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与宴会上的拘谨不同，街道上的气氛依然热闹非凡，丝毫不受燕池上的那场闹剧影响。扎着垂髻的儿童拿着纸灯四处乱跑，稚嫩的笑声感染着秋夜的风，悬挂在头上的各色彩纸随之摇摆，期待来人猜迷。
曲清影三人四处游玩，看着张张灯谜兴致大发。
“哥儿三兄弟，罗汉叠一起，老二在中间，老三在脚底。”环湖跃跃欲试，兴奋地选中一题猜道，“可是泰？”
“不太像，泰虽有沾边，但脚底却非老三。”婉秋眉眼弯弯说道。
环湖听之有理，点点头，又问：“那是何字？”
“是奈。”曲清影一边寻找有趣的谜题，一边浅笑答出。
婉秋顿悟，分析道:“老大老二小幺，正是三兄弟没错。还是小五厉害！”
“那这道呢？”环湖又随手拿起一道题，“枯水河前人影单。”
“枯水河无水，单人立其前，乃为‘何’也。”曲清影再次秒答。
环湖拍掌大赞，转身就将那两张灯谜摘下，笑道：“有小姐在，恐怕我们今晚换到的灯，六只手都不够拿。”
“那你就多找些值得我动脑的。”曲清影转身无奈地看着她，笑意盈盈道。
上一世就是她拿着一堆非常简单的灯谜让她猜，她每猜一个她都要摘下去换花灯，最后两人差点被身旁的花灯淹没。
“这还不难吗？”环湖却苦恼道，“可环湖觉得已经很难了呀。”
婉秋忍俊不禁，挽上她哄道：“没事，你就尽管拿。咱们加起来可是‘三头六臂’，有何惧也？”
话落，三人皆放声大笑，气氛融洽到夜色都美了几分。
另一侧，一个身穿赤红色虎纹襟马甲的男童同样兴奋着。他拿着一盏同色花灯，在各处穿行，宛若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幼燕，载欢载笑不曾停歇。
行生和邓公公步伐紊乱地追着十三，他那双小腿扑腾扑腾甚是能跑，他们两人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雁行一点上高空！”
“突。”
“半惊半忧！”
“就。”
“扔掉李子摘草莓！”
“梅。”
此时的环湖已经玩到忘乎所以，只是她就只负责出题，再让曲清影和婉秋来猜。
婉秋与曲清影见她乐此不疲，只能相视而笑，照单全收。
于是，她们每答对一题，环湖就越加起劲，兴奋的神情一直持续在她脸上，好不快乐。
“携幼！”
环湖继续热情高昂地出题，转身就要往曲清影那里凑，便见一个小小只的身影往她怀里扑了过来，环湖踉跄几步，那孩童却是整个人向后反弹一屁股坐在地上。
曲清影掩嘴而笑，道：“携幼——撞。”
闻言，婉秋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可环湖却笑不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前面那团红色，不敢动作。
十三笨拙地爬起，正要看看是谁那般无礼，竟敢冲撞他。却见站在一侧的那道身影很是熟悉。
“婆婆姐姐？”十三瞬间忘却刚才的糗态，满眼惊喜地对着曲清影轻唤一声。
曲清影也注意到他了，只是没想到，那日她在街上与他偶遇时，分明是一身妇人装扮，与现在这身打扮完全不同，他竟还能将她一眼认出。
“十……”一时不察，曲清影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十三是昌文帝最小的儿子，因其母妃难产而亡，又曾对萧怀有恩，所以他自出生起便一直由萧怀照顾着。
说来奇妙，前世她觉得十三是萧怀最看重的人，因而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他，再以此博得萧怀的好感，然而结果却适得其反。不知为何，她越是殷勤，十三对她的防心就越重，最后竟直接认定她就是一个目的不纯的女子。
后来她见此路不通就索性放弃，可十三对她依然充满敌意，屡次用一些幼稚的手段来挑拨她和萧怀。忍无可忍，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开始对他发起反攻。于是两个人便一直这样幼稚地互相打闹。即使之后他对她的印象似乎有所好转，但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一直没有改变。
而今生，在阴差阳错之下，她与他偶然相遇，又歪打正着地为他解决一道机关难题，本该与她水火不容的小毛孩，此时竟如此欢喜她，曲清影还真是不太习惯。
“婆婆姐姐？”十三见她不语，又轻轻叫了一声。
“是我。”曲清影怀着满心感慨，温柔地看着他，“就你一个人吗？”
这时，行生刚好赶到，看见曲清影时他愣了片刻，但很快便抬手行礼：“见过平宁公主。”
十三小嘴微张，满脸愕然：“婆婆姐姐竟是那位和亲公主？”
曲清影心中顿时微慌，这多疑的小子，该不会觉得那次偶遇是她刻意安排的吧？
却听十三惊讶消去，雀跃地欢呼道：“皇嫂！婆婆姐姐是皇嫂！”
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声声抨击着曲清影的心，看着眼前那团红色的身影如同篝火般热情地跳跃着，心中感慨更甚。
“皇嫂”，这是她前世多想从他口中听到的称呼啊，没想到今世来得这般容易。
正想着，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十三，休得胡言。”
循声望去，萧怀欣长的身影从灯光之中款款而出，他笑眸浅浅，言语愉悦，向着她步步走进：“叫皇嫂便可。”
什么婆婆姐姐的，真不好听。
“三皇兄！”十三两眼发光，伸着肉手向他跑去。
萧怀自然地将他单手抱起，走到曲清影身旁：“夜色正好，一起走走？”
曲清影有些恍惚，但理智让她并没有彻底失措：“不了，多谢王爷好意。”
萧怀向来不喜他人忤逆，她拒绝地这般果断，应该能让他扫兴作罢吧？
却不想，他竟不甚在意地浅笑一声，带着淡淡沙哑低沉的声音，垂头对怀中的十三说道：“还不叫你皇嫂留下。”
“皇嫂，你就陪十三玩玩嘛！”十三很是上道地伸出小手，去够曲清影的衣袖撒娇道。
曲清影有些犹豫，没有立刻作声。
“皇嫂就答应十三吧，十三还没跟皇嫂说过几句话呢。”
“好吧！就看在十三的面子上。”曲清影咬牙应下，脸上那赴死如归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么极不情愿的事情。
她故作恶恨恨地捏了捏十三那张肉脸，声音却依旧温柔甜腻：“十三想玩什么呢？”
十三眸光骤然一亮，嘴角的笑也随之绽开，可他正要开口，梳着童髻的小脑袋就被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压了下去。
“十三想放荷灯。”萧怀说得面不改色，对于怀里十三瞪向他的目光视若不见，完全没有半点心虚。
可曲清影却心中一动，有些意外。
她原本也想着去放荷灯的，如果不是正好在这里遇见了他们，这会她可能已经到燕池旁了。
前世萧怀一向冷漠矜傲，从来不会把时间精力花在任何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可他今日非但很有闲情，态度还十分主动，提出的建议又正好与她想的不谋而合。
曲清影一晚上都在努力地忽视这个男人看她的视线，可当她听到这句话后，终是没忍住抬眸向他看了一眼，果然立刻便撞上了那双坦然深邃的墨瞳，他也正看着她，长眸微挑，似笑非笑，幽深的眼神里透着似有若无的光，让人窥不清半点情绪。
曲清影索性收回目光，以不变应万变：“好，那便走吧。”
燕池中数盏莲花灯盛着世人的寄望随波摇曳，月光洋洋洒在池面上，画出道道银痕，池水粼粼波光上点缀着点点星火，就像是闯进夜色的灿阳，被人间喧嚣揉碎后化成的碎光，不停往前飞扬。
曲清影手中就拿着这么两盏碎光，转身递给十三一盏。
十三笑着正要接过，却又一次被人抢了先。
“谢谢。”萧怀接过荷灯，再次忽略十三不满的怒视，带着淡淡笑意地看向曲清影，语气坦然。
曲清影眉尾一挑，对于他屡次抢话小孩子的无耻做法不置可否，转身走向池边。
月色朦胧，人间却是灯火万盏，宛若朵朵金花，竟比头顶上的星汉朝野还要开得灿烂。
昏昏月色下，白色的荷灯缓缓从女子青葱般的指尖离开，落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时微微晃了两下，就像是承载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般，跌跌撞撞地游向池中。
曲清影眸光半落，浓密的鸦睫微垂，在眼下印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清凌水润的双眸里不知敛着什么样的情绪，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盏渐行渐远的荷灯，自顾地出了神。
也不知祖父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如您前世所愿那般，灵魂化作山河风月，将这世间游览一遍？若您能收到我的这份思念，请您一定要在百忙之中多来看看小五，小五真的好想您。
微风迎面拂来，似是在回应她的思念般，带着池面上稀碎而璀璨的光，温柔抚过她的脸颊。
曲清影抬头去寻那道轻风，却再次遇上那双漆黑似潭的深眸，她眼睫不自然地忽闪两下，迅速将眼底的湿润掩住，侧头避开了那道目光。
萧怀的视线一直定定望着她，将她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尽收眼底，也发现了她今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他抿直了唇，眸底的光渐深，隐隐透着些许不知名的波动。
事情好像有些不一样。
在梦中，他第一次看见曲清影的时候便是在今天，那时的她也同样捧着一盏荷灯缓缓放入燕池中，可那张皎洁如明月般的脸上应该是笑着的，为何今日却反而有些哀愁呢？
而且梦里的她虽然一开始对他也是冷的，但那种疏离感是建立在礼数之上的，哪怕心底对他再戒备，该做的表面功夫也都能落落大方地做好，绝不会像今晚这样想都不想地便一口拒绝了他的邀约，并且从一开始就在躲着他。
她这是忘记了前世的一切，还是已经想起来，却在畏惧着什么？
游荡在燕池水面的灯火如同熠熠星光般，落在萧怀凌厉分明的侧脸上，他长眸微眯，不自觉地转了转左手上的墨玉扳指，似在敛眉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十三见他这副模样，小嘴张了又张，终究没敢出声打扰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萧怀手上那盏荷灯，在风中摇曳不定。
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让邓公公再去买一盏荷灯时，忽闻一道清脆高昂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就见一名明眸皓齿的红裙女子，身侧跟着一位风度不凡的白衣男子，并肩朝着他们走来。
曲清影三人四处游玩，看着张张灯谜兴致大发。
“哥儿三兄弟，罗汉叠一起，老二在中间，老三在脚底。”环湖跃跃欲试，兴奋地选中一题猜道，“可是泰？”
“不太像，泰虽有沾边，但脚底却非老三。”婉秋眉眼弯弯说道。
环湖听之有理，点点头，又问：“那是何字？”
“是奈。”曲清影一边寻找有趣的谜题，一边浅笑答出。
婉秋顿悟，分析道:“老大老二小幺，正是三兄弟没错。还是小五厉害！”
“那这道呢？”环湖又随手拿起一道题，“枯水河前人影单。”
“枯水河无水，单人立其前，乃为‘何’也。”曲清影再次秒答。
环湖拍掌大赞，转身就将那两张灯谜摘下，笑道：“有小姐在，恐怕我们今晚换到的灯，六只手都不够拿。”
“那你就多找些值得我动脑的。”曲清影转身无奈地看着她，笑意盈盈道。
上一世就是她拿着一堆非常简单的灯谜让她猜，她每猜一个她都要摘下去换花灯，最后两人差点被身旁的花灯淹没。
“这还不难吗？”环湖却苦恼道，“可环湖觉得已经很难了呀。”
婉秋忍俊不禁，挽上她哄道：“没事，你就尽管拿。咱们加起来可是‘三头六臂’，有何惧也？”
话落，三人皆放声大笑，气氛融洽到夜色都美了几分。
另一侧，一个身穿赤红色虎纹襟马甲的男童同样兴奋着。他拿着一盏同色花灯，在各处穿行，宛若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幼燕，载欢载笑不曾停歇。
行生和邓公公步伐紊乱地追着十三，他那双小腿扑腾扑腾甚是能跑，他们两人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雁行一点上高空！”
“突。”
“半惊半忧！”
“就。”
“扔掉李子摘草莓！”
“梅。”
此时的环湖已经玩到忘乎所以，只是她就只负责出题，再让曲清影和婉秋来猜。
婉秋与曲清影见她乐此不疲，只能相视而笑，照单全收。
于是，她们每答对一题，环湖就越加起劲，兴奋的神情一直持续在她脸上，好不快乐。
“携幼！”
环湖继续热情高昂地出题，转身就要往曲清影那里凑，便见一个小小只的身影往她怀里扑了过来，环湖踉跄几步，那孩童却是整个人向后反弹一屁股坐在地上。
曲清影掩嘴而笑，道：“携幼——撞。”
闻言，婉秋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可环湖却笑不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前面那团红色，不敢动作。
十三笨拙地爬起，正要看看是谁那般无礼，竟敢冲撞他。却见站在一侧的那道身影很是熟悉。
“婆婆姐姐？”十三瞬间忘却刚才的糗态，满眼惊喜地对着曲清影轻唤一声。
曲清影也注意到他了，只是没想到，那日她在街上与他偶遇时，分明是一身妇人装扮，与现在这身打扮完全不同，他竟还能将她一眼认出。
“十……”一时不察，曲清影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十三是昌文帝最小的儿子，因其母妃难产而亡，又曾对萧怀有恩，所以他自出生起便一直由萧怀照顾着。
说来奇妙，前世她觉得十三是萧怀最看重的人，因而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他，再以此博得萧怀的好感，然而结果却适得其反。不知为何，她越是殷勤，十三对她的防心就越重，最后竟直接认定她就是一个目的不纯的女子。
后来她见此路不通就索性放弃，可十三对她依然充满敌意，屡次用一些幼稚的手段来挑拨她和萧怀。忍无可忍，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开始对他发起反攻。于是两个人便一直这样幼稚地互相打闹。即使之后他对她的印象似乎有所好转，但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一直没有改变。
而今生，在阴差阳错之下，她与他偶然相遇，又歪打正着地为他解决一道机关难题，本该与她水火不容的小毛孩，此时竟如此欢喜她，曲清影还真是不太习惯。
“婆婆姐姐？”十三见她不语，又轻轻叫了一声。
“是我。”曲清影怀着满心感慨，温柔地看着他，“就你一个人吗？”
这时，行生刚好赶到，看见曲清影时他愣了片刻，但很快便抬手行礼：“见过平宁公主。”
十三小嘴微张，满脸愕然：“婆婆姐姐竟是那位和亲公主？”
曲清影心中顿时微慌，这多疑的小子，该不会觉得那次偶遇是她刻意安排的吧？
却听十三惊讶消去，雀跃地欢呼道：“皇嫂！婆婆姐姐是皇嫂！”
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声声抨击着曲清影的心，看着眼前那团红色的身影如同篝火般热情地跳跃着，心中感慨更甚。
“皇嫂”，这是她前世多想从他口中听到的称呼啊，没想到今世来得这般容易。
正想着，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十三，休得胡言。”
循声望去，萧怀欣长的身影从灯光之中款款而出，他笑眸浅浅，言语愉悦，向着她步步走进：“叫皇嫂便可。”
什么婆婆姐姐的，真不好听。
“三皇兄！”十三两眼发光，伸着肉手向他跑去。
萧怀自然地将他单手抱起，走到曲清影身旁：“夜色正好，一起走走？”
曲清影有些恍惚，但理智让她并没有彻底失措：“不了，多谢王爷好意。”
萧怀向来不喜他人忤逆，她拒绝地这般果断，应该能让他扫兴作罢吧？
却不想，他竟不甚在意地浅笑一声，带着淡淡沙哑低沉的声音，垂头对怀中的十三说道：“还不叫你皇嫂留下。”
“皇嫂，你就陪十三玩玩嘛！”十三很是上道地伸出小手，去够曲清影的衣袖撒娇道。
曲清影有些犹豫，没有立刻作声。
“皇嫂就答应十三吧，十三还没跟皇嫂说过几句话呢。”
“好吧！就看在十三的面子上。”曲清影咬牙应下，脸上那赴死如归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么极不情愿的事情。
她故作恶恨恨地捏了捏十三那张肉脸，声音却依旧温柔甜腻：“十三想玩什么呢？”
十三眸光骤然一亮，嘴角的笑也随之绽开，可他正要开口，梳着童髻的小脑袋就被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压了下去。
“十三想放荷灯。”萧怀说得面不改色，对于怀里十三瞪向他的目光视若不见，完全没有半点心虚。
可曲清影却心中一动，有些意外。
她原本也想着去放荷灯的，如果不是正好在这里遇见了他们，这会她可能已经到燕池旁了。
前世萧怀一向冷漠矜傲，从来不会把时间精力花在任何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可他今日非但很有闲情，态度还十分主动，提出的建议又正好与她想的不谋而合。
曲清影一晚上都在努力地忽视这个男人看她的视线，可当她听到这句话后，终是没忍住抬眸向他看了一眼，果然立刻便撞上了那双坦然深邃的墨瞳，他也正看着她，长眸微挑，似笑非笑，幽深的眼神里透着似有若无的光，让人窥不清半点情绪。
曲清影索性收回目光，以不变应万变：“好，那便走吧。”
燕池中数盏莲花灯盛着世人的寄望随波摇曳，月光洋洋洒在池面上，画出道道银痕，池水粼粼波光上点缀着点点星火，就像是闯进夜色的灿阳，被人间喧嚣揉碎后化成的碎光，不停往前飞扬。
曲清影手中就拿着这么两盏碎光，转身递给十三一盏。
十三笑着正要接过，却又一次被人抢了先。
“谢谢。”萧怀接过荷灯，再次忽略十三不满的怒视，带着淡淡笑意地看向曲清影，语气坦然。
曲清影眉尾一挑，对于他屡次抢话小孩子的无耻做法不置可否，转身走向池边。
月色朦胧，人间却是灯火万盏，宛若朵朵金花，竟比头顶上的星汉朝野还要开得灿烂。
昏昏月色下，白色的荷灯缓缓从女子青葱般的指尖离开，落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时微微晃了两下，就像是承载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般，跌跌撞撞地游向池中。
曲清影眸光半落，浓密的鸦睫微垂，在眼下印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清凌水润的双眸里不知敛着什么样的情绪，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盏渐行渐远的荷灯，自顾地出了神。
也不知祖父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如您前世所愿那般，灵魂化作山河风月，将这世间游览一遍？若您能收到我的这份思念，请您一定要在百忙之中多来看看小五，小五真的好想您。
微风迎面拂来，似是在回应她的思念般，带着池面上稀碎而璀璨的光，温柔抚过她的脸颊。
曲清影抬头去寻那道轻风，却再次遇上那双漆黑似潭的深眸，她眼睫不自然地忽闪两下，迅速将眼底的湿润掩住，侧头避开了那道目光。
萧怀的视线一直定定望着她，将她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尽收眼底，也发现了她今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他抿直了唇，眸底的光渐深，隐隐透着些许不知名的波动。
事情好像有些不一样。
在梦中，他第一次看见曲清影的时候便是在今天，那时的她也同样捧着一盏荷灯缓缓放入燕池中，可那张皎洁如明月般的脸上应该是笑着的，为何今日却反而有些哀愁呢？
而且梦里的她虽然一开始对他也是冷的，但那种疏离感是建立在礼数之上的，哪怕心底对他再戒备，该做的表面功夫也都能落落大方地做好，绝不会像今晚这样想都不想地便一口拒绝了他的邀约，并且从一开始就在躲着他。
她这是忘记了前世的一切，还是已经想起来，却在畏惧着什么？
游荡在燕池水面的灯火如同熠熠星光般，落在萧怀凌厉分明的侧脸上，他长眸微眯，不自觉地转了转左手上的墨玉扳指，似在敛眉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十三见他这副模样，小嘴张了又张，终究没敢出声打扰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萧怀手上那盏荷灯，在风中摇曳不定。
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让邓公公再去买一盏荷灯时，忽闻一道清脆高昂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就见一名明眸皓齿的红裙女子，身侧跟着一位风度不凡的白衣男子，并肩朝着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