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栋代宇文成思去给罗成送的那封信,回文只有四个字:干卿底事?

    只要瓦岗还在,皇帝就不会容忍。之前从登基开始,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现如今稍稍得空,终于能腾出手来料理一下了。

    宇文成思站在朝堂上,不过早晨起来还是过于困倦,只是打瞌睡。这种事情成思也不是第一回干了,皇帝看在眼里,从来不计较。有人进谏弹劾靠山王和北平王。虽然罗成和杨玉儿都身涉其中,不过因为靠山王权势滔天,皇帝不得不忌惮,而北平王只是一个虚衔。所以虽然都身涉其中,不过皇帝的应对措施则有大大的不同。

    何况杨玉儿是被人诓骗去的,这件事情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从先帝还在潜龙之时,靠山王就立了大大的战功,若说这朝中有人忠心,头一个就是靠山王了。不过从个人的立场上相信忠诚是一回事,站在君王的立场上防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靠山王和北平王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其实臣僚都猜得出来,并没有什么愣头青揪着靠山王不放。所以弹劾的中心,还是在北平王府。

    皇帝有两分担心地看了宇文成思一眼,宇文成思裹着厚厚的衣裳,正在打盹儿,恐怕没有听见御史的弹劾,于是放下心来道:“卿以为当如何?”

    那个最开始弹劾的御史义愤填膺道:“国有国法,自然应当以国法行事。谋反叛乱者,人人得而诛之,陛下当夷灭九族。”这话皇帝也是赞同的,不过瞧着宇文成思,竟有了两分犹疑。皇帝道:“其实大可不必。朕想来那罗成年少,估计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北平王是开国的老臣,朕以为还是应当厚待。”

    另一个言官满面通红,大声道:“陛下!陛下连叛逆之事都可以忍耐,难不成是告诉天下人说人人都可以叛乱吗?国有国法,陛下虽然是天子,也不能不依着国法行事。如果只是因为犯事儿的人是高官达贵,那定然会让天下人心寒啊!陛下,臣愿死谏,从严处置,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不知什么时候宇文成思清醒过来了,怔怔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为首的几个言官一齐跪下来:“请陛下为社稷着想!”一声又一声,虽然人不多,声音也不大。听在宇文成思的耳朵里,只觉得如同春雷滚滚,一声又一声的压迫扑面而来。站在下面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站得越高,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就越多。

    宇文成都出列,向皇帝行礼:“陛下,臣也以为应当严惩。”

    皇帝看着宇文成都,相视之间,竟有了隐隐的对峙。宇文成都本就学识渊博,这件事情又占着正理,唇舌如剑,皇帝马上败下来。为首的言官又道:“陛下应该派遣华威大将军来扫平北平王府。”皇帝冷笑,他不知道这个言官的身后是谁,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今日既然这样力谏,恐怕是他身后的人等不及了,不惜暴露出这样一个人也要达成目的。

    宇文成思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盯出一个洞。皇帝看似随意地说:“华威大将军经验丰富,年少有为,不如朕派遣去征讨瓦岗好了,至于摆平北平王府,北平王手中没有可用的兵将,随便派个什么人去就行了,杀鸡焉用牛刀?”

    言官却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陛下,北平王怎么说都是一代亲王,当然应当派遣朝中位份高的将领去,更何况,华威大将军虽然立过很多战功,不过毕竟是女子,又年轻,臣只是觉得瓦岗那拨人实在狡猾,大将军老成更有经验,带兵之道也胜过华威大将军,请大将军前去不是更好吗?更何况华威大将军因为蕊禾公主刚刚受伤,再去打仗,这样劳动也是不好。”

    皇帝还在与言官争辩,言官都是读书人,一个个唇舌翻动令人难以应对,不过皇帝始终不肯让步,就在当朝对峙了下来。皇帝左右支绌,只是说不过,宁愿不说话,也不肯妥协。“陛下,臣就是听闻华威大将军曾经和罗成定亲,如此不肯出动,难不成是旧情未了吗?对华威大将军而言,究竟是朝廷更紧要,还是儿女私情更紧要?”

    皇帝咬着牙,不说话。宇文成思微笑,抬头看着皇帝,他坐在上面,已经芒刺在背。上面的这个人,宁愿失去做皇帝的底线也要护着她,宁愿失去做皇帝的尊严也要护着她,而她,始终只是追求着明明已经过去的东西不放手。明明有一个人将她弃如敝屣,她知道那人的无情,却还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会回来。分明已经有珍珠,她居然还在苦苦等着鱼目。既已失了从前,何必再拉上现在?

    皇帝听到了宇文成思清清亮亮的声音:“陛下,臣愿意去。”倒是骇得皇帝忽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宇文成思唯恐别人没有听清楚一样,更大声地说:“陛下,臣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差事干了,既然能替陛下分忧,臣愿意去。北平王府悖逆了陛下,自然不应该放过,难得有人看得起,臣替陛下跑一趟有什么关系?”

    宇文成都回头看,成思自信而坚定,他总算地放心地长呼了一口气。放不下桃子的人,终究拿不起西瓜,而他,很羡慕思儿能放得下。宇文成都道:“陛下,臣愿攻伐。”散了朝,皇帝将宇文成都单独叫到书房,只简单地说:“朕要削权。”宇文成都会意地点头:“好,臣要告诉思儿吗?”“你告诉她,还怎么削权?”宇文成都笑得老派:“思儿肯定要不高兴了。”

    次日,皇帝的诏书下达:攻伐瓦岗的军队由靠山王牵头,宇文成都辅佐,而成思,则是要去平定北平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对宇文成思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宇文成思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参与过的战事不少,北平王府常镇府兵八百,而成思足足带了五千人出征。其实本来也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不过上一次在救楚布出来的时候燕云十八骑给宇文成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不带足了人手,成思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何况北平王也是一员悍将,宇文成思须得分出两千的兵力把守各个必经的路口,所以实际要和北平王对阵的人手只有三千。不过也够了。宇文成思头一回叫上了秦国栋,想要看看他的本事。宇文成思毕竟是将领,就算是没有什么战事了,也是将领。一个裨将在战场上的本事决定了成思会不会重要他。

    不过在此之前,宇文成思还是让秦国栋去给罗成带了一封信,若是罗成能回来,成思可以只议他一个人的罪责,将北平王府全部暂时收押,她也是愿意在皇帝跟前帮他们求一求情的。不过宇文成思从早晨等到夜半,没有人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北平王的心态倒是不错。整个府邸都已经被成思围了,还能气定神闲地吃饭。宇文成思穿戴齐整,预备去见一见这位北平王。上次一见过于匆匆,只是一年多的功夫,早已物是人非了。

    想来是猜到宇文成思要来,北平王在正堂候着。宇文成思行了常礼:“王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臣有圣旨要带给王爷。”北平王放下茶杯:“你既然来了,本王猜出来了,不念也罢。”宇文成思笑:“那王爷是预备顽抗吗?”

    北平王摇摇头:“本王觉得没有意思,反正今儿时辰还早,整个王府也就这么大,都已经被你围住了,要不先聊一聊。”成思的眼睛里装满了星辰,看着人畜无害:“好啊,反正臣今儿把事儿办了就成,不拘泥这一时半刻的。”北平王看着有些憔悴,袍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你到底还是不甘心。”

    宇文成思哈哈大笑,笑得眼角起了细细的皱纹,笑得花枝乱颤:“那王爷可猜错了。臣今日到王爷的府邸来,不是为了臣自己,而是为了陛下。若臣心里真的放不下,臣就不会带这么多人来了,杀人算什么本事?”

    北平王饶有趣味地说:“杀人都不算本事,你觉得什么才算是本事?”

    宇文成思的眸子里闪耀着冷峻的光,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温润的服色更显得她眼中的冰冷。就如同天山之上的蓝天,看着比雪白的天山更加温和,那却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她像一头觅食的野兽,慵懒随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每一根神经都在最合适的位置上,随时能将猎物一击致命。狡诈凶狠是她的本性,也是她活到今天的底牌。

    “成思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所以只会杀人。陛下曾经评价成思说,我可以用之以杀伐,却不能佐之以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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