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给成都的茶里面,迷药下得极重,当宇文成都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瓦岗军连连后撤,宇文成思担心自己前后应接不暇,也不敢贸然追击。

    狠狠打了一场,成思只觉得疲惫。令人疲惫的事情并不是指挥这样一场大型的会战,而是如何应付忽然冒出来的各种问题。幸而宇文成思早早料到了瓦岗有这么一出,有些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的准备,在宇文成都暂时不能出现的情况下,应对也还算得当。

    没有什么阻拦,宇文成都顺利地闯进了成思的屋子。秦国栋不敢拦,半夏不会拦,林峰不在,在也没用。这也是宇文成思自己的意思,就如同她当初盛怒之下去找宇文成都,张扬也拦不住她一般。宇文成都发了火,杀一个林峰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与其遭受池鱼之祸,不如出去躲一躲。而这件事情,终究是她自己要面对的。

    宇文成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箭是林峰射出去的,可是下令的是成思自己。

    闯进来的时候,宇文成都没有关门,宇文成思感觉到吹进来的寒风,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两年,她实在是怕冷,虽则才是秋天,气温并不算很低,成思的屋子里,早已经用上火盆了。宇文成思道:“半夏,你出去,把门带上。”半夏默默关门出去,寒风被隔绝在外头,宇文成思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

    她仰头,看着宇文成都,眼中竟没有丝毫闪躲。宇文成思“嘎嘎”地粗声笑:“这么快就打上门来了?”宇文成都看着她,眼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仇恨,空无一物。宇文成思粗声粗气地说:“你算计了我一回,我也算计了你一回,我们扯平了。”

    “你就那么记仇吗?”

    宇文成思冷笑:“我最记仇,你难道不知道?你在让楚服给我下柿子蒂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会有多难过?楚服可是一直跟着我的丫头啊!我一面承受着期待落空,一面承受着来自至亲之人的算计,一面承受着楚服的背叛,我的哥哥,大将军,你的心何其狠毒啊!我是杀了杨玉儿,不过是还你这番算计而已!”

    宇文成都绝望地看着成思:“思儿,你原先并不这样的。”“我的哥哥,原先也不会算计我。”宇文成思倒是又笑起来了:“宇文成都,你太自大了,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也一点儿都不了解杨玉儿。你苦苦地缠着她,却没有想过她心里其实早已经厌弃你了吗?你苦苦的追求,从一开始就是大大的谬误啊!你总觉得自己厉害,骄傲得就像一只孔雀,可是你都没有想过,我们的意志,是不是你以为的?我的将军啊,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你错了,大大地错了。”

    当宇文成都的步子开始摇晃,成思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我已经回禀了陛下,你目下这个样子,已经不适合再带兵了,反正玉郡主已经身亡,靠山王也不必避嫌了,倒是你,自己想清楚了。”

    宇文成思不想与他再说话,连推带搡地将他推出门去。那一瞬间,所有积攒的力气像是被用完,成思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说狠话,也是需要许多的力气的。当她踉踉跄跄地推开皇帝的房门时,里面空无一人。此刻,她需要皇帝的臂弯。

    可是他不在。

    成思问赵明:“陛下呢?”赵明一脸着急:“不知道啊。陛下午后说要出去散散心,不许人跟着,陛下的脾气婕妤最是知道的,只是到了目下还没有回来。奴又不敢声张,好在婕妤是自己过来了,请婕妤赶快想想法子吧。”

    宇文成思不禁恼:“那还等着做什么,赶紧派人去找啊。不要过于声张,你让潘爽亲自去,若是船上没有,就去周围找,今儿刚刚停船休憩,说不定下船了。”宇文成思挽起头发,也帮着带人出去寻了。

    夜半的时候,才在船上的小厨房寻到。皇帝看着不像是皇帝,身上是玄色的衣裳,没有任何华贵的纹饰,衣裳上面似乎有油渍,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发出不好闻的气味来。皇帝不会只有一身衣裳,没有什么重要场合的时候,他还是倾向于穿正常的衣裳。若非是相熟的人,也认不出是君王。

    好在是潘爽亲自找到的。

    皇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眼中却是空无一物,宇文成思赶紧叫人扶了回去,又将好几位御医一同叫来看了,御医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这是怎么了。御医令只敢说:“看模样,似乎是发了癔症。”宇文成思皱眉:“陛下才多大年纪,怎么会发癔症?”“婕妤医术甚佳,不知婕妤有什么看法?”宇文成思没好气地说:“本宫是有些想法,叫你们来问一问只是要证实心中猜测,若是但凡有什么都要问过本宫,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话一出来,御医们都噤声了。宇文成思叹了口气,叫他们都回去。是不是癔症宇文成思不知道,不过她知道:皇帝很久以来从没有真正休息好,夜间的时候,总是会梦见以前的事情,梦见那个时候还是太子的杨勇要杀他,梦见先皇指责他不孝不悌,梦见琼花要找他偿命。又惊又惧又愧疚,长此以往,可不就病了。

    这是心病啊。

    皇帝此刻已然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安然地睡去,宇文成思却叹了一口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皇帝翻了个身,醒了,问:“思儿,你来了?”宇文成思问:“陛下饿吗?想吃什么东西吗?我叫人给你做。”皇帝摇摇头:“不饿。只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就是慌得很。”

    成思拉着他的手:“没事儿,就是这一向一直没有休息好,我给你开两幅安神的汤药,喝药就没事儿了。”皇帝眼中有两分忧心:“思儿,你说我是不是快疯了?”宇文成思用力摇头:“不是,陛下只是病了,只要好好吃药,病了自然会好。”

    皇帝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遂问:“成都的事情,你料理了吗?”一说起来这个,更糟心。宇文成思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喟然长叹:“而今,哥哥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是啊。原来的时候就算不能在一起,他心里总是有一个指望的,而今连一个指望都没有了,可不就心死如灰了吗?”宇文成思坚定地说:“可是,玉姐姐我也非杀不可,不然,难道真的让哥哥去死吗?我故意惹恼他刺激他,我宁愿他对我生气,也宁愿他心死如灰,绝对不要他死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哥哥,我想他活着。”

    皇帝“嗯”了一声:“我不便出面,你来处理就好。”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我们应当还是极其亲厚的,可是啊,那个时候再也回不去了。哥哥为了朝局算计我,我杀了他心尖上的杨玉儿,就算我们没有大吵大闹,亦没有将事情翻到明面上来,这深深的嫌隙,已经是难以黏合的伤口了。破了的镜子,再怎么也是难以愈合的。”

    宇文成思仰起头,忍住眼泪:“从今天开始,他也失去我了,往后的路又陡又窄,他背负着千钧重量,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他最孤独的时候只有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了。我再也没有办法陪着他,就像他当初陪着我一样了。”分明是没有母亲的两个孩子相互支撑相互照顾,而今,却是分道扬镳。

    成思的身边还有皇帝,宇文成都,却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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