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子实在奇怪,沉月总觉得平和的表面下隐藏着惊涛骇浪。

    镇中虽有一棵千年古树,可闲云镇存在的时间其实不长,据李玮所言,最初定居在这里的人——李氏先祖,在遇险时被天外飞仙所救。

    他的先祖为了感谢仙人,便带领族人在此开荒垦地,安居乐业。

    李玮对此传说描绘的天花乱坠,可有用的信息却少得可怜。

    雪玉狭长的眼掠过精光,指尖一点,李玮便口不能言。雪玉轻蔑一笑,道:“真真假假,到镇中一问便知。”

    燕灵道:“可他们处在结界之中,一旦出门便会被魔气侵蚀,我们该怎么问?”

    “燕师妹,你傻啊。”白诩瞥她一眼,抱起臂,“他们出不来,我们就进去问啊。”

    燕灵的脸色由白转红,一种被羞辱的情绪凝聚在眼底,她干巴巴解释:“灵儿只是以为这结界不允许外人进去呢。”

    李玮的禁言术终于被解开,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听见有人如此问,赶忙说:“仙君不必忧虑,这结界能识别各位身上的灵气,不会加之阻拦的。”

    柳冕沉吟道:“圣女,柳某也认为去镇中走访为好。”

    沉月自然同意,她从来不觉得守株待兔是个好办法,主动出击才符合她的做派。

    在李玮说话的空隙中,白诩的目光逡巡一周,毫不犹豫地扬声道:“我要和云廷道友一起!”

    跟着圣女他倒是乐意,可那个移情别恋的疯子时时刻刻黏在圣女身边,他才不想和圣女刚说了一句话,就被砍了脑袋。

    柳师兄又有另一个拖累,雪玉定然不会与他一起,看来看去,也只有燕云廷最合适。

    燕云廷本人对此也只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梢,便笑眯眯地答应了。

    反正对他来说,是谁都无所谓。

    沉月方要开口,袖子便被轻拽了下,她侧头一看,对上少年的红瞳,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沉月却从中看见一片执拗。

    他在说,只能选他。

    他腕上挂着银镯子,对于沉月来说很常见,可她的心脏却重重跳动,银镯牵引着她的思绪妄图让她同意。

    沉月回过神,她平静地感受着那份不安,随后握住子桑祁的手腕。

    少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捏住柔软布料的指尖泛了白,他心脏处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熟练地爬满四肢百骸。

    可沉月几乎没用力,他的手便被她扯了开。

    她面纱下的唇轻抿,抬头望进柳冕担忧的眼眸中,“柳道友,我有些问题要与你商讨。”

    子桑祁纤长的眼睫垂了下去,遮掩住眼底的自嘲。

    柳冕微微一怔,弯眸笑道:“柳某愿洗耳恭听。”

    “刺啦——”

    他身旁响起木凳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燕灵胸膛起伏不定,气愤地瞪大眼睛盯着柳冕。

    “那我呢?大师兄,你要抛下我吗?!”

    柳冕头疼地起身安抚她,温润君子始终将小师妹的愤懑当做孩子间的任性,“灵儿听话,此行不是玩闹,你且收敛点脾气,莫要让长辈担心。”

    而燕灵早就听倦了这些,她只想让大师兄给她一个交代。她心许柳冕这么多年,姜沉月终于死了,她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结果大师兄又被半路出家的佛宗圣女迷了魂。

    她试图欺骗自己,上前抓住柳冕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大师兄,没有你在,灵儿会害怕的,你带上灵儿好不好?”

    听见如此耍赖的话,柳冕正了神色,“灵儿,身为修士怎可随意退缩,况且你身边有雪玉跟着,怎会出事?”

    燕灵仿佛被一棒子打醒,她后退两步,掠过面前或惶惶不安,或幸灾乐祸,或毫不在意的面容,霎时白了脸。

    脑中嗡嗡作响,混沌不明,她重重咬了咬嘴唇,恨恨看了眼始终沉静的女子,转身跑出了屋。

    雪玉阴沉着脸色,紧紧攥着折扇,紧随其后。

    一度寂静,柳冕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而后语含歉意:“圣女,灵儿方才多有得罪,柳某代她赔罪,还请圣女不要见谅。”

    沉月从座位上站起,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袖,“柳道友不必自责,毕竟我之前也是凡间女子,也曾对男子心生相思之意,最是了解姑娘家的心绪。若是因此破坏了两位道友之间的感情,也应是我赔罪。”

    “……”

    子桑祁跟在沉月后面向外走,路过柳冕时冷冷看了眼他。

    李玮左右环视一周,也偷偷追了出去。

    白诩与燕云廷面面相觑,两人方想出去,便被茫然的青年拦下。

    柳冕从小天资聪慧,剑术练得出神入化,无论多么难的道书到他手中,都会轻而易举地理解其中含义。

    他听惯了夸奖,更经受得住猜疑,因为他知道,他会亲手将猜疑化作仰望。

    可今日,第一次有了他不能理解的道书。

    圣女提到了他与灵儿的感情,但他直觉那不是亲情。

    “圣女之话何意?”

    白诩摸了摸鼻子,状似无意问:“柳师兄,你真想知道?”

    他突然心生忐忑,不自觉轻斥:“到底何意?”

    “柳师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被这么一吼,白诩装也不装了,直接了当道:“女儿家的心意,就只有一种可能。”

    “——燕师妹她喜欢你呗!”

    *

    “圣女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子桑祁拦在她身前,馥郁的芍药花香将两人团团包围。

    他微俯下身,试图看清面纱下她的容貌。

    “在凡间时,你曾心属过谁?”

    沉月方才捕捉到瞬息的魔气,被他这么一打搅后,彻底消散无踪。

    她退到合适的距离,并不回答子桑祁的问题,而是选了一条路自顾自地走。

    子桑祁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玄衣上的芍药花闭合后又盛开,盛开了却又闭合,如此反复,最后枝蔓稍稍爬上箭袖,金线像是找到猎物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腕骨,勒紧,直至陷入皮肉。

    子桑祁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直觉,应该很不好看。

    所以,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那股束缚松懈消失,才寻着弥留的味道往前走。

    沉月进了一户镇民家中,与李玮的宅子相同,这户住宅并无任何魔气,甚至灵气称得上纯净。

    这户人与李玮的回答也极其相似,除此之外,沉月什么都没问出。

    她在走之前,特意留了枚佛珠,宅子一旦出现魔气,便会被佛珠检测到,从而反映给她。

    从宅子出来后,一只纸鹤恰巧落在她脚边,沉月察觉出纸鹤上的灵气,将它捡了起来。

    青年舒朗的声音掺杂着焦躁,“圣女,柳某有事耽搁,怕是不便与您同行,还请见谅。”

    纸鹤上的流光闪过,而后熄灭。

    沉月捏着纸鹤的翅膀,若有所思,她识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这次做得很好,再接再厉,我相信不久后,女主便会断情绝爱,蜕凡成神了!”

    沉月喉间发出一声笑,随意地附和它:“没错,你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

    见男主男配不仅没有成为女主的垫脚石,反而变为拦路石,就不假思索的将其排除在外。

    倒是干脆利落。

    系统没有分析出她言语中的嘲讽,愈发自得,“本系统只是突然觉得,将这本文临时变为大女主文也未尝不可。”

    沉月赞同地点头,眼睛微微弯起,似是感受到系统的良苦用心。

    大女主好啊……

    手中纸鹤化为齑粉,她望向某个方向,轻声叹了口气。

    可大女主也不能踏着别人的血肉,最终登上雪山吧。若是她俯瞰山下的世界时,又是否能看到遍地横尸……

    沉月静立了许久,便打算去下一户人家,忽然,她的袖子被轻扯了下。

    她下意识侧过看去,一只布满勒痕的手映入眼帘。

    银镯子挂在腕上摇摇晃晃,与金属箭袖碰撞出“叮”的一声。

    视线延伸向上,是一张俊俏的少年脸庞,立在春风中,多了几分孤楚。

    子桑祁抬起头,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圣女,你忘记带上我了。”

    沉月看不懂他眼中浓郁的情绪,却也拒绝不了他。她本以为要僵持良久,却见少年识趣地松开了手,而后在她开口之前,便退到两步外。

    “烛月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子桑祁眨了下眼,公式化回答:“保护圣女大人是我的责任,若是我惹了圣女大人的嫌心,还请忍耐一二。”

    “……”这番客气又霸道的发言让沉月哑口无言。

    只是她心中悲凉也因此散去大半,眸底溢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一下午的时间,附近的住户被基本查了个遍,但得到的口供都别无二致。

    就像是……串通好了般。

    可镇中的花草都被魔气侵蚀,从而枯萎,宅子的植物虽也泛黄委顿,可沉月却没看到丝毫魔气。

    日落西山,晚霞蕴染行云。

    两人走在青石路上,影子被傍晚的余光拉得长长的。

    沉月正入神地思考事情,猝不及防被一个小物件撞入怀中,她眼神陡然锐利,猛地将那物件抓住,并不是暗器,反而……是柔软的。

    “物件”摇了摇头,蒙圈地抬起头,“人家这是怎么了?”

    沉月与它视线相触后,紧紧抿起唇。

    无他,这个小精怪简直是她的缩小版。

    只是又弱又软,与她没有一处相同的。

    她还在怔愣中,一只手横过,从她手中接过漂亮的小精怪,而后假惺惺地道歉,“圣女大人,这乃是我的木偶所化,若是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为什么是假惺惺……沉月木着一张脸,目光从他唇边落拓的笑意移开。

    “……殿下能否将制作木偶的人告知我?”

    子桑祁把木偶放回胸口处,整理着衣襟,“亡妻。”

    沉月:“……亡、妻?”

    “对,亡妻。”如今,在他心中相当于死了。

    沉月望着空旷的街道,最终还是问道:“可否告诉我,她姓甚名谁?”

    子桑祁缄口不言,他深沉的目光落到女子柔和的侧脸上,浓稠的情绪化作痴缠,欲要将她禁锢在透不进光的牢笼中。

    可在她看过来前,子桑祁便提前收回目光,轻缓地回答:“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个自由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她从何而来,目的为何,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子桑祁的声音变得很温柔:“索性我也不需要她在意,只要我还喜欢她,无论如何都好。”

    沉月轻声问:“若是你不再喜欢她了呢?”

    子桑祁垂下眼睫,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其实在无数次得不到答案时,他都想过放弃,如燎原野火般,将茂盛的翠色烧得一干二净,只剩寂寥旷野。

    他喉结滚了滚,低笑一声,答非所问:“春天的风着实很凉,圣女快些回去吧。”

    沉月没有执着这个问题,朝李玮的宅子走去,正要进门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

    他匆匆而去,消失在拐角处。

    沉月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下,旋即迈入门槛内。

    与她料想的一样,其他人得到的说辞几乎重合,这座镇子在经过魔袭后依旧安详,分明是幸事,却没人能彻底放松。

    柳冕带人去同样逢祸的地域查探,带回的消息却让人心神一震。

    他的眉宇蹙成川字,肃穆道:“被魔族偷袭的大部分是处于边缘的村落,虽有修者监察,却仍然不能阻止魔化。一旦有人开始魔化,便会被一剑封喉。”

    李玮瞪大眼问:“仙君,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柳冕沉重的摇头,“魔族乃我人族一生之敌,见则杀之,从无例外。”

    “可、可他们魔化前是人族啊……”

    沉月看了眼他泛白干燥的嘴唇,随后递了杯茶给他,“李镇长,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们不会滥杀无辜的。”

    李玮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狼,飞快地摆了摆手,嗫喏道:“没什么没什么,各位继续聊,鄙人去拿酒来。”

    他僵直着身体,飞奔向屋外。

    白诩眼珠子一转,“圣女大人,这个李玮是不是有问题?”

    沉月指腹下的空酒杯转了一圈,晃悠悠落回原处,“答对了,但没奖励。”

    白诩迫不及待想知道关键,可沉月存了心不说,任他如何耍赖都不松口,更别说有子桑祁守在身边,白诩咬了咬牙,压下满肚子问号。

    月光如境,照亮街道每一处黑暗的角落,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阖上门,沿着路默默前行。

    他的眼皮垂着,目光落在前面的道路上,薄纱一般的月光中,地面上纤瘦的黑影出现在视野内。

    越来越近。

    李玮一惊,卒然后退两三步,目瞪口呆:“仙、仙君……”

    他手臂朝后藏了藏,试图掩藏臂弯间挂的木盒。沉月挑眉问道:“才用过晚膳,李镇长提着食盒去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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