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得头疼,“罢了罢了,就算是思儿用的药在这里,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叫赵明仔细查去便罢了。”陈宣华急急唤道:“陛下!”皇帝凝眸,看着的却是宇文成思:“朕与思儿相识数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她不会谋害朕的孩子。”

    皇后拦下了陈宣华将要出口的话,婉转而笑:“陛下,陛下看人的眼光臣妾自然是不敢生疑的,只是这样一个好孩子,总该有个交代,这阖宫恐怕也知道了,臣妾以为应该彻查,才能还思婕妤一个清白啊。这这么扔开,朱美人心寒,阖宫也猜忌。”皇帝皱眉,不悦已经写在了脸上,不过满宫的猜忌流言,却叫他不得不思虑一二。

    宇文成思站起来,随手抽出了皇帝近身侍卫腰间的长剑,铿然划破长空,鸣镝之音,令人心神激荡。剑光霍霍,剑锋所指,却是陈宣华。陈宣华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一把剑吓不到她。一瞬间,两人隐隐有对峙之势。宇文成思眼中杀意凌厉,竟没有丝毫隐藏。她不疾不徐地道:“我宇文成思是将帅之身,我要杀谁,便径直拔剑,这样精巧的谋算,你们,成思不屑为之。”

    皇帝朗声笑起来,他忽而就想起来,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宇文成思,英气勃发,睥睨天下的宇文成思。那才是她啊。

    宇文成思扬长而去,皇帝接着也接见朝臣去了,留下一众嫔妃面面相觑。

    宇文成思回了自己寝宫,才扔下了手中的剑,对墨香道:“这是谁的长剑,你一会儿叫个小厮还给他。”“是。”楚服快步到了宇文成思跟前,屏退了别人。宇文成思问:“你查出来了?”“奴无能,实在不能清查出来什么,奴也仔细搜过了,咱们宫室之中确实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既然是寒凉的药物,用完了就撇下了,谁贴身收着做什么?”宇文成思的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你出去打理,不该靠近这间屋子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来,我要和墨香说一会儿话。”

    楚服看了宇文成思身后的墨香一眼,她也猜不准宇文成思想干什么,不过一贯,宇文成思不主动说的,她是绝对不会问的。于是点头唱喏,捎了门出去。

    墨香从宇文成思的身后站到她的前面来,再看时,却已经现出两分的杀气来。宇文成思靠在太师椅上,带着两分慵懒,道:“墨香,你跟我有十年了吧?”“是。”“可曾想过以后要往哪里去?”墨香跪:“婕妤,奴哪里都不愿去,高达已经死了,这天下的男子再多,也没有一个能走进奴心里的了。”宇文成思带着浅浅的笑:“为了他,你就要杀我?”

    墨香心里一怔。宇文成思的眼睛闭着,看似是在养神,声音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只觉得幽冷,“墨香啊,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也不必瞒着。我想来想去,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总不好再叫陛下和皇后替我善后。你就那么恨我?”

    墨香狠狠盯着宇文成思:“是,我真是恨极了。”宇文成思轻松地笑起来:“是你觉得我让高达死守,才致他战死?”墨香咬牙切齿地说:“难道不是吗?你自私虚伪,你是战功赫赫,可你那些战功都是用别人的头颅堆起来的!用他们的头颅邀功,你就没有睡不着觉的时候吗?”

    宇文成思不在意地笑起来:“只要能胜,舍几人性命算什么?他高达又不是傻子,参军入伍,就没有想过战死沙场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婢,也配置喙我的所作所为?从皇后派人刺杀我,又要将林峰牵扯进来的时候我就起了疑心了,再加上这一回,知道那东西在哪儿,还能弄到手的没几个。墨香,我自问待你不错,你如今这样叛我,我实在心寒。真是难为你,还在我身边演戏演了这么久。”

    “是啊,如今被你发现,我倒是觉得放心了。”

    宇文成思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药房里,西边小柜子从上往下第六层,从左往右第二个格子里面,青灰色小瓶子的那个,你自己吞下去,两个时辰以后阿楚会来为你收尸。看在高达的面子上,我会葬了你。”

    楚服替宇文成思按压着额头,宇文成思分明昨晚睡得不错,此时还是感觉到空前的疲惫。高达战死,林峰被她逐走,墨香背叛,宇文成思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她陪着那个称孤道寡的人,而她自己,也逐渐孤寡。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服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婕妤,大将军来了。”宇文成思睁开眼睛,先花了些时间略微地装扮了一下,才出去见人。

    宇文成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楚布和绿芜。宇文成思愣了一下,换上客气疏远的笑容貌似热情地打招呼:“绿芜公主好,楚将军怎么也在这里?”楚布苦笑:“早已不是将军了,不过求见,却诚然是有求于你。”宇文成思征询地看了宇文成都一眼,宇文成都微微颔首,算是给了成思令她满意的答案。

    不过宇文成都的眼中写了几分忧心,他何等聪慧敏锐的一个人,胭脂强行扫上去的颜色怎能看不出?宇文成都问:“宫里又出事儿了?”宇文成思随意地笑笑:“无妨,左右我也想好了,宫里本来也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今儿哥哥带着楚先生来,不知思儿有什么能效劳的?”

    宇文成都看了楚布一眼:“我帮你说还是你自己说?”楚布一脸苦涩:“还是我自己说吧。今儿来见小丫头,确实有事要求。绿芜身子不好,我去西域求了许多名医,又在京中蹉跎许多时间拜会名医,只是他们瞧了,都说不成,我想着宇文成思一向是用毒的高手,医理相通,不知能否替绿芜瞧一瞧?”

    宇文成思不满地道:“我都二十一了,别叫我小丫头。”宇文成都道:“旁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写了折子与陛下讲明,只要楚布不再在九黎为将,陛下不介意你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也听说了,原先是为了陛下舍身救你的事情,陛下如今身子也不好,你总是想尽法子,空空虚耗了身子,又难为自己。如今帮着楚布,换换脑子也是好的。”宇文成思苦笑:“他既我为了我,而今陛下恐怕难以享常人之寿,我总该竭尽全力。至于楚先生,哥哥的朋友就是思儿的朋友,况且楚先生原先也是帮过我的,我自然愿意想想法子,只是遍寻天下名医都不能治好,我也不敢打包票。”

    楚布马上起来行礼:“你肯伸出援手,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若是你想尽了法子还是不成,我也认了。”

    宇文成思过去给绿芜切脉,只是刚刚一触碰到,便大骇。宇文成思不敢确定,紧紧捏着绿芜的手腕,仔细想了好久,才敢下定论:“楚先生,这常人的心在左边,绿芜公主的心,却是在右边啊。”

    楚布叹:“每每寻到名医,反应都与你差不多。”宇文成思仔细地回忆看过的医书:“公主是否经常胸闷恶心,夜不能寐?公主是否无法进行激烈的活动?公主是否经常心绞痛?”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过后,宇文成思心里大约有了两分数儿。宇文成都问:“如何?”

    成思抱歉地说:“知道了是什么病,却不见得一定能治好,我定然尽心竭力,不过,只是一试。我这就向陛下请旨,回小将军府住一些日子,最近宫里事情多,算是避避流言,楚先生和绿芜公主住在隋宫也不方便,还是小将军府便捷。”宇文成都颔首表示同意:“最近确实宫里事情多,不过好在陛下还是很护着你。”

    宇文成思撇撇嘴:“又不是我的过错。”宇文成都声音有些哑:“你回小将军府住几天也好,最近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有些小人,早日料理了也好。只是你把得用的都给了我,自己身边倒是空虚了。”

    这话听着稀奇:“哥哥,我何曾把得用的人都给了你?”宇文成都眨眨眼:“那个叫秦国栋的,不是你让他来我跟前历练的吗?武功倒是不错,文章也不错。”宇文成思摇摇头:“哥哥,我不曾叫他来哥哥跟前历练。此前虽则林峰被贬,不过陛下还是留了一条路给我们,也不算山穷水尽。我此前的意思,本是叫秦国栋跟着林峰历练的。哥哥在军方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又不是给思儿收拾烂摊子的,怎么能什么人都丢给哥哥呢?”

    宇文成都眼中渐渐泛了冷意:“如此,我倒是很该回去好好查查了。”楚布幸灾乐祸:“总是射鹰的猎人,如今反被鹰啄了眼睛。你平日看人这么准,也有被戏弄欺瞒的一天?”宇文成都恶狠狠地瞪了楚布一眼:“少操心些吧。”

    “你不让我操心,我偏要操心。成都,你的处境如今可不算太好,也该同小丫头商量着,不好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了,也好叫她也有个准备。”

    宇文成思狐疑地看了楚布一眼,又将疑心放在了宇文成都身上:“哥哥又有事情瞒着我了?”

    这个“又”,就很有灵性。

    宇文成都叹:“今日父亲给陛下上了一副‘周公辅成王图’。”分明是暮春,宇文成思惊出了一身冷汗:“父亲疯了吧?”宇文成都唇边隐有担忧:“父亲谋划得当,他才没有疯。如今献图,献媚君王,意在效仿霍光,言明自己忠心耿耿。不过是告诉世人,父亲已经有效仿霍光的这份心,若是有一天君王行止暴虐,他再次效仿霍光,以臣废君,天下人也不会觉得稀奇。从运河开建,民间诚然是有些反对之声的。”

    宇文成思默然,良久,才问:“哥哥,若是父亲做了上官桀,哥哥会不会做彼时的霍光?”

    霍光与上官桀同为汉武帝托孤大臣,又有儿女之谊,霍光杀谋反的上官桀,大义灭亲。

章节目录

长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武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武韶并收藏长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