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交错的人影,繁华喧闹的长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小县城的暗夜驱散。而此刻,似乎只有天上的那轮清月显得格格不入。

    雾沉时分,府衙的一行人散漫地行于长府街上,脚下的步子零零碎碎,瞧着不像是要急着去赴宴的,倒像是赶着出来逛街游玩的贵家儿郎。

    一路上,江迟垂着头,一言不发,看起来闷闷地,也不知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跟在身后的众人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因为五年没同他们一起来而郁郁寡欢。

    回过头,众人又于阑珊的灯火下阔步而行。

    望舒照阁,风起星移。

    如辉的流光照进高楼,晓风穿隙而入,悄无声息拂过女子的脸庞。周棠随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侧目抬眸,慢慢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她的语气平和,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戒备。

    面前的灰袍男子神情冷肃,眼中是一如深潭般的宁静,似乎是对于这个答案等候已久了。

    蓦然间,男人扯下腰间的玄铁令牌置于桌上,“你想要的,我们大人都能给。”

    周棠微微直起身子,张望了一眼那块令牌。那块令牌雕刻精细,上面那团古老的纹路,似龙又似蛇,栩栩如生,仿佛活物。

    她深知这块令牌意味着什么。

    只要能将这块令牌牢牢地握在手里,往后她也不再用处处受限,低声下气地求人怜悯了。

    这笔买卖确实只赚不亏,但唯独是其风险太大,大到以后她可能要赔上一条性命。

    周棠扶额沉思,左手盘着的那条玉串来回转动,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一瞬间,过往的回忆全都浮现在她的眼前:一路的颠沛流离、旁人的讥笑嘲讽,她尽心谋取的永安楼却落于他人之手。

    她所付诸心血的一切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泛泛而已。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二房的庶女,就连永安楼的那些老人儿们都可以踩在她的头上。

    心悦的郎君更是守在他人身侧,寸步不离。

    自己拼尽全力争取来的东西却是别人眼中不屑一顾,随意丢弃之物。

    这道理,她实在想不明白。

    若非要说,便是这天道的不公。

    眸定,周棠缓缓起身,含笑走近那灰袍男子,“所以,大人想要我永安楼做些什么呢?”

    她的语速很慢,语调轻缓,似乎并未受那块令牌的困扰。

    闻言,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沉重而压抑。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审视与戒备,“我家大人早有安排,今晚便可行事……”

    周棠轻挑眉梢,“如何行事?”

    不过片刻,一阵叩门声响起,紧接着门外传来楼中伙计的声音:“小姐,府衙的江大人来了!"

    “恩,知晓了!”随即,屋内便传出了女子温婉轻快的应答音。

    很快,房门推开,周棠走了出来。

    ……

    楼下众人见到周棠时,她一袭缃色银丝长裙,衣袂轻起,脸上是淡如夏花般的笑靥。她只倾身倚在漆红的栏杆前,少女身上的那种慵懒随意便已叫人心头一荡。

    有这样管事儿的掌柜在,这永安楼的生意自然是差不了的。

    周棠眉眼略垂,面对满堂宾客的惊呼似乎并不是很满意。直到目光移至那人身上时,才微微缓和了些许。

    她缓步走下台阶,朝陈十年等人走去。

    “江大人”,周棠只浅浅颔首道了一句,随即转身看向了陈十年。

    “十年夫子,好久不见。

    上次您在我这撞了额头,我还没抽出空来去看你呢!你可好些了?”

    一旁的江迟闻言一愣,陈十年何时磕破了额头?

    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倒真是大意了,也不知他伤得如何,好没好些……

    顺着十年的方向望去,江迟只见着周棠脸上笑意更深,小姑娘微扬着下颌,唇边漾起一抹浅浅弧度。

    看着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江迟很是知趣地往边上挪了挪步子,默默扶额皱眉。

    还真是阴魂不散。

    早知她在,我们就不来了。

    江迟不停地摆弄着腰间的淑然佩,四处张望着,也不知婉卿何时来?

    说巧不巧,林婉卿还真就赶着时间来了。

    一只脚方才迈进大堂,林婉卿便敏锐地发现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对劲儿。再瞥一眼她那可怜的小迟儿,看来也是受了委屈罢?

    “棠妹妹!”

    林婉卿不紧不慢地朝着众人走去,笑盈盈地喊道:“大家都在啊。”

    “看来今日是我来迟了,那待会我自罚一杯!”

    “嗯......”江迟猛然抬头,见到前来支援自己的婉卿瞬间松了口气。

    林婉卿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了周棠的身上,“棠妹妹,我们永安楼最近很是热闹呢!”

    周棠僵硬一笑,只轻声应着。

    她怎么会听不出林婉卿的话中之意,左不过是跑来证明一下自己是永安楼的主人罢了。再顺便,为她的姐妹鸣个不平?

    她看得穿这点子话术,只是向来不放在心上。

    此时的隐忍,是为了日后更多的图谋。

    “林姐姐说得不错,这永安楼确实忙了起来。前些日子,我还是请十年夫子帮我拢得账簿呢!”

    江迟挽着林婉卿的小臂,略有些得意得歪头看着周棠。

    对于周棠,江迟倒也算不上故意地针对,只是看着她与十年交谈时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不舒服。饶是中了邪术一般,只盯着她一人可劲儿地厌恶。

    这十年虽说长得是俊俏了些,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抢手。

    江迟瞥了一眼十年身上那块君子佩,碎碎念道:“看来婚事还是得抓紧提上日程才好……”

    林婉卿听着江迟不羞不臊地冒出这话来,只默默忍着心中的笑意。看来这小迟儿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照江大人这速度,明年就该有个娃了吧?

    想毕,林婉卿嘴角早已抑制不住地上扬了。她摆摆手,道:“诸位莫要闲聊了,快些上楼用饭去罢!”

    一旁的周棠也迎合着,“去雅间,今晚的饭钱我给诸位免了!”

    “不用了。

    今晚的饭钱我照常结,也省得你们拢账犯愁了。”

    此话出于林婉卿之口,周棠的脸色顿时清晰可见地暗了下来。

    在外人眼里明明是些家长理短的事情,可偏偏是跑出来一个永安楼。她也不想这样心机算尽的,可如今的她早已没了退路。

    “那好吧,全听林姐姐的。”

    话毕,周棠同常日一般引着众人上楼,一路走到雅间门前才停下。

    “咱们先进吧!

    我来时同小芜已经讲过了,她们过会儿子就来。”

    林婉卿拉着江迟便往屋里走,只从周棠身边经过时略略瞥了她一眼。

    对于这位关系不近的妹妹,林婉卿一直不大喜欢,倒不是因为周棠同江迟之间有些隔阂,而是她总觉得舅舅的死有些蹊跷。

    也说不上是怀疑,只是觉得怪怪的。

    舅父早前是有些宿疾,身体也不如青年人强健,但这几年来从未发过恶疾。怎的就一命呜呼了?

    偏偏是,那周家小姐来的不久……

    “婉卿,先坐吧!”陈大年粗犷地嗓音一下便将她从方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坐在她身侧的江迟也是一模一样的面色沉重,呆呆地坐在桌前,表情呆滞且凝重。

    陈大年看着自家两个小姑娘都此般沉闷,急得搓手,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

    “那各位先瞧瞧要吃些什么,有吩咐直接叫外边的跑堂伙计便是了。我听着楼下怪热闹的,我先去瞧瞧!”

    周棠合上门,便离开了雅间。

    不巧的是,迎面便遇见了来送茶果子的小厮。

    ……

    雅间内

    陈十年早察觉出江迟今日的心思不对,难不成是因为他今日同周掌柜闲谈了几句?

    男人抬手拿起一朵极为精致的莲花茶糕递了过去,故意压低了声音,“江大人,我们也算是订过亲了吧?”

    “您怎么还吃起这点子醋了?”

    江迟微微侧眸瞥了眼,却并未接过他递来的茶点,只是冷淡地道:“你现在悔婚还有机会!”

    “悔婚?你可莫要说这话!”

    “我既下定了决心同阿迟在一起,此生便再不会另寻他人了!”

    陈十年一本正经地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说得很是郑重其事。

    江迟听得出来他言语中隐含着的骄傲和笃定。她也知道十年不会背弃自己,所以才故意说出这话来吓吓他。

    江迟轻嗤一笑,随即又厉声威胁道:“你若是敢背弃于我,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好好好,都听你的!”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站直了身子等着您来砍!”

    男人再度抬手晃了晃手中那朵极为精致的莲花茶糕,语气温柔道:“那阿迟要不要尝尝这块茶糕呢?”

    女孩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咬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满足而愉悦的笑容,“好吃!”

    男人嘴角微扬,眼里却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

    ……

    林婉卿实在看不下这两人的甜腻腻,便转身推开了身后的一扇小窗想透透气。

    窗外各色的灯笼依旧高悬在飞檐之上,在这如墨般的夜里更加璀璨夺目,反倒是天上的点点星光略有些黯淡无光。

    林婉卿扶眉靠在窗边,慢慢道:“今夜倒还有些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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