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啊,一分开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即便四目相对,也辨认不出彼此的模样。

    宇文成思见过了顾氏之后就开始装死,既不应允,也不拒绝,反正她也不能跑到统领府里来要个说法。除了固定的每月初一十五回宇文府问安之外,宇文成思都尽量避着顾氏。顾氏也没有什么动静,双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不过宇文成思心存芥蒂,又将院子里里外外全部盘查来了一遍,将三年来但凡与顾氏有一点点关系的小厮婢仆都卖了出去。晋王吩咐宇文成思,要挑一批美人儿出来,宇文成思便令各处的歌舞坊娼妓坊都留心着,还有些消息奏报上来,都堆在成思的跟前。

    渐渐入夏了,又可以做新的荷花酥了。不过荷花尚且没有全开,宇文成思只是提前预备好了要用的蜂蜜和糖霜,每次哥哥都觉得她做得太甜,不过她仍然我行我素,吐槽归吐槽,每次做了好的,还不是连诓带抢的?

    一品居又出新的点心了,成思特意起了大早去买,虽然递上来的条子消息让她很烦,不过好在还有好吃的点心,聊以慰藉。不过看了三分之一,成思的脸色就变了,剩下的条子也不看了,着急忙慌地就往外走。楚服追在后面问:“姑娘去哪里呀?奴差人把马牵过来吗?”

    宇文成思的脸色发白,往前走着,却突然停住了,略微地思索一番,宇文成思抓紧了楚服道:“不要惊动人,咱们两个走着去,尤其是林峰,不要让他知道我出了门。”“什么?”楚服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被宇文成思一瞪,立时噤声。

    宇文成思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回了主屋,将放在外面的条子收起来才放心地出门。楚服紧紧跟着宇文成思,她就是有这样的优点,只要成思不说,她也不多问。

    穿过大街小巷,走了近半个时辰,宇文成思终于到了她们的目的地,舞乐楼。

    舞乐楼是宇文成思的地盘,这个楚服知道,不过楚服不知道的是,宇文成思要去舞乐楼,何必避着林峰。宇文成思进去,先要了一个雅间,待周围清净了才对侍女道:“叫悠娘来见我。”

    悠娘姗姗来迟,抱歉地说:“小将军久等了,来了两个难缠的官差,说是要搜查什么人,我方才打发了,所以来迟了。”宇文成思虽然不足够明理,也不至于昏聩无能,不会与悠娘计较这个,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我前一向从各地找到了几个美人,一应都送到京城来听用,便是送到你这里先调/教一二,人都来齐了吗?”

    “周至有两个还没有送过来,说是路上遇到了盘查,官差是个难缠的,不过已经脱身,也就在这两日了。”宇文成思又问:“你调教得如何了?”悠娘面露难色:“都是这几天才陆陆续续到的姑娘,恐怕还要几天。”

    宇文成思道:“无妨,你尽管先调/教着,不必叫她们对咱们都是言听计从的,咱们自己的底细也是要藏好的,这一批姑娘出来是要送礼的,你着重叫她们知道怎么样伺候人就行了。”“是。”

    “悠娘,你带我去后面看看吧。”悠娘抬起头问:“小将军,您方才还说要藏好自己的身份的,现下去后面亲自看了姑娘们,不是反倒露馅了?”

    宇文成思道:“我倒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我恐怕要来找一个人,不亲自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劳烦悠娘帮我找一个舞姬用的面具吧。”悠娘不再多问,听话去找了面具,将宇文成思领到了这一批姑娘的跟前。

    都是还没有调教好的姑娘,狼狈的很。自然有的是心高气傲不愿意这么伺候人的,只管叫她们都饿着,活活饿上三四天,自然就肯了。再有些宁死也不肯卖身的,都是弱女子,饿上几天更加没有力气,再找了汉子来霸王硬上弓,破了身子以后大哭上一场,若是再没有吃食,自然也就肯了。哄骗人的把戏只多不少,再有强硬手段,到了这一步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不从的了。

    悠娘这两日定然是下了功夫了,这姑娘们一个个都被打得瑟瑟缩缩的,连个敢正眼瞧宇文成思的都没有,宇文成思仔细一一检查,指着角落的一个姑娘:“你,过来!”那姑娘战战兢兢地爬过来,跪在宇文成思脚下。

    “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翠儿。”

    宇文成思皱皱眉,果然是个莺莺燕燕的名字,在翠儿抬起头的一瞬间,成思的心中笃定了猜测,这样熟悉的面容与线条,像得似乎是从同一个模子上面刻出来的一般。宇文成思勉强地笑了一下,先让翠儿起来,而后转向对悠娘道:“这个姑娘,我要带回去。”

    悠娘自然无有不应的,什么都不需要准备,直接回去就行了。不过将将要出门的时候,成思问:“悠娘,翠儿的身契呢?”“这姑娘本来是哪家逃出来的,后来晕在路边了,被咱们的人带回来收留了,没有身契。”没有身契,就意味着没有身份,原本对于这样楼子里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遑论养在高门大院里的歌姬舞娘,若非是一朝失势满门覆灭,谁会到这高门大院里去查院子里有几个姑娘,有没有身份户籍。

    不过宇文成思另有考虑,没有身份,诚然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宇文成思也知道不应当在此事上难为悠娘,只是拍拍悠娘的肩膀以示嘉奖,而后对楚服说:“咱们走吧。”

    翠儿跟在宇文成思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走着,生怕走错了哪一步,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宇文成思一言不发,楚服也不说话,翠儿更加惶恐,又不敢说话,只能跟着。从角门回了统领府,确定再没有人发觉,宇文成思才算松了一口气。

    宇文成思看着翠儿,叫她抬起头,温和地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以前大约是没有见过我的,我的名字,是宇文成思。这里是我哥哥的家,也是我的家,以后你可以住在我家。”翠儿怯怯地看着宇文成思,不知如何作答。宇文成思又问:“你姓什么?”“奴只是一个奴婢,没有姓氏。也不配有姓氏。”

    “不是的。”宇文成思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奴婢,是我请到家里来的客人,你有姓氏的,你是不是姓林?”翠儿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地低下头,不过当宇文成思看到她瞳孔里的波纹,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宇文成思亦不再问,只是对墨香吩咐:“带她下去吃点东西,换身衣裳,挑些首饰,叫人将林峰院子的□□收拾出来,再去我的官邸收拾一间院子出来。”墨香应声,带着翠儿便下去了。

    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楚服没有说话,她知道宇文成思此时需要的并不是她的评价。

    晋王要过生辰,宇文成思备好了礼,自己不方便走动,只是命林峰代为送礼。宇文成思今日不当值,林峰也就没有出现在宫里的必要,送完了礼才回到统领府。宇文成思住在成都的官邸里,有一方天地,宇文成思毫不吝啬地分出了一个院子给他,林峰与晋王的生辰在同一天,回来的路上,竟然也有了小小的期待。都这么大的人了,林峰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大在意过不过生辰的,不过,宇文成思总是记得自己的生辰,这些年没有一次落过。慢慢竟然也成了习惯,心里也有了隐隐的期待。

    刚刚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林峰瞧见了楚服。林峰自己管的是外面的事情,楚服主理内院的事情,虽则他们都是在宇文成思身边听吩咐的,彼此之间却并不熟悉。林峰快步走了两步,先向楚服行了个礼,问:“姑娘怎么在这里?”楚服还以大礼:“将军是我家姑娘臂膀,我只是个奴仆,将军实在客气了。姑娘在里面等着将军呢。”

    一向都是宇文成思召他过去的,于是林峰又赶了两步,往前看见了宇文成思。

    宇文成思素衣脱簪,见了林峰,先行了跪拜大礼。林峰平日再与宇文成思玩笑打闹,宇文成思再将林峰看做友人,林峰也时时自省,不敢自满,仍然以成思之左右自居。这样的大礼,他万万不敢受,赶忙去扶。宇文成思神色肃穆,也扶不起来,行完了礼才起了身,面色沉痛:“林峰,我对不住你。”

    林峰心里一紧,竟然有些站不稳,勉强地笑着:“小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哪里有对不起我的事情?”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林峰,你也不要着急,我找到你妹妹了,在最近选上来的一批美人里面,你的十一妹妹,林子玉。”林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刚刚去接了她回来,墨香会与她解释清楚原委,等下换了衣裳,你就能见着她了。不过,咱们用来调/教女孩子是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你妹妹的清白,终究是毁在我手里了。我......”林峰终究是忍不住,跌坐在地上。

    宇文成思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扶:“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我......我负荆请罪,要打要罚我都认,你先别着急......”“我怎么能不急?”林峰一把推开宇文成思,成思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宇文成思的双手绞在一起,窘迫地站着,低声道:“是,都是我的不是,有什么火冲着我来就好了,何依依和悠娘也都是听我的话的,请你不要迁怒于她们。”

    一把将成思推出去的时候,林峰就后悔了,林峰马上站起来,勉强控制了一下情绪,低声道:“也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我都是知道的。你......你定然也是没有想到,我妹妹在里头,算起来应当是我谢谢你将她救出来。”

    林峰愈温厚不计较,宇文成思就愈内疚自责,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反倒是林峰过来安慰她:“成思心里就不要自责了,我妹妹罪臣之女,还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能活到今天,能让我再见到她,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林子玉在墨香的引领下出来了,仍旧是怯怯的目光,与林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颜,一看到林峰的时候,也忘了规矩与谨慎,尊卑与体统,径直扑进了林峰的怀里。数年不见,如今见了,便相拥着,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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