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比太子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沉不住气一些。

    就在林峰进去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秦王便做了决定。秦王俊与城外驻军互通消息,告知城外驻军之将领,并约定响箭为号。城外驻军毕竟只是接应,真正要控制整个皇城,还是要将禁军紧紧握在手中。秦王写信给城外,只征调了三千人马进城,剩下的就只等他的号令。

    不过太子也有算漏了的时候,比如这个时候的三千人马,太子顺势将这一波人放进城里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些人是用来攻下东宫的。

    秦王只是将这三千人隐于巷陌之中,伺机而动。他自己则先进宫,确认宫内已经由他全完控制。十二卫的二十四个统领都已经在秦王跟前了。秦王甚是满意,宫内不需要有太大的异动,只要有一拨人攻入皇帝寝宫就行了。秦王挑选出左右龙武卫,直奔皇帝寝宫。剩下的人,只要严密把守各处即可。

    那个时候秦王还是过于意气风发,也过于年轻,当他走进皇帝寝宫的时候,十分惊讶地发现本来应该缠绵病榻的父皇并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俊儿,你当真要杀朕吗?”这样陌生的呼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皇家的事情,与别家不一样,他们不仅仅是父君的儿子,更是父君的臣子。更多的时候,他的父亲叫他“秦王”。

    秦王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谁称呼他都是“秦王”或者“秦王殿下”,是不是大家都忘了其实他有自己的名字,是不是皇家的孩子,都不配拥有普普通通的天伦之乐。

    秦王笑:“是啊,父皇。儿臣是您的孩子,想要这万里河山,有错吗?”皇帝冷漠地看向秦王,似乎在看向一个陌生人:“孩子啊,想要没有错。可是那得是朕愿意给你,朕要一个能承继大统的君王,而不是一个无父无君的混账!”秦王谦恭地行礼:“是,父皇。可是父皇的江山不也是这么得来的吗?”

    又翻旧账,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因而此生最恨人翻旧账。“成思!”“臣在!”宇文成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吓了秦王一大跳:“你怎么在这里?”宇文成思的伤是实实在在的的真的,手指甚至还用柔软的布料包着。不过宇文成思笑盈盈地说:“身为臣子的,只要君主用得上,自然是要赴汤蹈火的。”

    宇文成思向着皇帝躬身行礼:“陛下,臣请问陛下,是以国法治,还是要论父子?”皇帝皱着眉头:“自然是以国法治。”宇文成思在心里冷笑,还是那么翻脸无情。以国法治,叛乱者,人人得而诛之,自然是不必留下性命的。宇文成思低着头:“陛下,西暖阁已经替您打扫出来了,这边的声音西暖阁听不到,陛下不如过去睡吧,也好得以安眠。”皇帝点点头,由内侍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台阶,只深深地看了秦王一眼,无言地离去。

    宇文成思目送着皇帝远去了,才转向了秦王。秦王问:“整个禁军不是都在本王手里吗?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宇文成思笑:“殿下,跟了太子殿下那么久,有些本事您还是没有学到手。您看到的十二卫的将领,不过都是从我治下出去的小兵而已。整个皇城本来就在禁军手里,不过是陪着您演了一出戏。”

    秦王冷笑:“你就那么想杀本王?”宇文成思笑得阴冷:“殿下,臣很记仇的。殿下能用一个陈昂将臣套进去,臣自然也能用一个林峰将殿下套进去。臣算计了殿下不假,不过还是因为殿下太贪心、太沉不住气,若是殿下无欲无求,又怎么会落在臣手里?”“你敢杀皇子,你就不怕父皇事后后悔杀你泄愤吗?”

    宇文成思笑得更冷:“秦王殿下,陛下老了。”

    秦王也笑:“我虽然死,不过有我那位太子哥哥作伴,想来也不寂寞。”宇文成思细思,恍然色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个娘,宫里她不担心,哥哥就在暗处。她本来就重伤,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不过好在有哥哥坐镇指挥,倒也无妨。所以空虚之处在于东宫。

    宇文成思骑上追风,叫上高达,马上向着东宫而去。

    一品侯府常镇府兵八百,太子东宫一千。城外驻军进城的有三千,且都是龙精虎猛的常战士兵。东宫守卫虽则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在武器装备上也不如。这个账,怎么算都是东宫惨败。宇文成思骑在快马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人,恐怕就是冲着太子来的。秦王也真是胆子大,就敢这么兵攻太子府邸,不过话说回来,都敢带兵进皇帝寝宫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好处就在于,东宫是经过太子设计过的,楼阁亭台,易守难攻。不过劣势就在于,就算能守得住一时,恐怕也不能一直守着。城外的驻军宇文成思不敢调动,太子倒是留了印鉴在她跟前,不过宇文成思实在不敢用。若是连宇文成思都能调动城外的驻军了,皇帝心中猜忌,恐怕就会借着秦王起事将整个宇文氏连根拔起。若是由太子调动,虽然是因为秦王在城中,城外恰好留空,不过皇帝这样多疑,太子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此时就算调死士来守卫,可若是东宫凭空多出了这么些人马,又怎么不令皇帝心惊?

    宇文成思行到一半,转头对高达道:“你不必随我去东宫了,想来东宫已经闹起来了,蜀王和汉王也定然听得到,你去,带着我的官碟去,求见蜀王和汉王,就说有贼人叛乱,兵攻太子府邸,我宇文成思以性命求两位王爷带府兵驰援东宫,也是为安天下。快去!”高达听吩咐行事,马上也就去了。

    三千碰上两千六,只要指挥得宜,必能大败。宇文成思于东宫之前下马,刚刚跃下追风,似乎动作幅度过大,伤口又裂开了,真是疼得钻心。宇文成思三步并作两步,一瘸一拐地向里面冲,秦王调过来的兵马果然已经合围过来了,大战一触即发。

    宇文成思还没有穿过前厅,太子就出来了,厉声呵斥道:“你还受着伤,跑过来干什么?”“殿下!秦王调兵过来围攻东宫。”太子几步冲到宇文成思跟前:“本宫失算,不过已然知道了。”“臣方才命高达去蜀王、汉王跟前搬救兵,只要咱们撑过了这一时,后头的就不怕了。”

    “宇文成思!”宇文成思着急地向太子回禀前面的情况,灯火里,竟也未曾发觉太子一脸的怒火。“你什么时候才能珍重自己的性命?本宫同你说了多少回,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东宫是本宫府邸,自然有本宫守着,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瞎跑什么!”

    宇文成思被几句呵斥给骂愣住了。火光接天的时候,眼中竟隐隐有泪光。“好好说话!不许哭!”宇文成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知道的都告诉太子:“殿下,秦王已经在宫内伏诛了,兄长在暗处指挥,不会有事。臣以为,东宫的事宜须由臣来料理,殿下此刻应当仍在汉中,万万不可露面。臣虽然自己尚且不能动刀戈,不过臣自信学了不少兵书,也有实战经验,能应对好。殿下还是回去,藏起来。此役,凶险。”

    太子凝望着宇文成思,很不想离开。宇文成思跟着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反倒落了一身的伤痕。不像宇文成都,他是真的明白他。可是成思呢?他甚至不太明白,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选了这样只会伤害她的主君?

    她一身伤痕,现下连剑拿起来都费劲,林峰留在宫里了,高达去外面搬救兵了,他自己和宇文成都的左右也都不在身边,宇文成思在外面守着,又如何护得住自己?可是宇文成思冲着他笑:“殿下,殿下还没有做完想做的事情,臣还不能仗着殿下为非作歹狐假虎威,臣才舍不得死。”

    太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欠她的。他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站在最深处看着她为自己搏杀,他的战场不在这里,他的凶险也不在这里。

    火光里,他看见,一个身披重甲的女子手中拿着轻剑在奋力搏杀,以万夫不当之勇守卫着他的门户,他看见她的背后有因为伤口崩裂而浸透衣衫的鲜血,他看见她手指上柔软的布料滑落,露出光秃秃的手指,上面凝固着鲜血,还有未干的痂,他看见她用剑指着门外的凶徒怒吼,她脸上的神气叫明月也失去光辉,他看见她命不多的守卫前进、后退、迂回,进退得宜。

    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光彩,那才是宇文成思啊。平日的唯唯诺诺小心谨慎,是怎样禁锢了她的灵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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