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百日宴后,李清瞳又经历了两次生死劫。

    一次是两岁时,玉甄抱着她在枯井旁的大树下乘凉。树下有个秋千,玉甄玩心大发,一手抱女儿,一手拉绳,秋千越荡越高,玉甄没坐稳,从秋千上摔下来。玉甄拍拍屁|股站起来,一琢磨才发现不对。娃没了!

    玉甄趴在井口往下看,李清瞳正横七竖八地躺在井底。

    “瞳儿!”

    玉甄吓得魂都没了。

    全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李清瞳从井底捞出来,李清瞳不哭不闹——直接晕过去了。

    晕了三天,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郎中让李老爷准备棺材,李老爷痛苦不已,捶胸顿足。玉甄想随女儿去,白绫已经套在脖子上,却被阿春救下。

    “夫人你先别死,小姐醒过来了!”

    玉甄随阿春来到女儿房间,只见李清瞳悠悠转醒,眼巴巴地望着哭哭啼啼的一家人。

    李老爷大喜过望,花重金在古佛寺捐了三尊金身佛像。玉甄斋戒一个月,为女儿请了佛牌。

    李清瞳脖子上已经挂了姻缘石和白玉葫芦项链,再挂一个佛牌,沉得连脖子都抬不起来。玉甄说女儿年纪尚小,要不先把姻缘石摘下来,老爷答应了。

    还有一次生死劫,是五岁时随父亲出远门。

    山路崎岖,下山时老马脚底打滑,轿子一斜,李清瞳从窗户直接飞了出去。李老爷惊恐万分,从轿子里爬出来。轿子旁边就是悬崖,这人跌到悬崖下哪儿还有命?!

    李老爷嚎啕大哭,瘫坐在地上。

    几个年轻小伙子见义勇为,下山找人,找了半天没找到,抬头一看,发现树上竟挂着一人。

    就这样,李清瞳在短短五年里,经历了三次生死劫。

    街头巷尾知道了李清瞳的光辉事迹,给她取了个名叫福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福娃长到七岁时,李老爷决定送她去私塾读书。玉甄不放心,让阿春跟去陪读。

    阿春自从加入雷老大门下,就风雨无阻地学习武艺。白天练,晚上练,连梦里都在挥拳。

    李清瞳经常被阿春抗在肩上练臂力,绑在腿上练轻功。只是阿春身上被火烧伤的疤痕始终褪不去,李清瞳励志要寻遍天下名医,治好阿春的伤疤。

    七年时间,阿春已经成长为风雷堂一等一的高手。雷老大赐给阿春一个“追魂鞭”作为毕业礼物。

    因为阿春在,李清瞳小小年纪就成了孩子王,家附近十岁以下的地痞流氓都敬她三分,抢来的三瓜两枣全部上缴。

    老爷本来没想让女儿读书,但看她一天天上房揭瓦,玩得一身泥,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于是,找了当地最牛的私塾先生,请他收李清瞳为徒。

    先生姓孔,名大智,自称是孔子第四十七代传人。

    孔大智有个要求,收徒先考试。分数太低者,甭管家里多大的官,拿多少银子,天王老子的儿也不收。

    李老爷心想,咱闺女是神童啊,考试一定难不倒她。当下就给李清瞳报了名。

    谁知,李清瞳上考场就傻眼了。

    卷子上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下一句是什么,李清瞳答不出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下一句是什么,李青瞳还是答不出来。

    这是七岁小孩做得题吗?古代这么卷吗?

    周围小孩一个个下笔如有神。只有一个小男孩跟李清瞳一样,左顾右盼。男孩见李清瞳在看自己,朝她做了个鬼脸。

    “霍子默,眼睛往哪儿看。”孔老先生呵斥道。

    那个叫霍子默的小男孩不以为然,在卷子上鬼画桃符一番就交卷。李清瞳本着考卷不留白的习惯,穷尽毕生的积累,把空白填满也交卷。

    放榜之日,李清瞳和霍子默不出意外地分获倒数一二名。

    霍子默斜眼看李清瞳:“你就是那个福娃?”

    李清瞳点点头。

    霍子默啧啧两声:“考这么差还福娃,简直浪得虚名。”

    李清瞳瞪大眼,明明你才是倒数第一?!我一个不会古文的都比你多考两分!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三十七了,犯不着跟个七岁小孩较劲,索性微微一笑,全当没听见。

    小男孩不知趣,指着李清瞳的脸道:“你笑起来好像个老太婆。”

    李清瞳一听别人说她像老太婆,顿时火冒三丈,顾不得什么为老不尊,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就往霍子默身上打。

    “老太婆打人啦!老太婆打人啦!”

    小男孩一边喊一边躲,没跑几步就撞上“铁塔”阿春。阿春将小男孩拦腰抱起,举过头顶,像孙悟空抡金箍棒一样抡小男孩。

    小男孩的书童走上前,呵斥阿春把少爷放下。阿春看了小姐一眼,李清瞳道:“先让他叫我一声姑奶奶。”

    小男孩风度没有,骨气倒是有,被阿春转得七荤八素的,嘴里还骂个不停。

    书童见阿春不松手,一个扫堂腿踢过来,阿春屈膝一跳,从书童头顶飞过。

    “住手!”

    私塾老先生颤颤巍巍地从堂内走出来,“你们两个考倒数的,还有脸在这打架。”

    李清瞳见老先生发话,朝阿春使了一个眼色,让她把男孩放下来。

    小男孩转了半天,底盘不稳,摇摇晃晃,一头栽进老先生怀里。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去门口罚站!好好反省反省。”

    开学第一天,教室门还没进就被老师喊去罚站,丢人现眼。

    阿春跟在李清瞳身后自责道:“都怪阿春下手太重。”

    “不怪你,要怪就怪那小屁孩,句句踩我雷点上。”李清瞳恨恨道。

    小男孩见李清瞳瞪他,一副有本事来打我的表情,冲李清瞳撇撇嘴。李清瞳翻个白眼,站到墙根底下。

    夏日酷暑,墙根周围没有树,李清瞳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晒得心焦口燥。阿春用袖子帮李清瞳遮阳,李清瞳哭丧着脸,说你那练武的紧身袖子,只能遮住一小块头皮。

    旁边霍子默也是百无聊赖,一会踢踢小石子,一会对墙打拳。

    “老太婆,想不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呆着?”霍子默踢了一个小石子到李清瞳脚边。

    李清瞳不理他。

    霍子默又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太阳晒得越久,人老得越快。”

    说完叫上书童往私塾后山走去。

    李清瞳冷哼一声,倔强地在烈日中昂起头。

    见阿春脸上的伤疤被晒得通红,李清瞳心疼道:“阿春你热吗?”阿春微微一笑:“这点太阳对阿春来说不算什么。”

    私塾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李清瞳见四下无人,犹豫片刻,拉着阿春也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片大竹林。绿竹幽深,青萝拂衣。

    霍子默听见背后传来声音,转头发现李清瞳跟来,于是放慢了脚步。

    “少爷,你还去昨天那个地方吗?”书童亦步亦趋跟在霍子默身后。霍子默点点头。书童面露忧色:“那地方曲折幽深,不知里面藏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去啊。”霍子默笑道。

    书童温言道:“既然少爷想去,霍婴陪少爷去便是。”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竹林深处。

    一尊两米多高的人首虎神像立在两人跟前。石像背后有座洞穴,洞穴深不可测,门口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书童问:“现在进吗?”

    霍子默道:“再等等。”说完,回头望了一眼。

    李清瞳走在后面跟阿春闲聊:“你说那小屁孩什么来头,说话这么贱?”阿春噗嗤一笑,明明小姐自己都是小孩,还老管别人叫小屁孩。

    “你笑什么?”李清瞳问。

    阿春收敛起笑,道:“小姐每次说话都像大人一样。”

    李清瞳两手一摊,无奈道:“我本来就是大人。”

    阿春挠挠头,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

    算了,说多了都是泪。李清瞳继续往前走,发现霍子默和他书童站在洞穴前一动不动。

    “被石化了?”李清瞳小声嘀咕。

    “老太婆,你走得太慢了。”霍子默打趣道。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管我走得快还是走得慢!”李清瞳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血压飙升。

    霍子默靠在石像上:“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赌什么?”“进洞穴走到底再走回来。”

    李清瞳往洞穴里一探,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平生最怕黑,但面对霍子默的挑衅,又不想轻易认输。李清瞳抬头看了眼高大的阿春,咬牙答应。

    “他俩不能进,只能我俩进。”霍子默指了指书童和阿春。

    “少爷!”“小姐!”书童和阿春同时喊起来。“小姐,你不能去,你有生死......”李清瞳让阿春闭嘴,阿春急得满脸通红。

    另一边,书童走到霍子默耳边低声说:“少爷,你忘了老爷的叮嘱......”霍子默冷道:“你要是想告状,现在就去。”书童禁声,退到一边。

    “阿春,你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我的生死劫,只有我自己渡。”李清瞳安慰阿春,“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我没出来,你再进来找我。”

    阿春握紧拳头,她从未忤逆过小姐,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不用担心,我走前面,你跟上就好。”霍子默第一次没有叫李清瞳老太婆。

    李清瞳深吸一口气,跟着霍子默走入洞穴。

    霍子默吹燃一根火折子,递给李清瞳。

    “有备而来?”李清瞳问。“考试那天来踩过点。”“那为什么带上我?”李清瞳皱眉道。霍子默回头看她一眼:“一个人无聊嘛。”

    ......

    “你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霍子默说。

    李清瞳回头一看,阿春和霍婴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身后漆黑一片,李清瞳不敢往回走,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没过多久,路越走越窄,李清瞳和霍子默不得不俯下身子爬行。

    一阵穿堂风吹过,火舌熄灭,李清瞳啊的一声,心脏噗噗直跳。

    沙沙沙!背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小屁孩。”李清瞳屏息静气,不敢回头。

    霍子默停下来,朝李清瞳身后看了眼,惊恐道:“快爬!”李清瞳紧张极了,张开四肢飞快爬,一眨眼的功夫把霍子默甩在身后。

    “喂!!”

    李清瞳顾不得霍子默在背后喊,风呼啸而过,李清瞳没注意到山道变了方向,身体不受控地往下滑。

    啊啊啊——伴随一阵尖叫声,李清瞳从洞口飞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栽进一个大水池里。霍子默紧随其后,溅起一阵水花。

    “呸呸呸!”李清瞳呛了几口水,四肢上下扑腾。

    霍子默被水花疯狂打脸,冷道:“老太婆,你先站起来再说。”

    李清瞳一睁开眼,发现水刚到霍子默的腰,啊哈哈哈哈......

    “居然扔下队友自己逃命?”霍子默一脸不快。李清瞳心虚,头转向别的地方。

    安静片刻之后,霍子默笑了一声:“白痴,吓你的,爬得比蟑螂还快。”

    李清瞳目瞪口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竟被黄口小儿戏耍?天理何在?!

    李清瞳火冒三丈:“都是你丫的......”还没骂出口,顺着霍子默手指的方向,李清瞳惊得张大了嘴。

    晶莹剔透的池水发出蓝宝石般的光芒,洞壁上刻着巨幅山水画,从池底到洞顶,把人包裹其中。

    “水下有台阶。”霍子默道。

    池水一半浅一半深,李清瞳和霍子默站在浅处,往深了走有十几级台阶,连接着另一个洞口。

    李清瞳二话不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洞口游去。

    霍子默慌了,他不会水!眼看李清瞳越游越远,霍子默眼睛一闭鼻子一捏,也跟着跳进水里。

    清水微凉,碧波荡漾。李清瞳游得欢畅,三下两下就浮出水面。

    洞穴变得宽敞起来,李清瞳爬到岸边,拧干衣服。

    可等了半天,不见另一个人上来。不会出事了吧??李清瞳心里一沉,无奈又跳进水里。

    游了半晌,发现霍子默清瘦的身体被水草缠上,已经奄奄一息。

    那水草散发出诡异的蓝光,像毒蛇一般紧紧缠绕着霍子默。

    李清瞳游过去,脖子上的葫芦项链发出亮光,水草竟似活物般,从霍子默身上褪走。

    霍子默往下坠,李清瞳抓住他的衣服,把他驮在自己背上。忽然霍子默转醒,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勒住李清瞳的脖子!

    啊呀妈呀!你干什么!

    李清瞳快要窒息了,心想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死。于是心一横,转头就是一拳,直接把霍子默砸晕。

    李清瞳游到到岸边时,两人已经精疲力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霍子默拽上岸。

    霍子默躺在地上,一脸苍白。

    李清瞳跪在霍子默身旁,按压他的胸口。见霍子默没反应,李清瞳又抬起霍子默下巴给他做人工呼吸。霍子默睁开眼,发现李清瞳趴在自己身上,嘴对嘴......

    “你干啥!”霍子默猛地弹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喊什么,要不是姑奶奶,你早就嗝屁了。”李清瞳一脸嫌弃。

    “那.....那你也不能夺走我的初吻!”霍子默哀嚎道。

    李清瞳玩心大发,伸出两爪捏住霍子默的脸奸笑道:“哎唷,仔细一看,你个小屁孩还有几分姿色,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

    霍子默吓得花容失色:“你你你,不守妇道!”

    突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嚎叫。

    李清瞳和霍子默不约而同往洞穴深处看去,一只巨型猛兽威风凛凛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猛兽如狼似虎,一身雪白,双眼赤红。李清瞳浑身僵硬,汗毛都竖起了。霍子默站起来,挡在李清瞳面前。

    猛兽把两个小孩逼得连连后退,退到墙根,热气喷到两人脸上。

    救命啊!李清瞳闭着眼睛大喊一声。

    余音缭绕,李清瞳听见咯咯咯的笑声。微微睁开一只眼,发现那只猛兽正趴在地上,用舌头舔霍子默的脸!

    “好痒哈哈哈......”猛兽在霍子默怀里蹭来蹭去,尾巴摇摇晃晃。

    还没等李清瞳反应过来,那猛兽叼着霍子默的衣服把他甩到自己背上,接着又把李清瞳也甩到背上,朝洞穴深处奔去。

    猛兽毛发浓密,体积庞大,李清瞳坐在上面跟坐在大床上一样舒服。洞穴顶上有一片蓝色萤火虫,像星云一般,如梦如幻。

    李清瞳陶醉其中,却苦了坐在后面的霍子默。

    她的头发朝霍子默的眼睛里、嘴里乱飞,霍子默避犹不及,只能无奈地忍受这凌乱的剐蹭。

    猛兽奔了一会,洞外的光透进来,李清瞳欣喜若狂。猛兽腾空而起,跃出洞穴。

    微风徐振,赏心悦目,眼前之景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瀑布飞珠,层林浸染,灼灼开放的野杜鹃,从山顶一直开到山底。

    李清瞳站在山巅,脚下是万丈深渊。

    猛兽让两个小孩沿着尾巴滑下来,自己又返回山洞。

    霍子默爬上一个巨石,朝深谷大喊几声。

    哇哇哇哇——

    回音入耳。

    李清瞳双手叉腰,心想只有小孩才干这么幼稚的事。

    “你也试试看?”

    李清瞳摇摇头。

    “切,老太婆,假正经。”霍子默不屑道。

    李清瞳瞪大眼睛,不就是乱吼吗,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也站上巨石,大喊道:“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回家!”连喊三声之后,想到自己的亲朋好友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李清瞳突然悲从中来,坐在石头上放声大哭。

    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大哭。李清瞳的眼泪像洪水开闸一样狂流不止。

    霍子默以为李清瞳害怕了,嘟囔一句:“胆小鬼。”然后从衣襟抽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李清瞳擤了一下鼻涕,眼泪涟涟道:“你这小屁孩还算有点良心。”回头一看,发现霍子默有些古怪。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凝在脸上,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你怎么了?”李清瞳推了霍子默一下。

    这不推还好,一推霍子默整个人跟佛像一样,直直地向后倒。

    “呀!别装死啊,我可没办法把你扛回去。”李清瞳连忙拉住他。

    这时,霍子默的眼珠子忽然不转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清瞳身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出现在李清瞳背后。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李清瞳慢慢转过身......

    一张“骷髅”脸贴在她的脑后!

    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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