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回了宇文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围了四处府门,不过细想,又命人撤了,报了讯息给顾家,又着手准备发丧的事情。

    皇帝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之中走出来,见着顾氏这般的遭遇,竟然也发了仁心,准许宇文成思告假给嫡母安排丧事,不过皇城安危也要紧,宇文成都便没有告假了。

    坦诚地说,宇文成思并不感到伤心,毕竟这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她的年纪甚至比成思自己还要小一点。宇文成思能做的都做了,顾氏身死,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不过仍旧感慨,这样鲜活的一条生命,前一向还在与她闲聊,去年还给她送了好看的衣衫和首饰,这样一个人,转眼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骨了。慨叹归慨叹,更多的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罢了。

    不过,成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进宫告了一状,顾氏女身死,顾氏自然是要个说法的,不过人不是宇文成思害的,经的又是妇人难产之事,倒是也赖不着她。不过顾氏咬着不松口,一定要宇文成思给他们一个说法才是。

    从皇后薨逝之后,皇帝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宫里的御医看了好几拨都不见好,不过皇帝身子金贵,御医也不敢下猛药来治,只是暂时将养着,都是由陈宣华亲自照料者。皇帝不怎么管事了,连政务上的事情也大半移交给了太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自然懒得管,顺手就甩给了太子,叫太子去料理。抚旨也下了,丧葬抚恤的钱物也给了,不过顾家的人还是追着不松口,只是要一个说法。

    太子心里自然是偏着宇文成思的,不过又恐怕这件事是皇帝故意拿出来给太子来试探他的,因而久久不敢痛下决心,只是拖着。谁心里都知道,拖着拖着,自然就过去了。宇文成思心里实在觉得躲着也不是办法,决定还是去顾府,将事情说开比较好。

    宇文成思穿了官衣去见的顾指挥使,这个年岁足够做她父亲、实际她应当称作“外祖”的男子,下葬的时候,棺椁里面盛的,是她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心里都是不好过的,顾指挥使的眼睛已经有两分浑浊,连日的忧心与悲伤让他憔悴不堪。宇文成思执晚辈之礼,先行礼问安。顾指挥使没有理她,宇文成思也就自己找地方坐下来。宇文成思的阶品只比他低半阶,况且又是穿着官衣来拜访的,满宅子里竟然连茶也没有看一杯。

    好在,宇文成思也不是差一口茶吃。既然这个人肯见她,那么事情就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宇文成思低着声音道:“指挥使丧女心痛,成思失的是嫡母,心里自然也痛,只是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所以请指挥使不要过分伤心,成思自出钱费,定然好好给嫡母办一场丧事,也求个风光体面。”

    顾指挥使冷冷地说:“宇文将军身穿官衣进我顾府我才肯见你,怎么,原来是为了说和私事的吗?”宇文成思眼睛扑闪扑闪的,微笑道:“成思惭愧,既然此事已经闹到陛下跟前,陛下叫太子殿下来给咱们两家说和,有天子与东宫瞧着,成思自然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对待。若是外祖觉得尚且算是私事的话,不如就请您好好听成思说道说道,您想要的是一个说法,成思今日来,也就是为了给您一个说法的。”

    顾指挥使方才招招手,命人给宇文成思上了茶,不过他敢上,宇文成思不打算喝,她叫高达上来,将一沓纸搁在顾指挥使面前,“出事之后,该查的成思都查了,这些是上元过后我差人去预备的郎中和稳婆,他们的证词辩词都在这儿了,我若是安心要嫡母出事,何须费心给她预备这些人呢。”

    顾指挥使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刻意作假。”宇文成思也笑了两声,不急不恼地继续说:“是,指挥使见过的风浪多了,我才多大,考虑不周也是有的,不过这些人都是我预备的,他们的档也都在,人也都在,指挥使若是有什么疑问,亲自查问也好,只是他们的证词,恐怕到了御前也是不变的。”顾指挥使道:“你倒是很有手段。”

    宇文成思的脸上仍然带着笑,眸子里却透出了冷,“手段不手段的,自然也比不上指挥使的手段,还有一沓,是宇文府院子里的下人的证词,嫡母的饮食起居,中间有什么人来送过什么东西,去过谁家的宴会,进了什么首饰补品,都在上头了。这一批奴才成思也已经换下来了,若是指挥使有什么疑问的,尽可以去问了清楚,咱们也好放心。还有,成思原先也说,宇文府本来就不适合养胎,请嫡母回娘家照看,不过嫡母觉得身子不好挪动,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些话,成思说的时候嫡母的贴身女使都在,在这些证词里头也都有了,都是顾家的人,成思过两日就送回来,也好查问清楚。不过成思觉得,宇文府为什么不好养胎,指挥使若是好奇,自然是要查清楚的。不过指挥使要小心了,成思方才递过来的证词都是叫人拓下来的,原件在我那儿,若是用得着,烦请指挥使差人说一声,我好给您送过去。”

    顾指挥使撇嘴冷笑:“你说得倒是轻巧。”宇文成思的笑似乎长在了脸上,都没有什么变化:“指挥使这话玩笑了,怎么能轻巧呢?这个成思原先也说不知道的,不过成思在降生的时候,也是在外头,恐怕是因为风水的缘故,母亲当日怀成思的时候去了外头,所以我斗胆揣测,恐怕是这个缘故了。”

    信了她的话才怪。顾指挥使没有话可说,匆匆忙忙地就下了逐客令。

    高达不解地问:“小将军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宇文成思脸上的笑意淡下来了,“有的话,自然是不方便说透的,不过想来顾指挥使应当也会仔细看看里面的东西,我就疑心了,司马氏的身子有多么虚弱,连着七八个月都要羊髓进补。羊髓会使得胎大难产,我那位嫡母正正好好就是胎大难产,你说,这中间要是没有关联,他能信吗?”

    高达道:“反正卑职不信。”反正宇文成思自己也不信。

    太子从宫中问安回来,特意下了教令叫宇文成思来回禀禁军的事情。好处就是,宇文成思进入东宫,终于不必再越墙了。太子皱着眉头问:“你不是专程去了一趟顾家料理此事吗?怎么顾家如今还是盯着你不放?”宇文成思面露难色,也道:“是呀,臣初去的那两日回来倒也安稳,不过经过了这两天,也不知是怎么的,又闹起来了。”

    太子叹道:“你一向是唇舌伶俐的,那日究竟说了什么,怎么也不顶用?”宇文成思略略有些吃惊:“怎么?高达没有同殿下讲起?”这回轮到太子面露难色了,“诚然不曾。”宇文成思未及细思,如实说:“他们管臣要一个交代,臣就给他们一个交代,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司马嫱一手炮制,人证物证臣都交给顾家了,臣实在不知......”

    宇文成思长长叹了一声:“他们讲不讲道理啊!”太子皱起眉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成思,你没有发觉一开始就不太对吗?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顾家虽不甚显赫,也是世家,怎么会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他们不过就是要缠着你,缠死你。”宇文成思仔细想来,也吃了一惊:“是呀,臣思虑不周。有人认定了臣不敢将司马嫱推出去,让父亲难堪,亦叫宇文氏难堪。”

    “秦王。”太子神情冷峻,“扎扎实实知道你已在本宫幕僚的只有他,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顾家出了这样的招,想来或是秦王唆摆,或是秦王威逼,或者甚至,他们已经是秦王的人了。”宇文成思想起当日在陈宫之时过早地叫自己暴露于秦王面前,未免有些愧疚,太子却像早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一般,抚慰道:“不必多思,早晚的事情。”

    宇文成思忽而狡黠地一笑:“看来,臣又要走一遭江南了。”太子瞬间明白宇文成思的意思,也觉得可行,只是嘱咐道:“定然小心分寸,江南的火不要太大,不要被秦王从中间做了手脚了。”宇文成思甜甜地笑:“殿下放心,这种搞破坏的事情臣最擅长了。”

    末了,赵明来收宇文成思用过茶之后的茶具,里面的牛乳茶果然是被饮得干干净净了,拿了茶具,赵明弓着身子低声对太子道:“小将军还真是喜欢咱们东宫的茶点呢。”太子咳了一声:“我东宫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何况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哪个不喜欢吃甜的?”赵明低着头,却是眉眼含笑,他偷偷看向太子,太子的眉宇之间,竟也添了两分温柔。于是赵明又大着胆子说:“小将军真是明快人呢,活得像个太阳。”

    太子良久不做声,后来才听闻一声轻叹:“成思当真是恨极了司马嫱呢。叫顾家知道司马嫱,那也是成思借着顾家的手来对付司马嫱呢。你不知道,这些年成思的日子最是艰难,能熬油一样到今日,极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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