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尘之巅、天界之涯,便是诸神世界的圣地无愿山。

    昊天和幽冥都以天外世界、法相世界为尊,共同管理诸神世界。每百年,双方都要在无愿山会盟。昊天和幽冥分别于山之阳、山之阴建有行宫,供两宫帝君会晤时暂歇。昊天的行宫,名为行宫,实际上不过几处曲水回廊,倒也幽静清雅。

    我拇指和无名指掐一道剑诀,手中长剑翻转探刺,霎时间紫气缭绕,火花迸射。

    这是毕方族的入门剑法啊,更多的是做防守之用——这也是怀容特意嘱咐我让我教给叶欢的“以防身为先”的法术。

    “好!”

    叶欢呱呱呱地开始鼓掌,但面露难色。

    “小福,你这套剑法看着好厉害,但是是不是对于我这种没什么基础的人来说太难了……你看,要不先教我点入门的?”

    “入门的,比如什么呢?”

    “比如……嗯……凭空变出东西来?”

    我摇摇头,严师范儿上身,道:“这种花拳绣腿的招式既不能用来攻击,也不能用来防身,不实用。”

    叶欢悻悻地一笑,走向桌上另一把剑。

    “那……我试试,不过我四肢不协调小福姐姐你不要笑话我。”

    叶欢说着就握住剑柄,一边往上举一边呲牙咧嘴地说:“哇,这剑,怎么这么重啊,啊,不行,根本拿不起来!”

    “当啷”一声,剑掉在地上,砸起了一层灰尘。

    我走上前捡了起来,抓在手里摆弄了两下。

    “感觉还可以啊,应该不过十斤……”

    “十斤!?”

    叶欢两眼一翻,恨不得马上晕厥过去。

    不过就我而言,十斤确实不算很重的兵器,之前我有一对精铁小戟,每一只都有近四十斤。

    不过……

    毕竟多年过去,我也荒废了许多,想来那四十斤的双戟,可能也不是今时今日的我能够随意驾驭的了。

    叶欢走上来捏了捏我的胳膊,啧啧地感叹了半天。

    “以前我们楼里有位笛仙姐姐,她有一只铁笛,很重,拿着学上一个时辰,第二天胳膊就动不了了,她就说我太娇弱。但我感觉,她那笛子还是没这个重。”

    我满眼怜爱地看着叶欢,叶欢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母性十足的眼神吓到了,忙笑着解释道:“不过我觉得她说的对,我也确实该练一练。不过……这个确实太沉了,有没有更轻一点的?”

    玩归玩闹归闹,怀容既然将叶欢托付给我了,我也不好太娇惯她。下一秒叶欢还是被我安排双手举着那把剑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尽,叶欢累得满头是汗,摇摇晃晃地瘫倒在一块巨石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缓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我端着一杯茶,蹲下身来递到她嘴边。

    “仙君,喝杯茶吧,歇一会儿我们再继续。”

    叶欢颤颤地举起手,拖着小茶杯的手控制不住的抖,我哭笑不得,只能拿着茶杯,让她就着我的手喝。

    叶欢歇够了,满意地长出一口气,活像一个被勒令长期不能沾酒的酒鬼乍一碰酒的那股舒爽劲儿。

    “小福姐姐,我第一次来无愿山,你能不能带着我去转一转?”

    我虽然是怀容给叶欢选的陪练,但也不好对她太过苛刻。于是便答应了下来,毕竟我对这无愿山还是有些熟悉的。

    溪桥渐转,层林叠翠,无愿山上云雾缭绕,霞光朦胧。

    这无愿山乃是诸神世界的圣地,据说天外世界的神明曾站在无愿之巅,吐气为云、落泪为海、断发成林,塑造了整个诸神世界和凡尘世界。

    而无愿山也因此成为了凡人升仙后修炼的圣地,以及诸神聚会、神脉绵延之处。

    “诸神与凡人不同,并非诞生于母体之内,也少了凡人的□□之苦与分娩之苦。”

    在我们面前是一方莲池,池水缥色沉碧,池内零零散散的生着几株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莲花。

    “你瞧那株株莲花,便是神灵的莲胎。互相愿结以连理、互相扶持的神仙只需在这莲池□□浴,便可得此莲胎,百年后,莲胎自会绽开,新的神由此而生。”

    叶欢目瞪口呆,伸手要去碰一下莲胎,那莲胎竟也微微一歪,躲了过去。

    叶欢道:“那既然神仙怀孕生子如此简单,帝君和先君后为什么没有留下孩子?”

    叶欢这一问倒着实是问住我了。

    虽然在长乐宫也混了四五年,但长乐宫众人一直对慧敏君后月江上神的往事,尤其是其与怀容的关系讳莫如深。又因为怀容在叶欢出现之前一直不近女色,因而对那位传说中的君后,到也一直没什么好奇心。就连月江的侍女纫秋,也很少提及她的这位旧主。

    月江其人,人如其名,就如长乐宫中的一道月光,无处不在但又因着一些习以为常而无人在意,岁月如江流,这份皎白色的月光也在慢慢流逝。

    我只知道,她是北方玄寒宫长泽上神之女,上一代司运星选中之人,曾经掌管彼时还在昊天瀛海上的瞰运台,而在大概四五年前历劫升天。

    至于其他,长乐宫中甚至都没有她的一幅画像。

    要不是上次怀容托我去瞰运台上烧一张给她的符咒,我都要怀疑怀容已经忘了这位他曾经的君后了。

    “这……我也不知,我第一次进长乐宫的时候,慧敏君后已经升天了。仙君如果实在好奇不如改天去问纫秋姐姐?听说她曾经是先君后的侍女。”

    叶欢显然对我这个回答有些失望,她就地蹲下来,道:“小福,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帝君为什么对我像是一见钟情似的毫无征兆地就把我带来了昊天。我虽然也读过一些传奇话本,也喜欢听一些才子佳人一见如故的故事,自己也多多少少会做些白日梦,但这件事真的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会觉得奇怪。”

    我站在叶欢背后,她看不到我脸上的沉思。

    我想我是知道一些原因的,但现在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告诉她。

    “小福,其实昨日红橘宴上,很多人都说我不及慧敏君后,但这些无非只是让我难堪一下罢了,我真正在意的,是帝君对慧敏君后和我到底都是什么感情。”

    是啊,怀容对月江和叶欢到底有没有区别呢,我一时也不免犹疑出神。

    且不说月江与叶欢,在怀容心中,叶欢与……又有什么区别呢?

    临花照水,水镜中叶欢的眉目更像我记忆深处的那张脸了,只不过更多了些稚气与天真,少了些风霜痕迹与操劳神色。

    我知道怀容是在叶欢的面容中找到了那个她,但确实不知道怀容是把叶欢当成了她还是只是把叶欢的脸当成了她的脸。

    一阵沉默。

    “帝君的心思,我等臣下也着实不敢妄言,只是我以为帝君如果一直没跟您开诚布公地聊过这件事,其中因由确实还是需要揣度。”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希望叶欢耽于怀容为她营造的金屋中。

    “小福,你也觉得帝君看上我这事,有些蹊跷,是不是?”

    “蹊跷倒也谈不上,只是以我对帝君的了解,这些年他一向不近女色,也甚少提及另立君后之事。帝君待您,确实厚比寻常……”

    叶欢望向我的眸中,我不确定她从我眼中读出了什么,我只是捕捉到了她眼神中有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坚定,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小福,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觉得亲近,可能这也就是帝君说的所谓一见如故吧。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但如今我还是不想瞒你了。”

    叶欢在池边坐下。

    “我还是觉得,我不属于这昊天世界,即使我曾经也想过要与他相守一生,可当时,我只当他是个普通书生,现在看来,他的一生,生来便可以万亿年纪,而我的一生,却如露水蜉蝣,在神的纪年中不过转瞬,何谈相守呢?”

    烟花风尘,虽然不为世俗所沆瀣,但行内往往也以得一有情人、终身有所托为贵,叶欢面对怀容这种天地间第一等身份的人物倒也仍能保持清醒,这也让我不禁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小福,不管你支不支持我,你一定不要告诉其他人。”

    叶欢把心里话一股脑都吐出来后才看到我略显严肃的眼神。我怀疑我如果一旦说出一个“不”字,她就会连滚带爬地抱住我把我按在地上。

    “无愿山……”

    我顿了顿,转过身去,望向远方一处云围雾绕的谷地。

    “无愿山中,有通天达地之谷,上可达天外之涯,下可通凡尘之端。凡尘修士谓之曰登天梯,诸神谓之曰飞升岩。”

    不知何时,叶欢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身边,痴痴地望着那片云雾之谷。

    “不过,你可要考虑好。”

    我看向叶欢,此时此刻,我无法判断她的眼神中是期待还是忧惧,是留恋还是迫切。

    “此一去,要承担的将是天君之怒、离人之怨、烂柯之哀、回天之难。此前抛落在凡尘的种种残藕难续,割舍于昊天的种种怕也是就此两断。”

    虽说怀容一向以慈悲有容著称,但之前也从未有过他的钟意之人离弃他而去的先例,叶欢不辞而别弃他而去,我确实也很难想到他会作何想。

    “小福,你放心,我如果真的做了决定,一定落子不悔。”

    叶欢看向我的眼眸中有种独特的坚韧,那是一种久违的熟悉与令人唏嘘的陌生,仿佛那一泓秋水正如水镜,映照出了多年前的光景。

    鬼使神差般的。

    别有居心似的。

    我道:“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和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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