垂着,全然没有之前的嚣张。

    森白的剑尖侧了侧,最终没有落下,水鹿的身旁被丢落一个圆润的珠子。

    水鹿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少年高挑的背影,他的玄服上,暗金色的花高昂盛放着,一如他整个人。

    “等着。”

    水鹿听见他落下最后一句。

    *

    巍峨的宫殿之上,素帐飘动,二仙人各执棋子,忽而苍穹划过坠火星子,微不可见。

    执白子的仙人轻顿,话语伴随着落子的清脆声音而来,“孛星现,灾祸起,玄苍界怕是躲不过了。”

    执黑子的是玄天仙门的掌门,白子落后,他并未思忖多少时间,便跟着落了棋子。

    “三年前,泽玉曾在凡间的一个镇子中寻到过魔物的气息,本座派弟子秘密搜查过,并未找到魔族踪迹,如今看来,全都是魔族的诡计。”

    “魔族已重新入世,再如何惋惜也无济于事。”执白子仙人道:“凡人村庄被灭那日,我算过一卦,此劫虚由命定之人来破。”

    “命定之人?观云真君,你可算出这‘天命之人’是何身份了?”玄天仙宗掌门迫不及待问。

    不待观云回答,有素衣云纹弟子穿行于层层纱帐而来,他停在最后一层白帐前,颔首恭敬道:“拜见真君,玄霖真人。玄霖真人门下弟子前来拜访,说是前来赴约。”

    观云慈蔼道:“快让几位小友进来,顺便唤云廷过来。”

    弟子一拱手,“是。”

    不过半晌,几个锦衣少年便走了进来,柳冕目不斜视,率先垂首道:“见过掌门师叔,观云真君。”

    其他几人也如柳冕一般行了礼,柳冕耐心等着,心中却不免疑惑。

    现下玄苍陷入恐慌之中,观云真君却将他几人单独唤来此地,甚至原身为狐妖的雪玉也被一并召来,此等反常定是与魔族现世有关。

    观云并不着急开口,玄霖真人见此便让他们等在一旁。

    落子声时不时响起,直至有一清瘦身影出现在阁楼中。

    “云廷见过师尊,玄霖真人,不知师尊找云廷所为何事?”

    他眼下有两道明显的乌青,加之身量瘦弱,颇有一种微风便可将其吹倒的架势。

    观云真君终于开口:“如今魔族出世,于玄苍引起轩然大波,而无量佛宗向几大宗派传来修书一封,意欲共同商讨应对之策。”

    柳冕道:“此事弟子已知晓,魔族实在猖獗,弟子认为商讨之事越快越好。”

    “泽玉小友所言甚是。”观云抚须道:“玄霖真人与老夫打算让你们前去佛宗,你们意下如何?”

    柳冕一怔,而后温润的面容显出几分坚定,“弟子定当不负众望!”

    燕灵三人也随之道:“定不负众望!”

    观云连说三个“好”字,然后问从方才便一直沉默的燕云廷,“云廷,你怎么说?”

    燕云廷行礼:“云廷愿一同前往。”

    观云满意颔首,玄霖真人又道:“此次商讨,妖族之首亦会前去,切记,莫要与其发生冲突。”

    几人自然答应。

    柳冕听见妖族之首,心中有几分松懈,又记挂起另一件事。

    自从一年前姜师妹被带走后,便难寻踪迹,再加上魔族要事,他强行逼迫自己忘记此事。

    今日毫无征兆地想起,倒令他胸口闷疼,呼吸不畅。

    他们在天机门住了几日,期间柳冕又找到观云真君,可和蔼老人只是神秘地轻笑,让他不要为此着急。

    柳冕也只能作罢。

    奔赴无量佛宗的路途,他也心不在焉的,直到衣袖被扯了扯,小师妹清灵的脸不悦地望着他。

    “大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灵儿都唤了你好几遍了!”

    “抱歉灵儿,我方才在想魔族之事,因此忽略了你。”柳冕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所想,他询问道:“你刚刚唤我有何事?”

    燕灵这才消气,她挽起柳冕的手臂,重复一遍,“灵儿说,这佛陀山的景色真是美轮美奂啊,若是师兄有闲,陪灵儿小住一阵如何?”

    佛陀山不属于任何一界,进入此境内要跨过辽阔海面,经过时七彩霞光映照,云雾缭绕,深入其内,方能听见肃穆钟声,金光大殿与翠绿山林互相映衬。

    柳冕方想起,他四年前就来过佛宗一次。

    那时妖皇因情之一字,跪万道神阶,未有悔意。

    柳冕心向往之,却不由退缩。

    姜师妹于他而言,是同门,亦是外人口中所言的天作之合。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让姜师妹凄惨死去。

    可是为什么?论出身,他也是仁正君子,他可以因护卫人族而死,亦可寂寥无名逝世……

    ……在听闻妖皇无终而返,日日守在无尽海岸时,他竟然卑鄙无耻地有点释然。

    “大师兄,你又走神了!”娇蛮嗓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他们所乘坐的灵舟快要抵达佛陀山岸边,燕灵不满地跺了跺脚,“大师兄,等魔族事平,我要与你在佛陀山住下!”

    柳冕不经意将她的手拨开,声音平坦:“魔族仍在祸乱世间,我们要做的便是重新击退魔族,师妹,此事实在不宜在这时说起。”

    低闷的干呕声于房中响起,柳冕阔步前去,“灵儿,你且在此看着,我去看看白师弟。”

    “哦。”甲板上的脚步声渐远,燕灵低落地垂下眸,海上的风又咸又湿,她尝到了。

    忽然,一个似男非女的声音被海风裹携着,一并传进耳膜中,“让你伤心的,都该被抛弃。”

    燕灵睫毛一颤,她环视了周围一圈,并未发现陌生气息,燕灵戒备地后退,“谁?!”

    声音未再出现。

    柳冕听见她的话快步走出,蹙眉问:“灵儿,怎么了?”

    燕灵摇摇头,茫然道:“大师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很意外,她竟没有将天外来音告诉柳冕的想法,燕灵想起,在她小时候,也有这么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会褪凡骨,化真神。

    柳冕松了口气,“大概是前几日见多了低级魔物,道心不稳导致的。无量佛宗的钟声可助师妹洗去污秽,加固修为,师妹可以打坐几个时辰。”

    燕灵没有沾染魔气,但她还是顺势点头,“好。”

    岸边有身穿青色弟子服的佛宗弟子驻守,灵舟靠了岸边,那弟子便引他们前去佛宗。

    此时是清晨,佛宗内经语与钟声如涓涓溪流般流淌而来,令人身心放松,不免又多了几分敬肃。

    弟子领他们到金殿,上提字“无量佛宗”,他道:“各位道友,请进。”

    柳冕回道:“多谢。”

    金殿内檀香袅袅,青玉所砌成的石板铺就,紫檀金柱盘龙升起,佛像慈悲的目光于壁龛而来,注目着几人走到大殿中央。

    层层台阶上,衣着朴素的女子端坐,几人道:“弟子见过妙华道君。”

    妙华真君微笑道:“几位小友不必多礼,入座吧。”

    在他们之前,便有其他宗派的人来了,对比玄天仙宗与天机门的后辈,前来赴约的皆是些长老掌门。

    在一旁侍奉的弟子对妙华耳语:“真君,现下就只有妖皇未到了。”

    不仅是弟子知晓,有些经验老道的门派长老也意识到了,他起身,似是瞥了眼柳冕所在的方向。

    “真君,虽然玄天仙宗与天机门前来赴约的是些后起之辈,大概也是玄霖真人与观云真君特意安排的。可这妖域明明应下了邀约,却迟迟未来,这不免有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话中之意已然明了,妖族不把佛宗放在眼中,公然挑衅。

    妙华仍轻笑着,她微抬手,那长老便不受控制地落座,她道:“劳烦诸位再随我等上一刻。”

    柳冕看着那香烛一点点燃烧,眉宇间快拧成川字。

    大殿中只余钟声回音,那钟位于大殿前,空灵钟声足以将脚步声掩盖,可奇怪的是,稳健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玄衣少年伴着钟声迈步而来,他仍穿着秘境中的衣裳,手臂肩背被水刃划破了好几处,黑发间落了片青色的叶子,看起来好不狼狈。

    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马尾漾起又落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走到大殿正中,烦躁道:“妙华,你骗孤,它仍是块顽石!”

    妙华真君仿佛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轻抬起手,一抹金光拂落他头上的叶子。

    众人暗暗吃惊,看妙华真君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妙华真君性子慈悲,无数人受过她的帮助,饶是如此,也无人敢在妙华真君面前如此放肆。

    因为妙华真君是神魔大战时唯一幸存之人,听闻她被寻到时筋骨寸断,境界跌至最低,昏迷了数月才堪堪醒来。

    如今竟有如此不敬重真君之人,装模作样中也带了几分真怒,可身旁的人将他按住,低语道:“水兄,你没认出来吗?那可是妖皇烛月,你可不要犯傻啊。”

    他一听,悻然顺势坐下。

    虽然玄苍界都听了妖皇为一女子跪求神阶的传闻,暗地中都嘲笑妖皇年少,只知儿女情长,可真让他对上妖皇,他也得罪不起。

    子桑祁心中喜怒交加,喜的是没有因一时恼怒杀死幻妖,怒的是书信中的信息是假的。

    他抬眸,冷冷道:“既然你给的消息是假的,那便等消息成真后再让人给孤传信吧。”

    话落,他转身就走,衣摆的金色芍药如燃烧的火焰。

    妙华轻笑一声,“谁说书信中的消息是错的,你今日若是走了,才是真错。”

    子桑祁脚步一顿,侧头道:“不想让这金殿被砸,就快些将那块破石头变成佛骨。”

    此话一出,堂惊四座。

    佛骨!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种种惊讶,原来佛宗此次邀约是因佛骨。

    上一次佛骨现世是在万年前——神魔大战。

    佛骨现世,必有灭世之灾。

    妙华神情庄重,“没错,佛骨确有苏醒之意。可前尘尽了,本君早已忘却当年之事,佛骨救世之法,不易。”

    她落下最后二字,便吩咐弟子引领各宗派的人前去客房休息。

    有弟子追上子桑祁,他却摆摆手,“孤知道在哪。”

    他熟练地穿过竹林,来到一片静谧之地,假山流水,莲花生于谭中,芬芳四溢,纱帐飘逸,几处小谭蜿蜒曲折,终汇聚于中央的水潭。

    睡莲中的石头仍是原样,一块顽石。

    潭边有蒲团,子桑祁掀起衣摆跪坐下,定定地看着那块顽石,澹澹水声落下,荡开一圈圈涟漪。

    最后,他阖上红眸,手掌合十,立于面前。

    看不见那双邪气的竖瞳,少年的面容显得虔诚温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起身离开,像是做了千百次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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