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宇国皇都,金陵,桃叶渡。

    兰舟井然有序地停泊岸边,比起往日清一色的货商船只,今日反倒增了许多世家私船,多半都是听了两国会武将在金陵设宴的消息,争相赶来占一席位。

    碧波氤氲间,一条碧身浪纹双头船,正徐徐驶向金陵码头。

    一约莫二十的少年负手立于船头,墨色长发,青白衣衫随风轻轻扬起,与江上朦胧薄雾氤氲成一卷清冷的水墨画,一顶碧玉发冠更将其衬得温润如玉,君子无双。

    “兄长,船要靠岸了吗?”说话间,一抹藕色身影自船舱走出,眉若春山,目若秋水,缓步行至少年身边。

    白晚珩回头,宠溺一笑:“前面不远便是金陵最大的渡口,桃叶渡,片刻便能靠岸了。”

    白晚忆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在这水上漂了半月,整日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可憋坏我了。”

    “待上了岸你可要仔细些跟着我,莫要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才好。”

    晚忆听闻,不满地小声嘟囔,“知道啦兄长!走之前说好的来金陵带我游山玩水,结果一开口便是教我不要惹麻烦……”

    白晚珩笑意更甚,眼神中多了些揶揄,“是是是,待安顿下来,便带你游玩,保管叫你尽兴。叫你跟紧我,不过是免得某人把自己又走丢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晚忆本来苦着的脸听得可以游玩,不由得眉梢带笑,连兄长取笑自己因为一个兔子糖人走丢那件事,也不甚在意,拉着兄长的袖子粲然一笑,便乖巧地站定,观这温润江景,不再言语。

    在北国雪浪待得久了,初见这南国秀丽景色,惹得人言语举止都不自觉慢将了下来。

    “阿忆,小心些。”

    船徐徐靠岸,白晚珩自甲板上岸,转身对妹妹伸出手。

    “哎呀兄长,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我的武功好歹在雪浪也是榜上有名的,十一师兄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怎的到了兄长这里,我就连上个岸都需要人扶着了……”晚忆轻声嗔怪,拨开兄长的手,一蹦便轻轻松松上了岸,末了回头对自家兄长得意一笑。

    跟在晚忆身后上岸的十一师兄笑着摇摇头,“晚忆师妹虽年纪小,可天赋异禀,又得了机缘师承天青山,我们自然是比不过的。”

    白晚珩浅浅一笑,抬手理了理她头上因蹦跳缠绕在一起的翡翠步摇,“真是长大了啊,都开始嫌弃兄长了。”

    “哪有……”白晚忆讨好地一笑,顺势攀上兄长的手臂,“如今身在金陵,还不是事事都听兄长的嘛!”

    白晚珩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走,咱们先去客栈住下,离会武还有些时日,待办完事,届时带你好好转转。”转头又嘱咐身后的侍卫:“疏雨,你去给渡口管事的赏些银两,务必将咱们的船好生照料着,我们去满堂春投宿,届时你来寻我们便是。”

    “是,少帅。”疏雨拱手,应声退下了。

    因着来金陵会武,出门时父亲并未让兄长带很多人,除了贴身侍从疏雨和淡月,便是几位颇有天赋的门生。两国会武逢五年方才一届,有些人一生也不过能参加两三届。为鼓励门生修炼,姑姑特地交代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白氏喜着素衣,就连配饰也都素净。一行人整整齐齐地行于热闹非凡的金陵街道,倒是吸引去了不少目光。

    白晚忆见街道上不少少女少妇的目光都投向了兄长,掩着帕子窃窃私语,暗叹,这金陵的民风也太开放了,龙城都没有女子敢这般肆无忌惮瞅着兄长呢,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兄长这位龙城少将军平日里太过不苟言笑,百姓们生怕冒犯了将军惹来大罪。

    想到这儿,白晚忆不由得揶揄一笑,凑到兄长跟前故意讨嫌,“兄长,看到没,这些姑娘们可是很中意你呢,我瞅着她们穿着样貌都很是不错,怎么样,兄长可有看上的呀?”

    身后淡月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忍不住插话道,“少主心里除了军务,便是大小姐,恨不得事事都为小姐操心,哪有精力去关心别的女子呀……”

    白晚忆回头瞪了淡月一眼,“你这丫头,就你话多,我才不用兄长看顾呢,兄长终究是要成家的,不然,母亲哪里来的孙子抱,我哪里来的可爱的小侄子逗啊……”

    淡月笑笑,乖乖跟在小姐身后,不再言语。

    至于白晚珩,皮笑肉不笑地赏了妹妹一个脑瓜崩,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忆一瞬羞恼至极,“诶呦!兄长!我都多大了!丢人!”

    ……

    街边小摊小贩琳琅满目,鳞次栉比。玉饰首饰,小吃茶摊,糖人纸灯,很快就引得白晚忆忘了调侃兄长这茬子事。

    “兄长!快看!糖葫芦!”往日里父亲总是不许晚忆吃许多甜食,但姑娘家家哪里拒绝得了?此番出门在外,父亲就算手眼通天,也管不到她头上来,晚忆下定决心要好好吃个够,不然待回了龙城,又是每日跟着父亲少油少盐寡淡饮食的枯燥日子。

    拿了糖葫芦,晚忆摸摸荷包,才想起银子都在兄长那里,也不甚在意,对摊主道,“银子等下我兄长会付给你。”便转头就走。

    却不料走出没几步,便被兄长揪着后脖颈拉了回来,“阿忆,先去客栈安置行李,再出来玩。”

    晚忆这才意识到一行人还在大包小包苦哈哈地走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跟在兄长身后安分了不少。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一座高大的楼阁出现在眼前,门前有龙飞凤舞的牌匾和同样高耸的门楼,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满堂春”,正是金陵城最大的客栈无疑了。

    门楼上有镂空的牡丹花纹,与牌匾周围金色镶边遥相呼应,显足了富贵之气。跨进门楣,楼内布局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不似寻常客栈,满堂春内竟有一汪活水曲水流觞于食客之间,旁置几丛翠竹,巧妙地将桌与桌之间分割开来,倒添几分清雅之意。

    倒是有心了,外面金碧辉煌,内里清秀淡雅,白晚忆心想,看来这老板也是个风雅人物。

    “你们可知晓?今年那会武的彩头啊,据说是皇帝寻遍天下得来的稀世珍宝!”酒桌前一位络腮胡大汉兴奋道。

    一旁长了一颗大痣的瘦子反驳,“你以为讲什么神话故事呢!这世间哪有什么稀世珍宝,就是骗你们这种傻子的!”

    大汉不满,愤然拍桌,“你放屁!我兄长在御前兵马司当值,这消息千真万确!”

    “呦!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稀世珍宝啊?”

    “据说啊,这件宝物通体清透,流光四溢,持之可令万民敬仰,抵百万军队……”大汉两眼放光。

    瘦子如同看傻子一般,“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晚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金陵人,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呢?

    “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住店,十七间。要清静些的。”白晚珩淡淡说道。

    “好嘞!诸位随我来。”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搭,殷勤地领着众人向三楼走去。

    一路扶梯,竟是都有藤蔓攀附其上,既不会喧宾夺主,又显得整座楼台绿意盈盈,倒是十分赏心悦目,和这酒楼名也十分相称。

    “得嘞!您的房牌。客官可还有吩咐?”

    “戌时送些热水上来便是。”白晚珩吩咐道。

    “好嘞!您好生歇着,有事唤我就行!”

    白晚珩微微颔首,“辛苦。”

    “此时刚过申时,还早,你先收拾,一炷香后我在门口等你,带你好好玩玩。”白晚珩看看外面的日头,转身向晚忆道。

    “好!”白晚忆美滋滋地回房去了。

    这三楼倒确是清静,楼下的喧嚣到这里已黯然,白晚忆不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一扇漆木大窗直直映入眼帘,窗外的街道商贩林立,人声鼎沸,甚是合她的心意。

    ……

    雪浪皇都,盛京。

    天边黑云压城,翻滚咆哮,一场大雨似不久将至。

    一名白胡子老太监快步走进坤宁宫,正殿中央主座上,端坐着一位华服女子,广袖长袍上只只金凤栩栩如生,似要振翅高飞。女子虽人过中年,却风韵犹存,仪态间的威严更是不容忽视。

    “娘娘,小四来报,白家兄妹前几日便秘密出发,这阵子,怕是已经快到金陵了……”老太监疾步行至女子身边,低眉顺眼,俯首报道。

    皇后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抚着手上的金雕镂空护甲,“慌什么,这点小事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又不耐地凛冽看向身边手持扶风的宫女,“连个风都扇不好,滚出去,换个人进来。”

    那宫女听闻,身子一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皇后看也没看那宫女一眼。

    宫女哆哆嗦嗦动了动嘴唇,似还要再说些什么。老太监见状,忙给那宫女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快走。

    待那宫女抽抽噎噎,连滚带爬地出了正殿,老太监才开口。

    “娘娘,这几年各世家都有默契,会武前十日才赴往会场,免得落人闲话。这才六月中旬,这白氏,莫不是……”老太监停了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座上女子,战战兢兢停了口。

    皇后冷笑一声,“莫不是什么,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还能闹出什么风浪来……若真如你所言,便让他们再也回不了雪浪。他白氏,还能翻天不成?!”

    老太监听得不由打了个冷战,唯唯诺诺道,“是……老奴这就派人继续盯着他们。”

    “当年那白予徵从星宇国娶了个舞姬回来,本就惹得朝臣耻笑,圣上早就想收了他的兵符,要不是他那撒泼打滚的阿姊白予瑢成日在殿前胡闹,圣上没法儿,否则,怎会容他们到今日?”

    “娘娘说的是。”老太监不敢回话,只点头哈腰地附和着。

    “如今他白氏两个孩子,都敢在本宫面前蹦跶了。”那女子嗤笑一声,“白予瑢这泼妇也是老了,脑子不好使,派两个无知小儿到金陵去,我倒是要看看这兵权他白家还能握到几时!”

    老太监躬着身子,等着那座上之人的后话,哪知默了半晌,却只一句凌厉的,“还在这儿作甚!还不快滚!本宫看了就心烦!”

    老太监一个激灵,“是,老奴这就滚。”说罢腿脚麻利地退出了正殿,待走出了一个拐角才忿忿回头啐一口,“仗着自己娘家对圣上有恩,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说罢愤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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