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脚下匆匆忙忙地便赶去了内院,就连慌乱间被石子硌疼的脚掌也丝毫没有顾及。

    及至内院门口,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伴随着说话声传入了江迟耳中。

    不出意外的话,屋内应该就是那位周棠妹妹了。

    江迟鼓了鼓嘴,只闷闷不乐。

    怎么就和这小姑娘就相谈甚欢了呢?

    她越想越气。

    随即,江迟猛然推门走进,只见周冉身穿一袭淡蓝色的厚袄,身下裙摆用金线勾勒出繁复精美的花纹。一张小脸如谪仙使一般,白皙而又精致。

    江迟暗自垂眸不满。

    怎么偏偏是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

    对于江迟的到来,陈十年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只伸手拽了拽身侧的矮椅,悄悄示意江迟坐过来。

    “江大人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坐在一旁的周棠先一步开口道。

    江迟并未立刻回应,反而自顾自地喝起了茶。一杯热茶下肚,腹中暖烘烘地。她不紧不慢地打了个长嗝后,这才漫不经心回复道:“我有事要交给十年!”

    好歹是这清河的知县,周棠见她这般行径也不好多言什么,只悄悄托起手上的丝绢捂在了鼻前。

    陈十年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前,解释道:“……周姑娘是来看望陈某的”

    江迟丝毫没有在意十年在说些什么,只一双眸子色眯眯地盯着桌上那匣子糕点。看那木匣子上的杏花雕纹,应是出自永安楼的,想来那味道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只悄悄地望向了陈十年。

    陈十年没有转眸去看,只默不作声地将那匣糕点推到江迟面前。

    “喏,江大人也一起尝尝罢?”

    江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当她看到那一个小碟子里只有三块玉露团时,却又犹豫了。

    “真的给我吃啊?!”

    “有何不妥吗?”

    陈十年的目光移向江迟,温声反问。

    只短短几字,既为江迟的馋嘴找好了托词,又顾全了周家小姐的面子。他骨子里的温润,一如溶溶月色洒落百里,带着暖意。

    江迟眼中笑意更浓。

    圆桌了另一旁,周棠嘴角微微下撇,侧过半张脸朝外,没有说话。

    屋内顿然沉默,三人只围坐桌前不知该说些什么。周棠在脸色黯淡,若无神一般扫视着面前的两人。

    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自己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这档子小事儿她周棠并不放在心上。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看透人心、分析时弊的夫君,来帮她真正地掌权周家。

    她看中的是这个男人的心思以及他背后那个神秘的身份。

    搓了搓手中的已经发亮的茶杯,周棠一声轻笑打破了屋中的尴尬,“江大人也一同吃些罢?若是不够棠儿就叫人再送些来!”

    她若是不说此话也就算了,偏偏是冒出这样一句话,叫江迟又站了一个两难之地。

    ……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啦!”

    江迟微卷宽袖,直接了当道。

    周棠万没有想到江迟竟然会直接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若是旁人早就知趣地推拒,可唯独是这位知县大人……

    她的嘴角瞬间僵硬起来,虚声吱吱道:“好……好……”

    早看出那小女娘不讲规矩,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懂礼数。

    周棠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在桌下搓手,恨不得直接摔门离去。

    她屯着心中怒气,浅笑着坐在桌旁,依旧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这般对比之下,若是旁人早就做出了答案。可偏偏他陈十年,非要与这样一个带着屠户气的女娘待在一起。

    夹在在两人中间的陈十年向来聪明绝顶,这位周家女公子的心思他怎么会猜不出?受了这般气还要守在这,怕不是有求于人——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江迟。

    这江大人还是心大,竟然还有心思吃点心?

    他的好夫子都要被别的女娘用眼珠子给盯死了,她竟然还在不管不顾地吃那人带来玉露团!

    陈十年垂头蹙眉。

    罢了……

    他有算什么呢?

    只是夫子,又不是夫君……

    怎么值得她放下手中的美食珍馐呢?

    窗外檐角上用细线悬着的铜铃铛再次响起。是它守候已久的北风来了,它才会如此欢愉罢?

    那究竟是什么,才能叫眼前这位江大人欢喜呢?

    是甜食蜜饯,是银钱房宅,还是谁家的俊俏郎君呢……

    陈十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当他从深思中清醒过来时,江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半块玉露团。

    江迟随意地往一旁拍了拍手,搓掉自己手上的糕点渣碎。虽又一口热茶入喉,只觉得心中顿时舒畅不少。

    吃饱喝足,她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的周棠。

    “不知周小姐可还有什么事情要与十年谈否?”

    江迟忽然开口倒是出乎另外两人的意料。

    此刻两人都在琢磨江迟此语的用意,只有江迟一人还在心中窃喜。她特意在这句话后边加了个“否”字,也不知道能不能显示出自己近日的所学?

    听说这样会显得很有才学?

    江迟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盼这面前那个小狐狸精能够懂事一点,说一个“否”。

    这样便能顺利成章地带着陈十年逃离此地了。

    “实不相瞒,棠儿确有一事,想请十年夫子帮忙!”周棠眉角微微上挑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一双清眸略微发红,眉角处翕动的睫毛似是被沾湿一般,再加上那桃红的胭脂,只将人衬得楚楚可怜。

    寻常男子哪里忍心看得这场面?

    江迟直盯着面前的周家女娘,愤愤得抿紧了嘴唇。

    也不知道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狐媚本事!改日她也要去学一学!

    陈十年请手,“不知周小姐有何难处?”

    “事情是这样的,叔父没了以后,便将永安楼之事交由我了。我一介小女娘,楼里的那些老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迟眼看着面前人眼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豆大的泪珠含在下眼角处!

    “如今我连那楼里的账簿更是乱成了一团线,所以我这才想请夫子帮忙的……”

    不偏不倚,这滴眼泪就这句话一同落了下来。

    江迟坐在一旁,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嘛?

    连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都能控制?!

    再摇头看向一旁的陈十年,他眸子暗沉,似乎已经被那个小狐狸地可怜模样给打动了——

    江迟懊恼,顺手拿起碟子里那半颗玉露团塞进了自己嘴里。

    殊不知,这一切早被青年看在了眼里。

    发红的脸蛋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嘴里囫囵得早已无法开口,像极了一直找不到娘亲,自己出来觅食的幼虎。

    青年嘴角用手托住下颌,以掩饰自己嘴角处上扬时的笑意。

    “周小姐不必在意,此等小事陈某帮您便是。”

    陈十年说话时,依旧一板一眼地正经。

    “哐……哐……”

    屋外的铜铃声声混着一阵叩门声响起。

    陈十年倒是有些好奇,来他这屋里里还要这般扣门的大概只有陈大年一人了吧?

    他随即道,“长兄,请进!”

    话音方落,木门“吱吱”一响后便被人推开了。

    来者进屋时便带着几丝笑意,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屋中,带着两分戏谑地问道:“方才是哪位称我为长兄啊?”

    陈十年见到来者很是惊讶。

    林仵作向来是极少到他屋中的,怎么今日也跑来凑热闹了?

    “林仵作莫要取笑十年了,只是听着这敲门声像极了长兄,便误以为是长兄来了。”

    “竟没想到,是贵客到访!”

    林婉卿扯了一把矮凳便坐在了一旁,轻笑着解释道:“我可算不上什么贵客!”

    “我一个给死人干活的,还怕你们嫌我晦气呢!”

    “我的好姐姐,我们怎会嫌您晦气呢?”

    江迟拉着林婉卿的手饶声道。

    江迟虽然向来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但今日林婉卿的来意她还是看得清的。

    这位老姐姐,是过来帮她了。

    林婉卿只嗯嗯啊啊地点头应和了几句,便将话头转到了周棠身上,“棠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这了?”

    能够在此遇见林婉卿,周棠并不意外。

    周棠主动起身为林婉卿倒了一杯茶,莞尔一笑道:“我今日是来请十年夫子帮忙的。”

    “哦?!”

    “妹妹,是遇上难事了?”

    林婉卿的手轻轻覆在周棠温凉的手背上,颇为亲和道。

    周棠本欲脱口回拒,却被一旁的江迟抢先了一步,“棠小姐,在账簿上有些事情要十年过去帮忙……”

    “哦?!”

    林婉卿回眸看向周棠,“是账簿的事情?我要不我托周叔帮你去看看?”

    “……多谢林姐姐好意。”

    “有十年夫子帮我便足够了。”

    周棠微笑,目光落在江迟身上。

    江迟眼底划过一抹惊讶,旋即转为一片黯然。

    “棠妹妹客气了......” 林婉卿轻咳了一声,将话题岔开,“这没几日便要过年,那这些事情便劳烦妹妹了!”

    江迟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往,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感觉。她侧眼向陈十年瞧去,他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桌前,犹似一柄没有感情的冷武器。

    她垂首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破旧的灰袍子,或许这便是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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