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陪嫁品,有十口大箱子那么多,凛的力气根本拉不开那些放在底下的箱子,她只搬来了板凳,踩在上面打开了最上面的五个箱子。

    每个雕花落灰的厚重檀木箱盖都被她用一根又宽又粗的木条撑开,里面的物品携带的淡淡光辉浪卷潮涌般朝凛袭来。

    凛的眼珠子瞬间被照亮,嘴唇更是无法控制地张大。

    剔出一些花样老土被母亲抛弃的绢布,再挑出来色泽陈旧的珠宝玉石,那些毫不起眼的咒物才是熠熠生辉的主体。

    凛能感受到不同物体中,节奏不同的咒力流动。

    有些横冲直撞,有些蜿蜒绵长,有些如突刺一般搏动,有些如星河一般流淌。

    汇聚在一起的各种咒具携带巨大的咒力,被凛第一次感受到。

    那些箱盖就像封印一般,拉开了帷幕,让六岁的凛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她感觉自己似乎能品味出每一种咒力的味道,是苦涩的还是甜美的。

    她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尘封箱底。但面临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她仍然记得自己的目标,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似乎有攻击性的咒物和咒具,避开它们不断外溢的咒力波动,成功在这些箱子里找到了一摞书籍,这个过程花费了她三天。

    她每天天刚亮就来收拾这些箱子,由于她的身高受限,她甚至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小脚手架,方便她上上下下。

    在她不厌其烦的规整中,她发现了一些好玩的小咒物,虽然危险的品类都被她感知到且尽可能远离,但她还是没有控制住孩童的好奇。

    她手指轻轻触碰一个粗糙的木制蝴蝶玩偶时,她感受到了吸力,和她心心相印的温暖力量从指尖汇集,传递到她血液中,她甚至感受到这些气息似乎和自己同源。

    蓝色颜料在它的翅膀上显得非常陈旧,但是凛的触碰似乎让它一瞬间恢复了活力,木头做的蝶翼变得轻薄,发灰的蓝色颜料也盈盈流转,呈现出流动的美感,它围绕凛的头飞了一圈,然后偏偏倒倒地落在她的手心,很快就恢复成粗糙的样子。

    这样的小玩具有许多,它们之间的咒力凛非常地熟悉,那种拉丝的暖意是从心口蔓延出来的。

    她就在享受玩耍的乐趣的同时找到了祖父提到的《兵器全书》。

    她筋疲力尽地盖上了盖子,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她的全身,她迫不及待想去询问母亲这些物品的由来。

    然而母亲正在主母的院子里罚跪,凛听下人说,母亲似乎对膳食动了手脚,家主年纪已经不如从前了,医生说他血气上涌堵住了心脉。

    夫人平时虽然宽厚,但她和家主是年少结成的姻缘,两人携手维持诺大一个五条家,就算情爱殆尽彼此之间也诸多照拂,夫人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凛的几个哥哥也围在一边。

    大哥在人群中发现了凛,他走了过来把凛抱起来递给一边的乳母,遣散周围无关的人,冷着脸关上了夫人院子的门。

    凛提心吊胆等到深夜,母亲会被如何惩罚她不知道,她不敢睡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了,母亲才回来。

    凛光着脚从床上跑了下来,母亲傲慢美艳的脸没有任何不同,她低下头看着跑出老远微微喘气的凛,笑了一声,抬起脚走开了。

    凛心中想询问的事没有问出口,她清楚地意识到母亲带给自己的陌生感,凛不再对她多开口了。

    箱子里的那些小物件,是母亲年少的时候亲手做的。

    外祖父停下了正在给佩剑雕刻花纹的手,好半晌慢吞吞地说。

    凛没再多问了,她的注意力被桌面上锋利的佩剑所吸引。

    她心中有一种寂寞和痛苦,她无法对祖父言说。

    年幼的凛猛然意识到,母亲曾经是和外祖父一样的,她那双手也会制作咒具和咒物,她也会绘画和雕刻,她也会涂色和锉磨。

    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这些,锁在箱子里,终日不见阳光。

    是她对父亲的爱吗?

    是她总在渴求他的宠爱吗?

    凛不知道,凛也不想知道。

    之后,凛的心境变得简单了许多。

    既然外祖父倾尽所有教会了母亲,那他也同样可以教会她。

    凛拿着那本母亲一眼都不愿意再看的书,开始漫长的学习和揣摩。

    祖父非常欣赏凛的的决心,对咒具制作一窍不通的舅舅起初一直是祖父的心疾,再加上女儿荒废才干,祖父脸上的愁容可谓是乌云密布。因此凛展现的兴趣让祖父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

    伏黑家在咒具这个领域一直非常有名气,但家族最忌讳人丁稀少,这个姓氏到祖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苦苦经营祖上留下的家业,他的后人只有舅舅和母亲两个,舅舅整日游手好闲,沉迷于医馆,对祖父的事业毫不关心,母亲年轻的时候倒是听话地学了一学,但仍然没有达到祖父期待的水平。

    外孙女的出现几乎带给这个老人最大的希翼和春风,让他在斜风细雨一般的晚年仍然紧紧抓牢自己的寄托,不厌其烦且鞠躬尽瘁地向她输出他的全部积累。

    祖孙二人利用每周仅有的一两天,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研习他们的大天地。

    而在五条家的日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凛自己。

    家里给凛请了教习礼仪的老师,也请了学习普通课程的老师,凛七八岁后的时间已经不能完全分配给咒具的制作凛,但好歹周末的时候老师会给她放假,她仍然有机会去祖父那里实践。

    但是十岁生日一过,凛的课业任务重了许多,她虽然以学习文学知识为主,但是物理和数学仍然是家主钦点的重中之重。

    基本上从没去过其他地方的凛,在十五岁生日过后,她的美貌被五条家的人注意到,她开始作为五条家展示给其他家族的精致洋娃娃参加各种社交。祖父的身体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衰老的,不久后祖父就离开了人世,凛那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此离她去,她充实美满的童年也就在此刻与她告别,她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

    祖父的巨大财富被托付给了母亲,但随着母亲的离世,由于舅舅的“不务正业”,凛成为了伏黑家唯一的继承人,这笔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财富,给凛带来了一些麻烦。

    并且即将成年的凛,开始面对家族层面上的婚配要求,这是一个更大的麻烦。每一位来画像的画师,都让她如坐针毡,所有出席的宴会就像展示一件艺术品一样,让她在各个夫人面前讨巧卖乖。这样的麻烦事基本上三五个月发生一次,但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母亲和祖父的相继离开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能展现在亲人面前的开朗一面,如今彻底没有人能够看见了,她在五条家的沉默发生了变化,从前的沉默带着温和恬静的感觉,只是像无风之树一样。而现在她的沉默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倔强。

    贴身服侍她的下人或许有直观的感受,她的心情不佳让她寡言少语,彻底成为了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瓷娃娃,只有美丽的脸让人觉得还有可用之处。

    五条凛的学艺之路,在她自己看来是辛苦的,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为人知的,凛也曾对自己得心应手的技艺感到骄傲,但手艺人在这个家不被任何人尊重。

    但她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虽然不被五条家的人认可,但是似乎会让祖父高兴不少,那就是她的快乐源泉。

    她就凭借这点信念,从字都认不全到逐步精通,在不尽人意的环境中凭借一点兴趣缓慢地摸索,凛不敢说自己和外祖父的水平不相上下,但祖父离世前所传授的全部技艺,凛自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

    母亲能学会的东西,她也能学会,即便已经离世的母亲在她心中仍然是带头鄙视祖父能力的敌人,凛暗暗发誓,她永远不可能因为爱情而舍弃自己的才能。

    她遇到第二次翻墙进来的甚尔的时候也是如此叮嘱自己的。

    她这么多年维持的心如止水,终于因为和这个男人的不期而遇而全盘打碎,她收获了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炽热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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