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屿走进殿内，见叶欢正倚在床上喝药，殿内并无其他人侍奉。
叶欢听到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云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默默地喝药。
云屿将纫秋给的药瓶放在桌上，十分不客气地坐下，道：“我去见过小福了，她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不过她被锁仙枷束缚着，无法动弹。”
叶欢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云屿继续说道：“阿斐和柳然姑娘也在玄寒宫养病。那黎国公主好狠的心，给她们下了毒，好在我宫中的神草可解百毒，她们也没有性命之危。”
叶欢依旧是“哦”了一声，呆呆地喝着药。
云屿看叶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有些沉不住气，问道：“那地下石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君他们说的什么神器又是什么？我不过带着阿斐她们先走了一步，怎么竟成了这样？”
“呐，云屿。”
叶欢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云屿的抱怨，如梦方醒一般出言打断他道：
“你说小福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问倒是在云屿的意料之外。
云屿在见到叶欢之前，也曾猜测她可能会问小福是不是真的是幽冥细作、瑶玑为何一口咬定小福的身份、怀容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些问题他或许可以敷衍地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以安抚叶欢。但小福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他也没有任何头绪。“小福到底是什么人”，目前他也只是如雾里看花，一切谜团现在仍是谜团，他不知如何解开，更不知那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云屿默然。
叶欢也又低下了头，或许她本不该问云屿这个问题，众人皆置身迷雾中，乍然提出此问徒增烦恼罢了。
叶欢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赫斐姐姐和柳然姐姐今后是什么打算？”
云屿道：“黎国公主既然杀心已起，我是断不会让她们再回去黎国。至于其他的，还是由她们自己决定吧。”
云屿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之前，我一直不理解帝君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诸神凡尘两界有别，也仍要将你带来这长乐宫；在知道你私自离开的时候他又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当然，我也不理解你的心思，明明飞升的机会近在眼前，却又偷偷溜回了凡尘，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如今，我想我可能理解了一些。”
窗外的瀛海宁静而广阔，仿佛轻易就能张开胸怀，将所谓凡尘 、诸神、天外、法相四界以最温柔又最冷酷的方式淹没。
“我承认自己对阿斐有些非分之想。当我发现她中毒时，虽然明知道凡尘的毒不足为惧，但我还是很害怕。那时，我明明应该和小福一起进去找你们的，是我自己太担心阿斐，怕她真的……也是带她回玄寒宫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好歹也算昊天世界一方领主，但我所能绝对掌控的似乎也只有玄寒宫那小小一处天地，甚至连玄寒宫我都不能算完全掌控。”
“也是因此，我生出了将阿斐留在玄寒宫的想法。那一刻，我理解了帝君。但后来，我读到阿斐新写的一首诗，诗中有一句‘曾羡南山下，悠然自翙翙。欲归无田宅，植柳当蹊前’。玄寒宫算是我的‘田宅’，我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南山下，但这或许并不是阿斐的归处。我想，阿斐应该也想有一处真正在她自己的绝对掌控下的‘田宅’吧。想到这里，我想我也大概能理解你一些了。”
云屿说完后，抬眼正对上叶欢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叶欢眨了眨眼，道：“你怎么了云屿，你真的是云屿吗？”
叶欢那副表情，仿佛刚刚有一只狗在她面前发表了长篇大论的食素宣言。
云屿耷拉下眼，带着十分不自在的羞愤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就是，阿斐她们想去哪里都行，只要不被那个黎国公主逮到就好了。”
云屿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刚刚纫秋给的药瓶放到了桌上。
“我的事说完了，要去向帝君复命了。至于你和小福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吧。小福就被关在长乐宫西南角上那处废弃的宫室内，这是刚刚纫秋给的药，说是有助于恢复。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叶欢看着那只小药瓶出神。这小瓶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没等叶欢想起来，再一抬头，云屿已经离开了。
叶欢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了那只小药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傍晚之时，叶欢换了一身普通神官的衣服，嘱咐了晴霜和雨岚一番，便悄悄出了门。
瀛海沧浪殿在长乐宫东北角，本来也是一处无人问津的不知废置了多久的宫室。几年前，怀容突发奇想想要将此处重新修葺一番，直至去年才刚刚完工。凤趾殿无法入住后，叶欢看上了此处的清静，便向怀容主动要了此处作为宫室。
瀛海边风景绝佳，平日又清静少人。唯一不好的点大概就是离长乐宫其他宫室有些远。
这从东北角走到西南角的遥远路程更是让叶欢望而却步。
叶欢体力一向是拖后腿的，走上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下。而这次又是偷偷去看小福，叶欢还需要特意找些隐蔽的地方歇脚。
走走停停，叶欢感觉自己应该走了一半了，一边停下来感叹神仙的宫苑真的好大，一边十分不客气地打开了一处很隐蔽的小门。
叶欢猜这可能是某处没人住的宫室的后门，打算进去歇歇脚。进到门内，叶欢才发现此处竟然有很多大棵的桂花树。
怀容爱桂花，长乐宫无人不知，长乐宫四处都植了桂树，花开之时仿佛置身芬芳之海。但并不是所有地方的桂树都如此枝干壮硕、繁茂如盖。叶欢目前所见可以与此处的桂树媲美的大概只有上清殿前的桂树了。
长乐宫虽大，但人却不多，因此闲置的宫室并不罕见。这长乐宫乃是怀容帝君的母亲临水帝君所建，临水帝君好男色且广收徒众，加上喜欢热闹奢华，宫中养面首与徒众逾百人，因此当时的长乐宫也算人丁众多。到了临水帝君的徒弟、上一任长乐宫之主康武帝君时，康武帝君遣散了不少临水帝君的宠信心腹，长乐宫中的宫殿就空置下来了一半。等到怀容即位，当年之人更是大多早已尘归尘土归土，长乐宫也空荡荡不复往昔。
叶欢本以为这处宫室也是众多普通的闲置宫室之一，直到看到这棵硕大的桂花树，才肃然起敬。待到走到宫殿正门前一看，叶欢着实吃了一惊。此处竟然是先君后月江上神曾经居住的凤趾殿。
因为之前的事，叶欢对凤趾殿并不陌生。但同时也因为那位神秘的君后的原因，叶欢总觉得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叶欢叹了口气，觉得此处并非可以歇脚之地，于是一边默默道了声“冒犯”，一边准备离开。
可就在此时，叶欢只觉得怀中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竟是纫秋给云屿、又最终到了自己手上的小药瓶。
记忆涌上心头，叶欢心中一凛。当时在黎国水下宫殿，小福在寻找那个什么钥匙的时候好像也有一只发烫的小瓶子来着。
叶欢颤巍巍地去触碰那小瓶，那小瓶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引导叶欢向殿内走去。
推开尘封已久的殿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叶欢闭上眼用袖子掩住口鼻，再睁开眼，叶欢愕然。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瞬息间发生了变化，明明此时应该只是傍晚，但此处却夜色已深、明月当空。此处也并不是一处宫殿室内，倒像是幽静山林间的一景。
山色空蒙，岩崖峭立，举头松柏青苍，俯身滟滟江流。周遭云雾缭绕，虫鸣窸窣。仿佛身在一幅夜色江崖山水画卷中。
叶欢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某种幻境中，但又不知道如何逃脱，只得壮壮胆子四处观察。
叶欢注意到，天上并不只有明月如弦、繁星点点，还有九个神秘的圆球浮动着。叶欢听怀容说过，神仙精怪皆有视、听、嗅、味、触、情、智、苦、乐九识，是以比凡人感官感觉更为强劲敏锐。九识存于识海之中，如九日当空。
想必此处应该是某人的识海。
叶欢闭目凝神，轻唤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
“月江上神，是您吗？”
叶欢再次睁开眼，当空的弦月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取代了月亮，出现在叶欢面前。
月江一身月白色衣裙，长发如瀑，面容清婉，神色和悦。或许是月光的缘故，她身畔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让她看起来带着如秋意般的凄清。
月江向身侧伸出手掌，一只盛着些清水的小荷叶出现在她掌中。月江带着温柔的笑意，将荷叶盏递给叶欢。
“相见实难，想必你我都有许多要说的，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叶欢看月江看得呆住了，一时忘了接那递过来的荷叶盏，反应过来之后，叶欢只觉耳根发热，差点就要去摸摸看是不是刚才的小药瓶挂在了耳朵上。
待叶欢接过荷叶盏后，月江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一棵大树下。月江的手苍白而冰冷，即使紧紧握住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坐下后，叶欢试探着问道：“上神，你是……”
月江会意，淡然一笑，道：“月江已身在黄泉之下，我不过是她识海中残存的一缕神识。无论神仙精怪，身死后识海就会进入永夜。你瞧，那九识之玉都失去了光芒。这些年来，我虽无法走出识海，但长乐宫中发生的事，我大多知晓。”
的确，叶欢曾听怀容说过，识海之内有九识之玉，如九日当空。而眼前月江识海中的九识之玉早已失去了光芒，如果不是月江所布置的月光与星光辉映，那些识玉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叶欢无意叨扰上神，只是恰巧路过又心生好奇，不知怎么就闯入了上神的识海，还望上神恕罪。”
月江望着识海中一派凄清景致，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天上已无月亮，她却恰如月般清辉皎洁。
“并非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而是有人引你前来。识海乃是极其私密之地，并非谁都可以随意窥探他人识海。你能进入我的识海，是因为你有打开我识海之门的钥匙。”
叶欢一下想到了那只小药瓶，忙将其从怀中掏出。
“是了，这是混沌瓶，可以储藏神识。这里有我的一缕元神，凤趾殿又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两者相契便将你带入了我的识海。”
叶欢默然。这瓶子是纫秋的，里面装的是给小福的药，如果纫秋是有心的也一定是想让小福与瓶中月江的神识交流，那纫秋此举又是何意？
月江看叶欢皱眉沉思，又仔细看了看瓶身的纹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瓶子是纫秋给你的吧。”
“上神怎么知道？”叶欢正在思考要不要将这瓶子的来历告诉月江，听到月江的话十分惊诧。
月江道：“因为这瓶子是我给她的。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释怀。”
叶欢疑惑道：“上神此言何意？”
月江起身俯瞰崖下江流，即使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背影，也能感到黯然神伤。
月江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凡尘总说若人生前心愿未了，死后则不能安息。叶仙君，我也有件心事，多年来一直无处诉说，不知可否扰你些许光阴，慰我惆怅难遣。”
叶欢怔住，看着月江的发丝在雾气中随风袅袅。眼前的或许只是月江的一缕愁思，但却也是月江上神真实的记忆。叶欢想到红橘宴上众人提到的月江，想到小福口中并不了解的月江，想到纫秋每每说起都语带遮拦的月江，想到怀容心中的月江。
“我幼时曾拜康武帝君为师，在长乐宫中住了很长时间。我、怀容、纫秋，也算是少年相识……”
叶欢听到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云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默默地喝药。
云屿将纫秋给的药瓶放在桌上，十分不客气地坐下，道：“我去见过小福了，她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不过她被锁仙枷束缚着，无法动弹。”
叶欢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云屿继续说道：“阿斐和柳然姑娘也在玄寒宫养病。那黎国公主好狠的心，给她们下了毒，好在我宫中的神草可解百毒，她们也没有性命之危。”
叶欢依旧是“哦”了一声，呆呆地喝着药。
云屿看叶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有些沉不住气，问道：“那地下石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君他们说的什么神器又是什么？我不过带着阿斐她们先走了一步，怎么竟成了这样？”
“呐，云屿。”
叶欢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云屿的抱怨，如梦方醒一般出言打断他道：
“你说小福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问倒是在云屿的意料之外。
云屿在见到叶欢之前，也曾猜测她可能会问小福是不是真的是幽冥细作、瑶玑为何一口咬定小福的身份、怀容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些问题他或许可以敷衍地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以安抚叶欢。但小福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他也没有任何头绪。“小福到底是什么人”，目前他也只是如雾里看花，一切谜团现在仍是谜团，他不知如何解开，更不知那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云屿默然。
叶欢也又低下了头，或许她本不该问云屿这个问题，众人皆置身迷雾中，乍然提出此问徒增烦恼罢了。
叶欢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赫斐姐姐和柳然姐姐今后是什么打算？”
云屿道：“黎国公主既然杀心已起，我是断不会让她们再回去黎国。至于其他的，还是由她们自己决定吧。”
云屿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之前，我一直不理解帝君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诸神凡尘两界有别，也仍要将你带来这长乐宫；在知道你私自离开的时候他又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当然，我也不理解你的心思，明明飞升的机会近在眼前，却又偷偷溜回了凡尘，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如今，我想我可能理解了一些。”
窗外的瀛海宁静而广阔，仿佛轻易就能张开胸怀，将所谓凡尘 、诸神、天外、法相四界以最温柔又最冷酷的方式淹没。
“我承认自己对阿斐有些非分之想。当我发现她中毒时，虽然明知道凡尘的毒不足为惧，但我还是很害怕。那时，我明明应该和小福一起进去找你们的，是我自己太担心阿斐，怕她真的……也是带她回玄寒宫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好歹也算昊天世界一方领主，但我所能绝对掌控的似乎也只有玄寒宫那小小一处天地，甚至连玄寒宫我都不能算完全掌控。”
“也是因此，我生出了将阿斐留在玄寒宫的想法。那一刻，我理解了帝君。但后来，我读到阿斐新写的一首诗，诗中有一句‘曾羡南山下，悠然自翙翙。欲归无田宅，植柳当蹊前’。玄寒宫算是我的‘田宅’，我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南山下，但这或许并不是阿斐的归处。我想，阿斐应该也想有一处真正在她自己的绝对掌控下的‘田宅’吧。想到这里，我想我也大概能理解你一些了。”
云屿说完后，抬眼正对上叶欢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叶欢眨了眨眼，道：“你怎么了云屿，你真的是云屿吗？”
叶欢那副表情，仿佛刚刚有一只狗在她面前发表了长篇大论的食素宣言。
云屿耷拉下眼，带着十分不自在的羞愤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就是，阿斐她们想去哪里都行，只要不被那个黎国公主逮到就好了。”
云屿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刚刚纫秋给的药瓶放到了桌上。
“我的事说完了，要去向帝君复命了。至于你和小福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吧。小福就被关在长乐宫西南角上那处废弃的宫室内，这是刚刚纫秋给的药，说是有助于恢复。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叶欢看着那只小药瓶出神。这小瓶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没等叶欢想起来，再一抬头，云屿已经离开了。
叶欢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了那只小药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傍晚之时，叶欢换了一身普通神官的衣服，嘱咐了晴霜和雨岚一番，便悄悄出了门。
瀛海沧浪殿在长乐宫东北角，本来也是一处无人问津的不知废置了多久的宫室。几年前，怀容突发奇想想要将此处重新修葺一番，直至去年才刚刚完工。凤趾殿无法入住后，叶欢看上了此处的清静，便向怀容主动要了此处作为宫室。
瀛海边风景绝佳，平日又清静少人。唯一不好的点大概就是离长乐宫其他宫室有些远。
这从东北角走到西南角的遥远路程更是让叶欢望而却步。
叶欢体力一向是拖后腿的，走上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下。而这次又是偷偷去看小福，叶欢还需要特意找些隐蔽的地方歇脚。
走走停停，叶欢感觉自己应该走了一半了，一边停下来感叹神仙的宫苑真的好大，一边十分不客气地打开了一处很隐蔽的小门。
叶欢猜这可能是某处没人住的宫室的后门，打算进去歇歇脚。进到门内，叶欢才发现此处竟然有很多大棵的桂花树。
怀容爱桂花，长乐宫无人不知，长乐宫四处都植了桂树，花开之时仿佛置身芬芳之海。但并不是所有地方的桂树都如此枝干壮硕、繁茂如盖。叶欢目前所见可以与此处的桂树媲美的大概只有上清殿前的桂树了。
长乐宫虽大，但人却不多，因此闲置的宫室并不罕见。这长乐宫乃是怀容帝君的母亲临水帝君所建，临水帝君好男色且广收徒众，加上喜欢热闹奢华，宫中养面首与徒众逾百人，因此当时的长乐宫也算人丁众多。到了临水帝君的徒弟、上一任长乐宫之主康武帝君时，康武帝君遣散了不少临水帝君的宠信心腹，长乐宫中的宫殿就空置下来了一半。等到怀容即位，当年之人更是大多早已尘归尘土归土，长乐宫也空荡荡不复往昔。
叶欢本以为这处宫室也是众多普通的闲置宫室之一，直到看到这棵硕大的桂花树，才肃然起敬。待到走到宫殿正门前一看，叶欢着实吃了一惊。此处竟然是先君后月江上神曾经居住的凤趾殿。
因为之前的事，叶欢对凤趾殿并不陌生。但同时也因为那位神秘的君后的原因，叶欢总觉得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叶欢叹了口气，觉得此处并非可以歇脚之地，于是一边默默道了声“冒犯”，一边准备离开。
可就在此时，叶欢只觉得怀中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竟是纫秋给云屿、又最终到了自己手上的小药瓶。
记忆涌上心头，叶欢心中一凛。当时在黎国水下宫殿，小福在寻找那个什么钥匙的时候好像也有一只发烫的小瓶子来着。
叶欢颤巍巍地去触碰那小瓶，那小瓶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引导叶欢向殿内走去。
推开尘封已久的殿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叶欢闭上眼用袖子掩住口鼻，再睁开眼，叶欢愕然。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瞬息间发生了变化，明明此时应该只是傍晚，但此处却夜色已深、明月当空。此处也并不是一处宫殿室内，倒像是幽静山林间的一景。
山色空蒙，岩崖峭立，举头松柏青苍，俯身滟滟江流。周遭云雾缭绕，虫鸣窸窣。仿佛身在一幅夜色江崖山水画卷中。
叶欢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某种幻境中，但又不知道如何逃脱，只得壮壮胆子四处观察。
叶欢注意到，天上并不只有明月如弦、繁星点点，还有九个神秘的圆球浮动着。叶欢听怀容说过，神仙精怪皆有视、听、嗅、味、触、情、智、苦、乐九识，是以比凡人感官感觉更为强劲敏锐。九识存于识海之中，如九日当空。
想必此处应该是某人的识海。
叶欢闭目凝神，轻唤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
“月江上神，是您吗？”
叶欢再次睁开眼，当空的弦月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取代了月亮，出现在叶欢面前。
月江一身月白色衣裙，长发如瀑，面容清婉，神色和悦。或许是月光的缘故，她身畔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让她看起来带着如秋意般的凄清。
月江向身侧伸出手掌，一只盛着些清水的小荷叶出现在她掌中。月江带着温柔的笑意，将荷叶盏递给叶欢。
“相见实难，想必你我都有许多要说的，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叶欢看月江看得呆住了，一时忘了接那递过来的荷叶盏，反应过来之后，叶欢只觉耳根发热，差点就要去摸摸看是不是刚才的小药瓶挂在了耳朵上。
待叶欢接过荷叶盏后，月江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一棵大树下。月江的手苍白而冰冷，即使紧紧握住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坐下后，叶欢试探着问道：“上神，你是……”
月江会意，淡然一笑，道：“月江已身在黄泉之下，我不过是她识海中残存的一缕神识。无论神仙精怪，身死后识海就会进入永夜。你瞧，那九识之玉都失去了光芒。这些年来，我虽无法走出识海，但长乐宫中发生的事，我大多知晓。”
的确，叶欢曾听怀容说过，识海之内有九识之玉，如九日当空。而眼前月江识海中的九识之玉早已失去了光芒，如果不是月江所布置的月光与星光辉映，那些识玉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叶欢无意叨扰上神，只是恰巧路过又心生好奇，不知怎么就闯入了上神的识海，还望上神恕罪。”
月江望着识海中一派凄清景致，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天上已无月亮，她却恰如月般清辉皎洁。
“并非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而是有人引你前来。识海乃是极其私密之地，并非谁都可以随意窥探他人识海。你能进入我的识海，是因为你有打开我识海之门的钥匙。”
叶欢一下想到了那只小药瓶，忙将其从怀中掏出。
“是了，这是混沌瓶，可以储藏神识。这里有我的一缕元神，凤趾殿又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两者相契便将你带入了我的识海。”
叶欢默然。这瓶子是纫秋的，里面装的是给小福的药，如果纫秋是有心的也一定是想让小福与瓶中月江的神识交流，那纫秋此举又是何意？
月江看叶欢皱眉沉思，又仔细看了看瓶身的纹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瓶子是纫秋给你的吧。”
“上神怎么知道？”叶欢正在思考要不要将这瓶子的来历告诉月江，听到月江的话十分惊诧。
月江道：“因为这瓶子是我给她的。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释怀。”
叶欢疑惑道：“上神此言何意？”
月江起身俯瞰崖下江流，即使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背影，也能感到黯然神伤。
月江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凡尘总说若人生前心愿未了，死后则不能安息。叶仙君，我也有件心事，多年来一直无处诉说，不知可否扰你些许光阴，慰我惆怅难遣。”
叶欢怔住，看着月江的发丝在雾气中随风袅袅。眼前的或许只是月江的一缕愁思，但却也是月江上神真实的记忆。叶欢想到红橘宴上众人提到的月江，想到小福口中并不了解的月江，想到纫秋每每说起都语带遮拦的月江，想到怀容心中的月江。
“我幼时曾拜康武帝君为师，在长乐宫中住了很长时间。我、怀容、纫秋，也算是少年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