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遣给成思的人手得力,宇文成思也细心,科举一事井井有条,从十月初开始,陆陆续续有考生进京了。凡是进京了,无一例外都留了底儿,京畿城防也仔仔细细调整过一遍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刑部忽然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许多重要的卷牍。日前才下过一场雨呢,要说是干燥起火谁也不信啊,刑部尚书崔大人因此时已经被暂时扣下了,刑部的事物暂时由两名侍郎主理。皇帝钦点由京兆府查明事由。

    宇文成思倒是没有什么触动,这段时间她有自己的事情可忙,没空看别人的热闹。这位崔大人,宇文成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晓得从皇帝还是晋王的时候,这位崔大人就已经跟着皇帝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小小的郎官,后来皇帝成了皇帝,也就把刑部尚书的位子给了这位崔大人。不过刑部起火,虽然这火不是刑部尚书放的,崔大人却要受牵连。出事出在刑部,至少这监管不严的渎职之罪是无法开脱的。刑部出事,负责任的,自然是他这个刑部的主官了。旁的宇文成思倒是不担心,至少恐怕皇帝为难:若是罚得轻了,不能以理服人,若是罚得重了,恐怕会伤了皇帝尚且潜龙之时一众老臣的心。

    楚服问:“姑娘,这事儿您要不要管一管?”宇文成思正捧着战国策皱着眉头看,“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楚服低着头:“奴就是随口一说,从前不是无论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姑娘都要过问两句的吗?”宇文成思笑:“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实在觉得这件事情同咱们没有关系。”“奴不敢。”

    成思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件事情不应当由我来办。你替我送一趟帖子,看看父亲什么时候有时间见我。”“是。”宇文成思的眼睛有些黯淡,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都在一座城里面,宇文化及同成思见面的时候却极少。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宇文成思过府问安之外,她自己也没有想起来要去相国府,宇文化及从来也不会想起来要见一见这个女儿。甚至有时候成思送了拜帖过去,也得不到答复。

    “父亲。”宇文成思恭敬地行礼问安,果真赶着的,还是十月的初一,过了今儿,她也不必一趟趟地过来了。宇文化及笑,“坐吧。其实每月也不必来这两趟的,左右现如今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同你商量的了。一来一回都费时间,实在是可以省了。”

    宇文成思微笑:“是成思回来得稀疏了,向父亲请安,也是成思应尽的心意。”

    “我昨儿听说你专门派人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父亲,成思听说刑部出事儿了,日前才下过一场秋雨,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火?此事已经由京兆府尹高大人查去了,自然轮不到成思操心。只是此事无论怎么说,刑部尚书崔大人都是跑不了的,我只是担心陛下为难。故而成思想求父亲,不如由父亲出面上书弹劾,主张重罚。陛下看到一众老臣的心意,也会体念父亲和咱们宇文氏的忠心。”

    宇文化及的笑,就像是雕刻在脸上的精美面具,看不出一点点变动和裂痕,“成思啊,你觉得我能代表一众老臣吗?”宇文成思愣了一下,“啊?”

    “回去好好想一想吧,实心眼的孩子,朝堂之上,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宇文成思的暖轿直接进了闲云阁,外头实在太冷,好在小将军府一开始造的时候门就足够宽敞,不要说暖轿,就是想跑马,也能跑进去的。一来一回诚然费时间,宇文成思回去的时候,都已经上灯了,里头人影绰约,微黄的灯光下,看着也温暖和煦。

    一推开门,宇文成思忍不住皱眉,墨香被反绑在太师椅上面,嘴巴被一块布紧紧塞住,挣扎不得,旁边立着红拂。红拂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没想这样的,不过被她看见了,若是不这样,恐怕没一会儿禁军就要来了。”

    宇文成思冷冷地道:“把我的人放开。”红拂依言放开。宇文成思拍拍墨香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儿,别怕,先回去休息。”成思继而转向红拂:“你想怎么样?”红拂向宇文成思行了一礼:“实在对不住,我本来是想回来向宇文成都道个歉,义父的事情我查清楚了,的确与他无关,是我误会了他。不过回来才发现他不在,所以才来找你。”

    “你倒是很有本事,上次哥哥说,这件事情很难查出来。”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手段,有些事情,你们朝堂中人不明白。”

    宇文成思浅浅地笑:“既然来了,一起吃点晚饭。”红拂也笑起来:“我倒是真饿了,等你这么久。”“绑了我的侍女,还成了我的不是了?”“自然是我的不是,既然宇文成都不在,我的诚心同你讲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刺杀了他六次,可以帮他做六件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我一定尽力去做。”

    宇文成思未置可否:“你身手的确极好,不过哥哥身边从来不会缺少身手不凡的人,有许多事情用不着你来做,我哥哥也不会放心你。”“那是宇文成都和我的事情,我的心意带到了,至于怎么看,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宇文成思含笑逗弄红拂:“我觉得,我哥哥这样的人,极少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即便是有,他尚且做不成,你又怎么能帮他做成呢?”

    红拂又笑,像一株曼殊沙华,粲然盛放:“宇文成思,我和他的不同就在于,我肯拿命来做。很多时候,朝中人是豁不出去的。他若是想让我死,这也算一件我可以为他做的事情。”

    宇文成思笑不出了:“你们江湖人,都是这么做事情的吗?”一诺出,轻生死。红拂哈哈大笑:“也不全是。我从前一直觉得朝中都是一些蝇营狗苟的人,后来发现还有我义父那样宅心仁厚的人,还有宇文成都那样的英雄,想来,什么地方都是有英雄的,什么地方也都是有狗熊的。”

    “正好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刑部的事情你知道吗?是不是你做的?”

    红拂摇摇头:“这两天街上流言纷纷,我已经听说了,不是我。那样的地方,就算是我们要进去,没有两个官场上的朋友引着怎么可能进得去?义父去了之后,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见我,愿意帮我的忙了。”宇文成思后知后觉:“是啊,那必然是朝中的谁干的。”成思抱歉地说:“我方才还以为是你要泄愤呢!”

    “不会的。”

    宇文成思又笑了起来,悠悠地瞧着红拂:“你很喜欢我哥哥吧?”红拂快速地矢口否认,脸上却泛起一抹可疑的绯红。宇文成思狭促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小厨房做好了晚膳端进来,宇文成思拿了筷子,友好地邀请红拂一起用饭。

    红拂看着手上的银筷子:“从前在义父跟前的时候,他也用银筷子。”宇文成思敛了笑容:“快着用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红拂笑,眼睛却红红的:“我知道。”

    “我从前有一个裨将,叫高达。他是那种超级呆板严肃的人,我让他往东他就往东,我让他往西他就往西,碰上城墙都想不起来要绕一下路的那种。后来在和九黎打仗的时候,我打赢了,他却战死了。我就很伤心啊,一开始的那几个晚上,每晚都能梦到他。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可是我这么想着有什么用啊,我能替他照顾好他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他才会高兴。高熲既然认了你,心里也会牵挂你,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他才会高兴,你说是不是?”

    “那你现在怎么办?”

    红拂抬头,眼睛清清凉凉,写满了坚定:“我要留在长安。”“为了我哥哥?”“是。”

    宇文成思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别人,能留在长安或许是好事情,可是你是高熲的义女。从前与他关系不好的,关系好的,皇帝,还有其他人,只要发现了你的存在,你的处境都极其为难。”红拂不解:“从前同我义父关系好的,为什么也会待我不善?”

    宇文成思苦笑:“同他关系过于密切的,而今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都是劫后余生。若是发觉了你的存在,自然是拿你去给陛下邀功,好撇清他们和高熲之间的往来关系,难不成等着陛下自己发现了,好来斥责他们?陛下对他们本来就起疑心,若是发觉他们有意庇护你,怎能不生杀心啊?”

    红拂瘪着嘴:“我好像闯祸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也给你们两个惹了祸事啊?”

    宇文成思婉转而笑:“是。不过我哥哥既然愿意放你离开长安,就是决定不牵扯你。我听他的。你也知道哥哥是英雄,如果要拿一个无辜者的血来维护自己,那就不能算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了。我是觉得,即便你喜欢他,可是哥哥心里已经有玉姐姐了,你未必能走进他的心里。我倒是希望你们可以,哥哥太苦了,我盼着有个人能抚平他的伤口。”

    红拂默然,宇文成思笑着鼓励她:“其实哥哥还是待你与众不同的。劝你离开长安,是不希望你被那些人盯上。”

    红拂恍然,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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