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很暗,凛站在脚手架上劈砍长高的细竹竿。

    她脚下已经堆了一摞了。

    甚尔沉默地帮她点上了竹林旁边的石灯。

    他看到了小池塘里游着的两条红白的小鱼。

    但也不算小了,肥嘟嘟的,池塘旁边的石头上还放着没有喂完的鱼食。

    突然亮起的暖黄灯光,惊了凛一下。

    她回头看到强壮的男人立在她身后,英俊的脸被黑色的头发挡住了一半,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他似乎很专心地在看鱼池里的鱼。

    凛莫名其妙有点心虚,一时之间没有出声,转过身去继续砍她的竹子。

    她回过身后甚尔才抬眼看她。

    站在脚手架上的女孩比他高出许多。

    她今天穿着浓色的和服,袖子束起来,露出她的手臂。

    很少见的绿色裙子,显得露在外面的手臂更白了。

    那样细小的手臂,非常熟练地看着她的竹子。

    甚尔退后了一步,有一些竹叶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目光一直追随的女孩被斑驳的竹叶遮挡,显得虚实难分。

    甚尔握了握拳。

    从背后抽出凛前段时间给他做的新咒具,一把轻巧的长刀。

    随后他轻轻一跳,在半空中一砍,所有的竹子都分了家。

    然后他在半空中旋了一圈。

    凛看着他从头顶出现,少年的眼眶很红,黝黑的眼珠迸发令人畏惧的光。

    那样完美的鼻子,带着淡淡嘲讽的嘴,和那道伤疤。

    一秒钟就从凛的眼前滑开。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收刀时挑起来一片竹叶。

    被他捏在指尖,然后身后的还没有砍的竹子噼啪一声,整齐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行为并不出格,以前甚尔也会做出这种不明原因的行为。

    但是今天凛感觉他很不一样。

    事情都被他做完了,凛不得不从脚手架上下来。

    她蹲了下来。

    忽然甚尔踩着脚手架的横杆,手臂往前一伸,握住她的肩。

    用力一提,然后往身前拉了一下,凛就被他拥到了怀中。

    少女没有发出惊呼,她意识到今日一反常态的强硬,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带向地面。

    竹叶翻飞,青绿色晃了眼。

    眼神隐藏在黑暗中的甚尔,似乎不敢看她。

    将她放在地上就抽回了手臂。

    温暖的气息撤离,竹林的清冽袭来,凛打了个寒颤。

    “之前教你的,还记得吗?”

    甚尔把刚刚砍竹子的刀递给了她,她没接。

    温暖的大手把她的手握住,往刀柄上带。

    她还是接住了刀。

    她不太明白。

    甚尔轻轻笑了一声走到了一边。

    太阳已经完全下去了,天的另一边,月亮露出云端。

    甚尔确实教过她一套刀法,但是她不得要领也没怎么联系,只能说是勉强记得每一个僵硬的动作。

    眼看着这个男人强硬地要看,冷着脸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大有一副要指点一二的情态。

    凛不敢敷衍。

    但是束手束脚的和服让她施展不开。

    她只能小幅度地在原地展示她的动作,手臂上的动作倒是可以放得开些。

    这把刀很轻,甚尔用它可以快准狠,而她只能偏偏倒倒。

    挥完一套,她已经有些气喘。

    最后一个动作换了方向,她背对着甚尔收了刀。

    笑着回头去看他。

    他的眼神让人害怕。

    凛感觉自己笼罩在他的视线之内,锐利的目光刺得人生疼。

    凛和他相处的时候不说如沐春风,但是极少有这样神情可怖的时候,她不习惯。

    她收了笑意,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甚尔闭上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睁开,眼底翻涌的神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戏谑。

    “极差。”

    来不及反驳,他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凛,她单薄的身体在他胸前,小小的一只。

    他低头就能看清她的肩颈线条,洁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加无暇。

    他微微倾身包着她的手握住了刀柄。

    非常温柔地带着她再一次尝试他交给她可以保命的刀法。

    每一招都很慢,但是有力且到位。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头顶,到后面凛已经无法兼顾手上的动作了,后背传来的热度让她分心。

    “专心。”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在压抑什么。

    一口结实的气呼到了她的颈边,她立刻缩了脖子。

    男人没有移开自己的头,还是这么垂着。

    “怕什么?”

    “我没有…”

    凛把脖子伸直了,耳尖却不由自主发烫起来。

    他没在为难她,移走自己的气息,开始下一个动作。

    被他牵着做完一整套后,凛已经大汗淋漓了,看似很慢但是非常难做标准。

    因为流汗,脖子后面有几缕头发粘在了皮肤上,很细,蜿蜒盘旋着延伸进后背,穿着和竹叶一样颜色的衣服,但是莫名其妙地艳丽,头发都让甚尔忍不住遐想。

    他放开了她。

    没人帮忙,刀磕到土地上。

    凛把刀收了回去,这么一折腾她有点口干舌燥了,想回屋去喝水。

    “你要嫁给他?”

    凛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

    “应该不会…”

    这样的回答他不满意。

    眼睛根本没看她,气压变得很低,凛觉得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周遭的竹叶开始无风自动。

    一时间气氛冷得吓人。

    她试探着把刀递给他。

    他缓缓伸手拿住了刀,然后快速拿住了她的手腕。

    把她往前重重地一拉。

    凛一个趔趄。

    “不要嫁给他,他没什么不同。”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们离得极近,呼吸相闻。

    属于甚尔的气息钻进她的鼻尖。

    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紧张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复杂的情感体验让凛感到陌生,她又僵在了原地。

    甚尔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应,但他好像也不着急。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眼睛,睫毛定住了,露出了瞳孔,在夜色中分辩不出来什么颜色,但是很亮,总是透露着聪慧和沉稳,他很喜欢。

    他心中的多种叫嚣,只能在她这里获得平静。

    禅院家带给他的无限怒火,积攒的杀戮之心,似乎只能在她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不,不是这个院子的原因,是她,是只能在她身边获得抚慰。

    千层浪也能渐渐缓和。

    他很难在女人的事情上想得很细。

    她的处境他能明白一些。

    他不想她嫁给长谷川亮平,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她。

    长谷川和禅院和五条都没有区别,那不是她会喜欢的地方,只是另一个囚笼。

    她有选择的权利吗?

    如果没有,他会帮她。

    今天来,只是问一个答案。

    “我不会嫁给他。”

    好像沉思了许久,久到甚尔的目光已经在她的嘴唇上流连十个来回了。

    闻言,他的手松了劲。

    “如何能拒绝他。”

    “他不是鲁莽之辈,等他来,我态度强硬他也不会强迫我,之后我会和我哥哥说清楚我不愿意嫁给他。”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哥哥更是只拿你当筹码!怎么会同意?”

    语气逐渐激烈,嘴角的伤疤越来越狰狞。

    凛扬起眉毛,仰视他的脸色,觉得好笑。

    见他生气,她还笑得出来,甚尔突然有些发狠,又想捏住她的手腕。

    反倒被她先牵了过去,她眉眼间柔和地笑着,轻柔地拉起他,往房间里走去。

    到嘴的狠话一下子没了影,甚尔难得的顺从。

    她牵着他坐了下来。

    “别生气,喝口茶,我哥哥哪怕利益至上,也会考虑我的意愿的,更何况我还有嫂嫂可以帮忙说话。”

    “你那个嫂嫂一个病秧子,她能…”

    凛把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里面的茶水都翻了出来,她瞪着他。

    “咳,我是说她有心也无力啊…”

    他心虚看向窗外,并不敢和她逆着来。

    “嗯,何况哥哥是以为这是我自己寻来的婚事,后面只需要和他说明就行。”

    “?”

    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凛就当没看见,又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还要等到以后给他说?现在就去说!”

    他又莽撞地来拉她的手。

    这下两人坐下来,凛才看清他虎口处的伤,发白了,看着很深的样子。

    “你在家里也是够拼命的。”

    凛评价了一句,然后自然而然地拿出医疗箱,像往常一样给他清洗和包扎。

    “我已经没在家里打拼了,感觉无论如何也没有给我出人头地的机会,我在找别的出路。”

    “去外面当诅咒师吗?有损你们禅院的门楣。”

    对面的人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又吸了进去。

    今天两人都有意无意戳对方的痛处。

    长久的沉默,凛已经给他处理好了伤口。

    “跟我走吧…”

    他眼睛看着桌子,声音醇厚但轻微,似乎怕把她吹跑了。

    “我如何能跟你走?”

    “这些年我们干尽了偷盗的事,你也别把你自己归为良善之辈,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东西,我难道不是你最合适的搭档吗?”

    甚尔突然倾身,被她包扎好的手抬了起来,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凛没有抗拒,他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我是阴沟里的老鼠,五条家的大小姐也只是比我高贵一点而已。”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白色的绷带摸着没那么光滑,她的手使了劲。

    “我不怕你带给我的疼痛。”她压在了甚尔的伤口上,甚尔笑着说。

    “你在五条家这些年,你心里早就被厌恶和不甘塞满了,我只是佩服你,无论如何都能维持着你的笑容,你心里的咆哮不必我少。”

    “你?”

    “你的礼数全是你的伪装,你有任何一寸地方不被蛇蝎覆满吗?”说到这里,甚尔脸上出现了让凛不理解的自豪笑容。

    “他们所有人都会暗示你忍,而我会把刀递你手上,或者让我做你的利刃。你现在只需要一个离开的理由。”

    凛的心砰砰直跳,眼前的人嘴里说的每个字都是凛只敢暗暗想,不敢明着做的事。

    那样坏的笑容,如此说到心坎上的话。

    就在这一秒,两个恶棍远走高飞。

    也…没什么不好。

    甚尔抽回了手,兴奋地往墙边走去,翻了上去。

    凛仍然跪坐在原地,高墙之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要不要跟我走?”

    听到这句话,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廊下。

    抬头看着蹲在墙角的少年。

    肆意妄为的,不知多少个日夜他都这么毫无顾忌地出入五条家,视尊卑为无物。

    他生活很难,但他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周围都是不识货的蠢货的情态,那种自负是逐渐膨胀的。

    他的不屑,他的嘲讽,他从不伪装。

    凛的右手放在了胸前,那之下是蠢蠢欲动的情素。

    “我如何能…”

    “我喜欢你。”

    一股旋风朝凛袭来,心脏漏了整整一拍。

    “我说,要不要和我结婚?”他蹲在墙头,思索着。

    “也不是不可以。”

    她突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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