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余辉没入天际,司音神君依旧没辜负小师父的手艺,一盅鱼汤有大半都是被她自己喝完的,小师父伸手过来要收碗筷,她连忙起身抢先,总不好饭是人家做的,碗筷还要人家洗,况且这两日也都是小师父做饭她洗碗筷的!

    她麻利地捡起碗筷,却被伸过来的大手握住了手腕,而后那只素净又好看的手便轻轻巧巧地抢走了她手里的空碗,似带了淡淡笑意的嗓音也自头顶响起,“去煮壶茶。”

    她懵懵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嗯,忙跑回屋子里去取茶叶,想来师父是口渴了!

    她煮好茶时小师父也洗好了碗筷,她忙倒上一盏热茶送到小师父手里,视线恰好扫到一汪月色。

    今日应是十五,一轮满月挂在天际,橙黄且清皎,让她一瞬间恍惚以为是在昆仑虚,师父醒来的那一夜,那个她苦苦等了七万年的人月两团圆……

    她眨了下眼,突然觉得温润的月华有些灼眼。可惜,自从师父醒来后,她都还未来得及同师父好好的赏一回月。

    她垂下眼,捧着茶盏轻啜一口,又眨了眨眼,偏过头看向白衣的少年师父,唇畔抿起轻软的笑,“师父,我们去赏月吧。”

    他搁下茶盏不禁挑起眉,“去何处?”

    今日被罚的功课他还未做……

    她并未领会出小师父这挑眉的深意,虽说院子里也能赏月,但自然还是选个高处才能赏得更有意境~

    她站起身四下里望上一望,瞧见比屋顶还要高出许多的梧桐树登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如云如盖的树冠道,“我们去树上吧!”

    他视线落向那只宛若白玉的小手,不禁无声而笑,月色下的小姑娘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小女儿家独有的娇俏,亏得这小狐狸还以为自己拿法术化了个男儿身,再换一身男装,便能光明正大的住进他的院子。

    司音神君很是满意自己挑的好地方,欢喜得回手便拉上小师父起身,想要带着小师父一道飞上去才忽地想起自己眼下用不出法术了,下一瞬肩头覆上一片温热,待她反应过来时小师父已带她坐到了树上。

    这树冠看着茂密,不想当中却有个宽敞的空处,坐下两人也绰绰有余,果然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她转头朝师父甜甜一笑,又满意地捋上一片梧桐叶拨弄一下,虽说窝在树上赏月不如在空旷的地方视野开阔,但这般同小师父一道坐在这隐秘的树冠里,委实别有一番趣味~

    他瞥一眼荡悠着的小腿,复看向笑颜如花的小狐狸,不觉也弯起唇角,“折颜无事便喜欢躲到这树上来。”

    怪不得有这么个惬意的秘处,没想到老凤凰还会挺会享受的~

    她新奇地四下瞧看着,忽地想到什么禁不住抿弯了小嘴,头也不回地问,“会变回原身么?”

    他有趣地瞧着小狐狸一副在寻什么的模样,语气温软,“有时也会。”

    她扒拉着枝叶将近处都瞧了一遍也未发现一根羽毛,想来老,唔,小凤凰不大掉毛,真是可惜了~

    她扫兴地暗叹了叹,转回身看向小师父时已是又笑得眉眼弯弯,兴致勃勃地软声问,“师父呢?平日里都喜欢去哪儿?”

    他垂眼看着纯净又清澈的瞳眸,稍微想了想,“被你撞见那处。”

    她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那师父有在那儿撞见过旁人么?”

    他无声地勾起唇,“不曾。”

    他并无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那处秘林去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结果便捡到了她这只缠人的小狐狸。

    她颤了下眼睫,恍惚便觉得有一丝甜意顺着舌尖蔓延至心口里,又在心底隐隐地生出欢喜,既然只有她一个人撞见过,那便能算作是她同小师父之间的秘密了!

    她不自觉地弯起小嘴,小师父也噙着笑意将她看着,挂在苍穹的那轮圆月应是又爬高了一些,清亮的月华透过枝叶间隙落进树冠里,也在望着她的那双瞳眸里盛了一泓温润水色,波光滟滟,温柔又安静的笑意似能同月色一般流淌出来。

    她从来都晓得师父生得好看,这样的目光和笑意她从前也是常常见的,可此时却又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水沼泽四面环水,一到夜里便很是清凉,可或许是树上枝叶茂密,她忽然便觉着有热意袭上脸颊,连带着平日里听得惬意的蛙鸣都惹人心跳微乱。

    她有些匆忙地撇过脸,看向遥遥高悬的那轮明月,爪子无意识地拽上一片叶子摆弄着,突然想起什么又往腰间摸了一下,摸到符纸好好的揶在束带里才放下心,可莫要再在师父面前闹出糗事了~

    身侧的小姑娘面色娇红,几乎将羞涩都写在了脸上,明明平日里胆子大得紧,有时又好像尤其爱害羞,他瞥一眼绞在梧桐叶间的小手,复一同望向皎皎皓月。

    从前折颜也会拉他上来赏月,有兴致时他也会煮上一壶好茶,可彼时看过的月色却似不及今日这般美。他今日也是头一回发觉,原来盈月之辉是温橙的暖色,让人心底也化开一片无以形容的温软。

    他微抿了抿唇,静默片刻,复轻弯了唇角,缓缓出口的嗓音温低而轻柔,与之月色无异,“女子为阴,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

    她爪子一顿,懵懵地转头看向小师父,惊愕得眼睛都要睁圆了,太阴?什么东西?小师父该不会是此时想要给她补功课吧??

    他余光里能瞧见小狐狸惊呆的小样子,心下好笑却也未偏头,只望着温皎月色,柔声续道,“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是以也谓之月水,月信,亦谓月经。经者,常轨也,是为世间常理。”

    她听到什么月事月信才意识到小师父说的是什么,腾地一下便红了脸,小师父目不斜视地赏着月,便好像方才他说的这话,是在说今夜的月色不错……

    可他说的确然不是月色的事……

    她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又忍不住身旁偷瞄一眼,手里攥着的叶子无意识地揪出了裂痕,埋着脑袋小小声地嘟囔,“师父同十七说这些做什么~”

    他耳捎漫过薄红,与她说这些,他自然也是难为情的,可从早上至今,她的羞怯局促他皆看在眼里,他不想她因此事而觉得窘迫,况且本就是件美好且寻常的事,若要怪责的话,还得怪他早上行事鲁莽。

    他眸中映着一轮暖月,月色盈满如水,“女儿家的月事,是月与潮汐对世间女子的牵引,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微静了静,侧首看向红透了脸的小姑娘,不觉间语气更为温柔,含着同样温柔的浅淡笑意,“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怔怔地抬起头,忽然有酸意冲上鼻尖,原来他同说这些,是为了宽慰她,告诉她不用害羞。她模糊记得,年少时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阿娘也同她说过许多话,她并不觉得女子的月事是什么羞耻的事,可也从未觉得是好事过,会腹痛,又麻烦,许多需要忌讳的事。

    可眼下师父却同她说,女儿家的月事,是月与潮汐对世间女子的牵引,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以至于她能隐隐感受到的腹中的不适,都变得让人觉得愉悦起来。

    她重新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轮满月,今夜天色不错,墨蓝色的天穹静湛无云,显得月色格外清皎撩人,可那温润月色却好像不及身旁的白衣惹眼。

    按理说此时的师父比她小了整整七万岁,她理应将他当成个需要人疼着宠着的小少年才是,可现下她却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个~

    往日里他同折颜在此赏月从未发觉有何异样,眼下却觉得此处太过静谧也太过窄小,小到他能清晰的嗅见小狐狸身上的桃花香,虽幽淡却难以让人忽视。

    他方才还让她无需害羞,可此时两人安静的坐在此处,却让他越发不自在。

    有风拂过枝叶带起一丝凉意,水沼泽素来入夜清寒,露水也重,她眼下的身子不宜受凉。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却见小姑娘睫羽轻颤,似灵蝶振翅,也似羽毛扫过,扫得他心头泛起一缕微妙的痒,似难耐,也似悄静的欢喜。

    他不觉弯起嘴角,视线落向缠着树叶的小手,许是深浓的绿色衬得小手太过白皙似雪,一看便让人觉得那只小手是凉的,让人有一种想要握住暖一暖的冲动。

    他指尖微动,觉出自己的念头又蓦然收了拳,不禁虚咳了一下,不经意放得轻低且柔软的嗓音亦有些拘谨,“此处有些凉,再坐一会儿还是回去。”

    她手上一顿,脸颊腾地又飞上热意,这就要回去了么?可是她还没坐够呢,这般只同小师父两个人,咳,躲在这隐秘的树冠里,虽是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她就是觉得喜欢呢~

    她飞快地偷瞄一眼身旁的人,又在触及那道温软眸光时慌忙避开,强做如常地再看向今夜格外好看的圆月,含糊出口的小嗓音却黏软得厉害,“再坐一会儿吧~”

    小师父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她没由来地便又觉得有些害羞,随手再拽上一片叶子摆弄着,小腹里却忽地绞起一股疼,像是应着师父的话,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树冠里,吹得她周身生了几分凉意,不晓得是不是傍晚时睡在树下受了凉,眼下腹内竟是更疼了。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手心抵上小腹,下一瞬,一缕温热贴到腹上,继而是熟悉的仙泽慢慢涌入体内,原本的绞痛顷刻便散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仙泽是在帮她驱散体内的瘀血,虽与她平日里自己用的净化瘀血的术法不同,可效用却是一样的,且这缓缓流淌在体内的仙泽比她自己用的术法更为温和。

    她如今聚不起仙泽,眼下这帮她的人是谁自然不用多说,她转过头,小师父正好化去掌心的仙泽,她腹中也再无半丝不适。

    他拢拳置于膝上,知她在看他却未偏头,他还是第一次为女子……用这种法术,小狐狸活泼好动,若因此拘上几日只怕要闷坏了。其实早间便该如此,只是彼时他也是头一回经历此事,一时无措便也未能想起尚可如此。

    轻扫的风未止,拂得树叶簌簌轻响,她眨一眨眼,突然便觉着这风变得很是闷热,小腹上的暖热也丝毫都未散,恍惚似被一只温烫的掌心覆着。

    她下意识地看向适才蓄着仙泽的那只握着拳的手掌,又好像被烫到般慌忙躲闪开视线,那会儿小师父问她是否要离开时她还觉得舍不得,眼下却突然又觉得这般跟他安安静静的坐着,好像浑身都不自在了~

    她禁不住清了清嗓子,“咳,还是回……”说着便想先下去,身子往前一倾才猛地想起她现下用不出法术!

    她惊得“啊!”一声下意识闭了眼,紧接着是腰上一紧,随之跌进一片踏实的气息里。

    四下里静得只有时而窸窣的细风,以及她自己的砰砰心跳声。

    她缓了几息才敢睁开眼,又忍不住朝树下望了一眼,一望便又惊得她一阵心惊肉跳,这么高的距离若是真是摔下去,她的狐狸爪子怕是定要摔断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上胸脯长吐了口气,收回视线时正好撞上近在眼前的静湛目光,略带潮意的温热气息也近在咫尺……

    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似月也似玉的肌肤,近得能看清垂顺着的根根分明的睫毛,近得能清晰的在他眼中看见她的倒映,看见清皎的月色似被盛在幽深的潭里,水波静谧,温柔动人,无端地引人想要靠进,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她不自知地咽了下口水,明明已经平复下来的心跳突然便又沉重起来,甚至让她恍惚觉得,她心口下压着的胸膛里的心跳也是沉重且剧烈的。

    她没由来地有些热,许是方才被吓到了,这会儿便觉着浑身发软,气息也似是不大顺畅,眼前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想要起身才发觉她的爪子正紧紧搂在师父脖颈上,腰上也牢牢覆着一片温热。

    咫尺之间的娇颜沁着绯色,细腻如软玉,柔嫩似桃花,且比春日里的桃花更为明艳,让人有一瞬间,生出想要采撷的冲动……

    幽浅的桃花香吹拂在近处,不同于往常飘进鼻息的似有若无,此时的温热也甜软,半分不容人忽视,他偏过头错开视线,喉间不自主地动了一下,亦有些失神。

    适才他虽情急却并未太过用力,不想小姑娘却结实地扑过来,想来是被吓坏了。

    怀里的小身子太过柔软,软得似他稍微用些力气便会弄疼她,亦软得他胸膛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痒软意,他僵着身子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稍缓须臾,护好怀里的小姑娘飞身而下。

    她小小地惊噫了一声,不过眨巴功夫便已被师父带着稳稳落到了地上,没了密叶遮挡,皎洁的月华便陡然洒下来,一时竟有天光乍泄的错觉,她的两只爪子还没羞没臊地挂在小师父脖颈上,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她眨巴一下眼睛,又不自主地咽了下口水,突然似被烫到一般慌忙自温热的胸怀里退开,头也不抬地清一下嗓子,忙念叨一句,“咳,十七先回去了。”便急急转身小跑着回房,今夜或许不是个适宜赏月的好日子,她这怦怦乱跳的狐狸心莫不是要坏掉了!

    他揽过她的手臂负于身后,手掌微微拢握,掌心的热意却蔓延向上,直至耳根,跑进屋的小姑娘关门时偷望了他一眼,又被惊到一般匆忙阖了门,当真是似只撩人的小狐狸。

    蛙鸣四起,夜风静谧,他忍俊不禁地抿了下唇,如水夜色里,便再未能掩下潺潺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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