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宁静静听着她的两个孩子聊天玩闹,只是宠溺地笑笑,等元千程讲完今日残酷的经历,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脸上巨大的伤疤。

    这使她想起来某位故人,两个孩子继续吵闹着,她却别开心思慢慢搅着瓷碗中的鲫鱼汤。烛火灯光映照之下,本就因病而瘦弱的脸,更染上了重重愁绪。

    元暮楚好不容易跟元千程说累了,正准备继续吃饭,一转头,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有心事的阿娘,好似葬花的黛玉姐姐。

    她很少见沈怡宁这样出神的样子,伸出手在桌前轻轻晃了晃:“阿娘,在想什么呢?”

    沈怡宁被她一叫,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走神了,便拿起瓷勺喝了口鲫鱼汤,试图掩盖心里的一丝愁绪,淡淡回道:“只是想到了些往事,也没有什么。”

    好好整理了一番思绪,沈怡宁抬起头,见两个孩子还露着好奇的脸色,她嘴角无奈地扬起一抹笑,只得继续:“只是想到程儿口中的那个将领,应该是霍家第三子霍长剑。先前听闻他十四岁时随顾大将军收复西颐州,以一把长破剑,一路杀入敌军阵营,所向披靡。”

    “彼时他凭那飒爽的英姿,一时名满京城,成为不知道多少富贵姑娘追求的对象,霍长剑这个名字大盛人妇孺皆知,而外敌军队听此名则闻风丧胆。”

    听到这里,元千程便被深深吸引住了,以一人一剑突破万军,那是多么壮观,多么振奋人心的场面。只这短短的一小段话,就让他将白日里对“大魔头”霍长剑的偏见抛在脑后。

    元暮楚却不这么想,她虽不懂历史,但知道时间长河中,少年英雄层出不穷,大多却都以陨落收尾。若一直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又怎会甘于收敛自己的才华去教一个皇子习武。

    “只可惜……”

    果然,沈怡宁停顿了下后,扭头看向窗外的方向,睫毛微垂,压下心里头对过去的回忆,继续道:“只可惜一朝变故,不知为何原因长破剑断,霍将军脸上也留了道不可修复的疤痕,他虽还继续在军中任职,只是没了长破剑,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近几年也没了什么别的音讯。”

    “怎么会……”元千程万万没有想到少年英雄事迹之后会是这样的转折,“大魔头”竟然还有如此的过往,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惊诧着发不出声。

    “那阿娘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认识他?”

    元暮楚感受到沈怡宁话语中对这位小将军故事的遗憾,略有些好奇,一个在深宫中呆了十几年的人,外界的这些事情还会带给她这么大的触动。

    沈怡宁只是摇摇头,略过前一个问题,先回答了后一个:“见过几面罢了,如今陛下既然让他来教程儿习武,定是废了一番口舌的,他还难得愿意,想必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世道将会发生不少的变故。”

    说罢,她转头抬眸看向元千程。

    “陛下逼你到军中习武,想必是为了定好你未来走的方向,太子与你年纪只差三岁,陛下从来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之间的相争。”

    沈怡宁鲜少这样直接和他们说朝廷政治上的事,毕竟她向来对官场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嗤之以鼻。并且政治场上风云变幻莫测,谁也说不清谁能成为握住大权之人,与其深陷漩涡之中,倒不如抽身泥潭。

    她刚才所忧思的,不仅仅是故人旧事,还有她两个小娃娃的安危,若是他俩过的不快乐,哪怕舍掉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什么皇帝高官都得给他们让路。

    元千程却不甚在意地继续咬着手上握着的大黄桃,还在试图将今天早上的“大魔头”同沈怡宁刚刚说的少年将军联系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

    元暮楚想得比他更细些,知道若非是出于对他们两个孩子的担心,沈怡宁不会随意做出这样的推断。

    世道变故吗?

    将这些话与今日恭怀帝说过的联系在一起,她只觉得阵阵头疼,原本她今世只想做个好好活着的咸鱼公主,但似乎事实总是与愿违。

    这个公主的身份,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当啊……

    摇摇头,这些心里所想通通被元暮楚给甩了出去。

    算了,好不容易再活了一回,足够她对老天爷感恩戴德的了,若是天要她亡,那她也难违天意,还是活一日算一日,吾命由天,吾命由天啊。

    只是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毕竟一个正常的四岁小娃娃,怎么会听得懂怎么深奥的东西呢。

    沈怡宁说完话,抬眸扫向俩小只,却只发现这两人孩子,一个没心没肺,胡乱点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眼神呆呆,趴在桌子上差点要睡着过去。

    她敲敲黑木檀圆桌面,满脸无奈,略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没良心的,阿娘我说了这么久,你们听进去了几句啊?”

    “听进去啦,听进去啦,”眼见阿娘快要发飙了,元千程连忙应道,“唔,皇兄同我只差了三岁,教我的将领是霍长剑将军……”

    他刚刚实在是没有留心听,只听到了这些,被沈怡宁一哄,全部都一下子给抖了出来。

    他抬眸,见阿娘神色还是一片阴沉,飞快跟元暮楚对上眼神之后,灵光一闪,“额额,当然,还有父皇让霍将军教我习武,是由于很看好我,嗯,为我定好未来的方向嘛。是吧,楚楚?”

    对话又转到元暮楚身上,她反应了片刻后,小鸡啄米一样忙不迭地点着头,还小心翼翼地帮元千程补充了一点:“嗯嗯,还有世道的变故,阿娘这是想要告诉我们听要小心行事呢,楚楚晓得的。”

    沈怡宁听着两个孩子牛头马尾的话,心中涌出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她仰着头看向上方的房梁,深深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是吧,是吧,你们说的都在理。”

    “咕咕咕……”

    元暮楚方才没吃多少东西,还被这场奇奇怪怪的对话中断了,肚子又叫起来。

    原以为不是很大声,桌上其余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元暮楚只好拿起筷子,小心开口打破沉静:“阿娘,要不咱们不要去想外边的事啦,先好好吃饭,吃饱饭才有力气思考嘛。”

    “你呀……”元暮楚继续抱着她的小臂笑着撒娇,沈怡宁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挥挥袖子,“好了好了,快继续吃吧,不要给饿坏了。”

    话音刚落,兄妹俩立刻抓起面前的碗筷,毫不相让地强起了桌上所剩无几的荤素菜。

    一场激烈的晚饭过后,元千程忙着赶回房间里洗澡,沈怡宁点上安神香准备睡下,元暮楚则慢吞吞走回房,不急着进门,而是倚着门框席地而坐。

    季夏的傍晚格外宁静,白天的暑气随着太阳下山逐渐散去,留下的是带有淡淡芳草香的温柔凉风,天边划出一道金黄的分界线,瓦红砖墙上几根杂草,被黄昏的光衬映的生机勃勃。

    元暮楚选了个最舒服的坐姿,坐着青竹垫,靠在门框上,欣赏着天边云彩的变幻。

    小侍女依青搬来乌鸡木小茶几,给她摆上了果盏和茶水,最后从御厨房拿来了一个制作精致的黑米糕,看着手里新奇的点心,好奇问道:“公主为何定要御膳房做出来这样一个东西?比平常的包子要大上许多,又没有内馅,还一层一层的。”

    元暮楚笑而不语,摘下一颗葡萄递给她,低头摆弄起桌上的“蛋糕”,满意地点点头:“你不需要懂,这个,可是本公主我昨夜灵光一现出来的新点心。就是还不够完美。”

    “罢了,一些小瑕疵,你可要尝尝?”她抬眸望向依青,眼里亮晶晶的,很是高兴找到了个可以分享的人。

    “不了不了,奴婢怎敢吃公主的东西。”依青实在对这个奇奇怪怪的糕点提不起兴趣,但是公主想吃,一定有公主的道理。

    “哼,不吃就算,你去帮我拿些银两赏赏谷大厨吧,真是辛苦他了,将黑米糕切成这样一片片。”说完,她挥挥手让依青下去。

    整理好“蛋糕”上的花糕,元暮楚把它放到桌子最中间的位置,对着绯红的夕阳,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愿。

    今日是六月初七,也是她上辈子的生辰,与其说是生辰,其实就是她第一天进到福利院的日子。听妈妈们说,当日,她的亲生父母只是将出生不满半年的她放到福利院门口,放了沓钱在她身上,就不知所踪了。

    所以院里的妈妈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生,索性就将那天变成了她的生辰。

    在孟一楚五岁的时候,妈妈们才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来到福利院,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新生。

    当时虽说不上高兴,但也难过不起来,她印象中甚至从来没有过父母的脸,从小到大,一直是妈妈们照顾着她,充当着长辈的身份。

    印象中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很老的奶奶,喜欢用农历时间来计算日子,院里的孩子们过的都是农历生日,于是每年农历的六月初七,就变成了她的生日。

    元暮楚睁开眼睛,看着即将消失的天际线,乘着凉风,用小勺一点点吃着她的“定制蛋糕”,不觉就想起了一些许久没梦到过的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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