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佟亚晴带走贝尔先生以后,过了三天左右,沈溪语就让人给她送了一封邀请函,里面只简单明了地写了一句话:九月二十七日午时于小白楼一聚。

    傅向阳觉得沈溪语真是多此一举,反正那个贝尔先生是个假货,不影响江家的生意,何必要多管闲事呢?佟亚晴肯定也不会来赴约,她已经得到了贝尔先生,这几天连哄带骗,再让人威胁逼迫,早就谈好了生意,没必要还来江家凑这个热闹。

    但是沈溪语不这么认为,因为佟亚晴这个女人做事性格张狂,还爱表现,所以她一定会来赴约,不然怎么能显摆出她的本事。

    苏倩说前两天商行请了三个新人,江修仁浪费了不少时间指导他们,这几天他们比平时还要忙碌一些。但到了九月二十七日这天,小白楼里的人倒是一个也没少。

    等到午时,沈溪语吩咐后厨安排上时令的蔬菜和海鲜,还准备了专门招待客人的高级菜肴。她又亲自沏好一壶碧螺春,给坐在红木头椅子上的众人一一倒了杯茶水,又将江修仁桌旁的报纸换了一沓。

    然而午时刚过没多久,傅向阳最先等不及了:“她什么时候来?这都几点了,如果不来话,我们先吃了饭。”

    抬头先确定了时间后,沈溪语才回他:“你急什么,你又没什么正经事。”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白楼的大木门就让人给推开了。这栋洋楼向来守卫森严,傅家的人为了保护屋里人的安全,几乎是轮番值班,寸步不离。现在住户又都在屋子里面,因沈溪语先前打过招呼,所以唯一能进来的就只有佟亚晴和她的人。

    果然,门前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中气十足,响亮震耳:“江老板今天请我来,是为了谈生意,还是为了要人啊?”

    佟亚晴迈着阔步边走边说,她身上穿着一套男式的衣裤,说话间眉目含春,嘴角含笑,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人便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她的身后还跟了不少穿蓝衣马甲褂的手下,只是没想到,其中两个人竟架着一个头上蒙着黑布套的男人走了进来,看那男人的身形和衣着应是贝尔先生。

    众人见状纷纷不知所措,万万没想到佟亚晴为了向他们示威,连贝尔先生的人都给带来了。

    江修仁虽然见到了佟亚晴,但手里的报纸还是没有放下,反而不紧不慢地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他徐徐说道:“我想佟老板是误会了,找你的不是我,是她。”

    他说完还向沈溪语瞥了一眼。

    来小白楼做客,江修仁作为主人,不起来招呼客人就算了,现在还把她推给了这个小贱人。佟亚晴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收起笑容,没好气地说:“哦,那沈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呢?”

    看来佟亚晴已经调查过了她,沈溪语装模作样地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佟老板一件事。佟老板要不要先入席?我让家里的厨子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

    佟亚晴瞪着她,不屑一顾道:“不用了,我不饿,也不是来吃饭的,你别白费力气了。如果你是想要回贝尔先生,现在就可以给你。”

    她早就让贝尔先生签好了协议,人给了他们又如何?她不信这个洋人会毁约,还是说江家会帮他赔这笔钱,然后再跟他做生意?

    如果这个小贱人再耍花招,实在不行就鱼死网破,贝尔先生也别活了,再嫁祸给江家,她倒是想知道,到时候江修仁怎么跟人家交代。这单生意她做不成,江家也休想做得成。

    沈溪语猜到佟亚晴应该是逼迫贝尔先生签了约,她先对站在江修仁身边的雨夜说道:“雨夜,先给佟老板搬一张椅子。”

    然后她又看向佟亚晴:“佟老板,我们慢慢谈。”

    佟亚晴心里面提防着沈溪语,要不是这个小贱人坏了她的好事,背地里耍了不少的花招,她也不需要一波三折带回贝尔先生,逼迫他签了约。所以她盯着凳子看了片时,发现没有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待到佟亚晴坐下了,沈溪语才开口问道:“佟老板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带走贝尔先生呢?”

    “不知道。”佟亚晴态度傲慢得很,对眼前这个小贱人更是嗤之以鼻。

    沈溪语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放消息说青莲在歌舞厅的吗?”佐震带着贝尔先生找青莲那几天,前两天找人的地点纯属是沈溪语瞎说的。但第三天突然就传出了青莲在歌舞厅的消息,是谁放出的假消息就不言而喻了。”

    佟亚晴听了这话以后终于有了反应,登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沈溪语:“你什么意思?”

    沈溪语笑道:“我是说,我故意把贝尔先生还了回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佟亚晴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声音也尖利了起来。

    “因为那个贝尔先生是个假货,他只是假借贝尔先生的名号,想让我们帮他找旧情人,顺便再骗一笔定金。”

    沈溪语眉飞色舞地说道,她知道以佟亚晴的谨慎程度,现阶段肯定不会付定金,顿了顿又道:“佟老板不会已经付了钱给他吧?”

    “你胡说些什么!”

    “佟老板不要怕,我这不是提醒你了,你去问问那个贝尔先生,他是什么时候来过邯明,又是不是会说国语,不就明白了吗?”

    沈溪语说完,看见头上蒙着黑布套的贝尔先生,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她当即转了个身,见到江修仁正盯着她看,表情冷淡却有深意,还跟她点点头示意。

    沈溪语明白了他的意思,踱步走到茶几边上,从上面拿起了个四四方方的纸封,举起手中的纸封说道:“就在昨天,江修仁收到了煤油公司送来的信件,寄信时间在一个月以前,寄信人是贝尔先生的儿子加雷思·贝尔。信上面说他的父亲,也就是真正的贝尔先生,在上个月没能坐上轮船,因突发疾病死在了码头。下个月他将亲自过来跟江家谈后续的煤油代理生意,更奇怪的是贝尔先生身上带着的所有行李全部都不见了,佟老板要不要看看这封信呢?”

    沈溪语说着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把信递过去。佟亚晴没接过那封信,她不懂洋文,看了也未必能看得懂。她只狠狠瞪瞪眼前的小贱人,一颗心气得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倏地站起来,转头冲向贝尔先生发飙。

    佟亚晴先是怒气冲冲摘下他头上的黑布套,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一手举着刀,一手抓紧假贝尔的衣领,好似再用点力气,就能将人提起来了。她恶声恶气叫道:“你说,你是不是假的贝尔先生,不说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这些天佟亚晴为了让贝尔先生签订协议,好事坏事做过不少。因此贝尔先生深知这个女人的狠毒之处,事到如今只能招认了,只听他喘着粗气说道:“假的…我是…假的。”

    佟亚晴心底一沉,他还真的会说国语,看来这个小贱人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是信口开河,至少有八成是真的。她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举起手里的刀就要捅下去:“你个混账。”

    没等她下手,周围变得黑压压一片,乍然间冲出来了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佟亚晴慌乱失措,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撇头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沈溪语不慌不忙地回道:“我还想问佟老板想干什么呢?在光天化日之下,佟老板还想杀人不成?他虽然是个骗子,但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此时的佟亚晴气急攻心,才不想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只想先办了这个骗子出口恶气。她鄙夷不屑地看看周围的人,咧嘴笑:“是吗?那可由不得你们了。”

    她手里拿着刀,咬牙切齿看着贝尔先生。刚要下手,忽而又冲出来一个黑影,将架着贝尔先生的两个人打倒在地,随后猛力推了佟亚晴一下,以雷霆闪电般的速度,将贝尔先生带走了。

    佟亚晴只知道自己差点摔倒了,几乎什么都没看清,等站稳脚步回过神来时,见雨夜已经将贝尔先生带了回去。她扭头看看那些蓝衣马甲褂的手下,早已经被傅家的人给制服住了。

    本来佟亚晴就没想要继续留着贝尔先生,就算还给他们了又如何?反正她也谈成了生意,但现在局势完全乱了套,她没想到贝尔先生竟然是个假货。

    沈溪语又说:“佟老板你先消消气,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浪费了几个月的力气,找了朱丽华来算计傅向阳,又耍了那么多心机,你是真的想要抢这笔生意?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经雨夜这么一推,佟亚晴消了大半的火气,她笑了笑:“我看是沈小姐想多了吧?”她转向傅向阳说:“我哪里是让人算计你去了,我可是为了傅家大少爷考虑,帮你找了个跟朱小姐类似的女人。免得堂堂傅家大少爷,天天拿着一把空枪睹物思人。”

    佟亚晴说完接连笑了几声,笑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这回轮到沈溪语傻眼了,朱小姐?哪个朱小姐,佟亚晴说的一定不是朱丽华,空枪?指的是那把银色的手枪吗?沈溪语意识到问题以后,猛然侧了个身子,用双眼直勾勾盯着傅向阳,傅向阳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就连佟亚晴都知道,而她不知道?

    傅向阳和沈溪语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被她的目光吓到了,他心底一虚,立马瑟瑟发抖地扭头避开她的审视。他抖了抖手,忙不迭地假模假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水。

    算计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佟亚晴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扭转局面,跟江家抢来抢去的原来是个假贝尔。

    她不想跟他们继续纠缠,又向江修仁说:“江少爷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跟你那个半死不活的爹比起来分毫不差。这下子他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还有你手底下的这个小贱人,实在是碍眼。”

    她翻了翻眼睛,故意瞪了沈溪语一眼:“我要走了,江少爷不会不放人吧?”

    沈溪语闻言吓了一跳,登时回头看看江修仁的脸色,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见到其他反应。她早前就了解到,江家的上一代执掌人江东鹤,在一年半以前,突然中风昏迷,全靠一口气硬撑着,成了个活死人。

    这个佟亚晴的嘴真够毒,明明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说话还句句戳中要害,扎人心窝子,让人心里不舒服。

    殊不知这几句话确实让江修仁心里面不舒服了,但他不想跟佟亚晴这样的人斤斤计较。

    他今天身上穿了一件米色条纹洋衫,从容不迫地用右手,扣好了左手袖口的扣子。然后倏然起身,迈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走到沈溪语身边,对佟亚晴笑道:“佟老板,您请便。”

    此言一出,傅家的人就放开了佟亚晴的那些手下,又纷纷挪移开来,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佟亚晴嘴角嗤笑,转身就要走,沈溪语却出声喊住她:“不行,你不能走!”

    佟亚晴纳闷地止住脚步,便宜都让他们给占了,小贱人还想要耍什么花样?她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沈溪语始终觉得佟亚晴能跟江家抢生意这件事太过蹊跷,她刚要开口再问一遍,江修仁出声制止住她:“好了,让她走。”又向佟亚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佟老板可以走了,要是不想走的话,可以留下来谈谈生意。当然,我说的不是煤油生意,而是烟草生意。”

    佟亚晴听后显然呆愣了一下,她听得懂江修仁话里的意思,这是在威慑她,言外之意只要他江家想做,烟草生意也不是不可以。她只瞄了沈溪语一眼没作声,转头带着她的手下出了小白楼。

    看佟亚晴的人走了以后,贝尔先生双腿一软,只听“扑通”一声,他向江修仁跪了下来,全身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带着恐慌:“别杀我,别杀我…我没骗你们的钱。各位饶了我吧,我得…得不治之症了,我只想在死之前见一见青莲,我对不起她。当年我抛弃她独自走了,她那时还怀了我的孩子,我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听到这话,众人皆恍然大悟,难怪他对青莲这么执着,想来当年是抛妻弃子,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现在也没多久可以活了,所以想在死之前见她一面。

    沈溪语叹叹气对他说道:“你不是不想骗钱,而是没骗成而已。我们也找不到青莲,也许在你离开她以后,她就已经死了。”

    没准翠姨才是对的,青莲极有可能是死了。她不告诉贝尔先生,就是为拖着他谈合作,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假贝尔先生听了沈溪语的话以后,眼里立时噙满泪水,他跪在地上,用双手一边捶地,一边啜泣道:“是我…是我对不起青莲。”

    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跪在地上忏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不止,在这种场合下,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在一边看了半天热闹的傅向阳,此时找到一个好的机会,他快步走到江修仁的身旁,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吧,我先带他去督察署,问问于威这事该怎么办,这多多少少算是个诈骗案。”

    他说着喊了几个傅家的人,打算一起送贝尔先生去找于威。众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处置贝尔先生,只能默认了这个做法。

    等傅向阳要走出门口前,沈溪语突然想到他好像不是那么殷勤的人,这会儿怎么上赶着带贝尔先生去找于威,她又想到了佟亚晴说的话,连忙叫住了他:“等一下,傅向阳。”

    傅向阳停下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看她:“你们吃饭吧,我晚一些时候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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