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兜兜转转,不经意间,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北平王并不太过问政事,不过朝廷新贵还是知道的,更何况,宇文成思是她的女儿。算起来,这是北平王和宇文成思第一回见面。罗成生有一副好皮囊,素来有“寒面银枪俏罗成”的雅称,人俊俏,也风流。若是生在魏晋,恐怕也是一个人物。

    见了北平王,才会恍然大悟罗成这般的风韵来自何处。北平王四纪的年纪,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是看上去有些寂寞,分明谈笑如常的人物,看上去却如同山间古松,寂寞沧桑。

    北平王看着宇文成思,忍不住说:“你果真像极了她。”宇文成思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问:“谁?”北平王笑起来,看起来极其和善:“你很像你的母亲,眉眼神色都像她。”宇文成思方才想起来自己的失礼,忙致歉:“臣实在是失礼了,本应该行礼问安,然臣领圣谕而来,实在不方便行礼,待下一次成思卸了身上的差事,再来向王爷赔罪。”

    北平王仍旧温和地笑着,宇文成思看着他,只觉得他身上的气质像极了兄长,虽然是头一回见,却多了几分亲切。北平王说:“你的性子很不像你的母亲。”宇文成思忍不住问:“王爷认识我的母亲吗?”北平王眼波流转,似乎陷入了悠悠的回忆之中,良久,才说:“都是少年时候的事情了,不过惊梦啊。”

    “那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北平王说:“你的母亲,是我见过最果敢坚毅的女子。”宇文成思却是迷惑了:“可是父亲说,母亲是这世上最最温顺谦和的女子。”北平王笑意更加浓烈:“这两者并不矛盾,或许过些时候,你也就明白了。”宇文成思低头,她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上上下下的人全部都换了一遍,连她祖父府中的婢仆也都换了一遍,兄长查了这些年,也还是一无所获。

    北平王说:“成思既然是代天子巡狩,北平王府上下必定事之以礼,便是说一些私心的话,我很景仰你的母亲,也会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宇文成思从眼角瞥过去,北平王妃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恐怕北平王也不仅仅是景仰这样简单了。至于还有别的什么,宇文成思更加好奇,她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她很早就已经离开了,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可是时时,处处,宇文成思都能感觉到她的遗泽。

    不过宇文成思很客气地笑,说:“臣多谢王爷厚爱,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王爷金尊玉贵,臣万万不敢。”宇文成思不是那种说上两句就感动得不行的愣头青,同谁讲话都留有余地留有疑心,这是她的优点。

    北平王又笑起来,也不理会她的客气,说:“你这两天就住在北平王府吧,该看的账目和记档稍后会有人给你送过来,至于查察吏治,巡狩地方,让我的两个儿子陪你去看看。”这样的安排,宇文成思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罗松知道她站在哪边,若是露出偏向,北平王恐怕也要考虑两分,罗松难保不对她下手,不过若是她在北平王府出了事,藐视天子的罪名就是要整个北平王府来担着了。

    宇文成思又笑:“谢王爷,臣实在受宠若惊。”“你远道而来恐怕舟车劳顿,我在花厅命人做了些席面,稍后咱们一同用饭。”宇文成思再次道谢:“臣谢王爷厚爱。”正说着,就有下人来禀报:“王爷,饭已经摆好了。”

    北平王道:“那咱们过去吧。”宇文成思拱手道:“是。”正门进来离花厅倒是还有一段距离,宇文成思被嶙峋的假山挡住视线,曲径通幽处,就沿着羊肠小道慢慢地走,迎面就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不过羊肠小道弯弯绕绕的,宇文成思渐渐也分不清楚方向了。院子里头,花花草草的不多,倒是有许多的松柏,比起寻常的阔叶树木看着逊色不少,不过宇文成思知道,到了冬天的时候,它们是最挺拔苍翠的。

    宇文成思道:“王爷心思奇巧,在园中广植松柏,又与寻常花木映衬,刚柔之间,相得益彰。兄长常常说,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就要看他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臣斗胆,王爷喜欢这样的东西,可见为人如同松柏一般,挺拔苍翠,志趣高洁,不染俗事。”北平王微笑:“燕云在北地,所以到了冬天树木的叶子落得格外快,所以我种了些松柏。我记得有个人同我讲,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只有松柏的叶子还在,不像别的树,叶子都落了一片,人应该倾慕这样的志气,不该被风雪压倒。”

    宇文成思说:“臣却觉得,松柏的叶子不像别的叶子那样大,那样好看,若只是为了抵御冬天的严寒而失去了春夏的蓬勃与热烈,也是划不来的。况且既是寒冬,低个头也没有什么。”“什么?”宇文成思粲然一笑:“叶子落了,春天还会长出来的,既然如此,在秋日落叶,于树木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恰恰是冬日的蛰伏,才令春日的木叶更加娇嫩啊。”

    北平王默然,这就是她放下恣意骄纵的性情,安心留在那个人身旁的理由吗?

    北平王又问:“那你家里现在种一些什么?”宇文成思虽然不喜欢别人问她家里的事情,不过多半是因为她的母亲原先在秦楼楚馆,北平王说话很是持重,问的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于是也认真答了:“原先父亲养了许多奇花异植,不过我后来不小心施肥烧死了父亲的宝贝君子兰,父亲就很少养这些东西了,因为我们家有位司马小娘,很喜欢牡丹,父亲在宇文府为她种了好些牡丹。再有就是一些平平常常的草木了,像梧桐紫薇什么的。后来,臣就住在哥哥跟前了,哥哥不太在意这些事情,所以臣来打理的时候比较多。本来种了好些竹子,不过竹子容易招惹蛇虫,所以后来就砍了大半,只有小小的一方竹子了,桂花开起来飘香十里,所以臣又挪了好些桂花来,杨树繁茂笔直,遮阳最好,所以四周环植。”

    穿过小道,就是花厅了,罗松和罗成已经过来等着了,一番繁文缛节,客套之后方才落座。席面就是平常的席面,简朴雅致,荤菜不多。宇文成思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北平王府一向这样简朴呢?还是因为她来了,所以简朴呢?

    北平王道:“过两天宇文将军出去查察吏治的时候,预备先从哪里开始看呢?”宇文成思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臣初来乍到,实在对这里不大熟悉,不过就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叫松儿和成儿领着你去吧,本王的封地上玩耍的地方不少,本王怕宇文将军自己去了找不到。”

    宇文成思的笑似乎长在了脸上:“臣卑贱之身,实在不敢劳动两位公子大驾,臣以为,大公子是嫡长子,虽然流落民间多年,与王爷不甚亲厚,不过到底身份尊贵一些,臣实在不敢劳动,倒是罗少保,原先陛下恩赏,加封为少保,也算有朝职,此番公干,还是方便一些。”罗成接收到宇文成思使过来的眼色,也应道:“是,儿臣愿往。”

    这话一出来,宇文成思马上敏锐地感受到北平王妃的目光柔和友好了许多,王妃既然愿领她襄助罗成的好意,自然对她的愿望也不会过于排斥。罗松道:“宇文将军这话却说得不对,我虽然流落民间,不过也是父王的长子,有这一层血亲在,怎么会不亲厚?况且陛下命宇文将军来,也是对我北平王府的重视,身为嫡长子,自然应当作陪,以示对天子感激涕零。”

    宇文成思笑着,起身对罗松行礼,罗松立即站起来:“将军代天子巡狩,我怎敢受?”宇文成思道:“这不是为了陛下,是为了成思自己不会说话,惹得公子不高兴了,所以给公子赔礼。不过,成思斗胆,成思听说公子最近添了一位千金,为人父的,自然应该多尽尽心,若是不能修身齐家,怎么能做佐以国事呢?”

    北平王的笑容像极了慈父的笑容:“既如此,那就这样吧。”罗松没说过宇文成思,白白吃了亏,也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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