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天了?这是第几天了?自有意识起,它好像一直在流浪,穿梭在街头巷尾,像个敏捷地猎手,又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将嘴里抢来的食物死死地咬住,避开人群,避开阳光,卧在刚好挡风的角落,缩成一团。

    第几天了?这是第几天了?它吃得很快,丝毫不顾忌食物烫到舌头,囫囵吞下,也不在意味道,她只是在吃东西,只求充饥。如此这般,却又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四周,那些眼睛里放着精光,身子如自己一样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野兽。

    第几天了?这是第几天了?它踯躅在阳光之前,黑暗之后,伸出瘦小如柴的前爪,试探性地踩在阳光下,它瘦小的影子在阳光里皱成一团,像是被一股火苗炙烤似的,又猛地向回一缩,如此几次,它在原地犹豫着,来回踱步。

    这只躲在墙角的黑猫,几天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放下脸面与节操来求得路人的收养。它清楚自己所厌恶为何,所向往为何,它不止一次看到被人照顾得毛发柔顺、精神奕奕的其他猫猫狗狗,无甚烦恼,十分欢脱肆意。它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睡在柔软的蒲垫上,吃上新鲜干净的食物,偶尔向人们撒个娇也不是不可以,被人们摸自己毛绒绒的肚皮也勉强可以接受。

    但是它自己不愿向前跨步的一大理由,是它自己非常地怕生,它实在是被饭店的厨子、超市的售货员、熟食店的老板等等不愿施舍给它食物的人打怕了,它知道抢与躲不是一辈子的事,况且身为一只骄傲的猫妖,岂能总是做偷鸡摸狗之事。

    可它就是怕生,连在人前喵喵叫都不敢。

    可恶!它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它睁着一双翡翠似的眸子,浑圆的眼珠里装下了热闹的人群,羡慕着,向往着,但它却仍是不敢向前迈出一步,惧怕着,惶恐着,它也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吗?

    它低垂着小脑袋,抖了抖头顶的两只耳朵,在自己的世界里徘徊着,想着给自己一次鼓起勇气的机会,去争取一下未来的生活。

    它的喉咙在低低呜咽着,不管啦!一切为了吃肉,豁出去了。从此刻开始,从它眼前经过的第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它眼睛一闭就往前冲,伸出爪子死死地扒住他,豁出老脸,出卖自己的身子,也要人家收留它。

    恰此时,一双修长的双腿逆着光出现在了它的视线里,它矮矮的身子尚不能看清此人的模样时,它消瘦却有力的四肢,循着小脑袋里刚才的想法,本能地狠狠一蹬地,瞬间像黑夜里快速划过的流星,到达了这人的脚边,奔向了自己的愿望。

    “喵……”

    它厚着脸皮叫了一声,以此博得这人的同情,可它许久不曾当面对人叫唤了,不想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小脑袋瓜埋在这人的裤脚里,自我降温。

    张起灵对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的物事有一瞬的警惕,他低下头去,看清是一只瘦瘦小小的黑猫后才放下心,不过,对于这起突如其来的碰瓷事件,他并不认为自己善心大发到去管街边流浪的猫猫狗狗,他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哪还有闲心去照顾另一个活物。

    张起灵看着窝在他脚边不走的小生灵,转手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块吃剩下的压缩饼干,还颇是细心地用手指碾碎了,递到那个小家伙眼前。只希望它吃饱了,不要再缠着他了。

    可黑猫觉得自己十分失败,它不是来讨食吃的,它是让人家收留它的,它怎么能屈服在他手心里的碎屑呢?目标当高远,傍上他了,山珍海味还不愁吗?但是要它自己摇头甩尾,甚至不顾地上的灰尘躺下打个滚,这般誓不罢休却失去理智的行为,它还是不屑的。

    蓦地黑猫感受到自己扒着的这根腿轻轻晃动了两下,明显是眼前这人失去耐心想赶走它了。没办法了,你总不能堵死我的活路吧?软的不会,只能来硬的了。锋利的爪子从四只肉球里弹出,后腿用力向上一蹬,爪子勾紧这人的裤子,三两下就窜上了他的腰部。黑猫看到这人衣服上有个挺大的口袋,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去,缩成小小的一团,爪子又不放心地抓紧他的衣服,祈祷着这人能带它回家。

    可天不遂人愿,黑猫甫一钻进来,就有只手从另一端伸了进来,摸到了它的后颈,似是想提着它的后颈将它扯出来。它怕极了,不断向后挪着步子,小身子抖如筛糠。如若今日不成功,往后恐怕自己再没有勇气去这样做了。

    收留它吧,收留它吧,将它带离孤苦无依、风餐露宿的角落,它会努力报答他的恩情的。

    在它祈祷的时候,那只温热的手擦着它脑袋上的软毛离开了,于此同时,它感觉身下微微晃动,它将埋在爪子里的脑袋抬起来,疑惑地支楞起耳朵,摇摇晃晃地向前踩了几步,从口袋里探出头,看着不断变换的场景,眨了眨翡翠般的眸子,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它开心极了,心口蓦地升腾起一簇小火苗,很温暖,一点点烧灼掉让它恐惧的流浪记忆,它开始禁不住地憧憬:为了报答这个收留它的好心人,它决定要先不吝惜自己软软糯糯的嗓音以及摸上去十分舒服的软毛,讨好他,让他开心,他心情好了,他就更喜欢它了,更舍不得它了,自己就能永远留在他家里,温饱不愁。

    它待在这人的口袋里,晃晃悠悠地快要睡着的时候,还是那只手,伸进口袋里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它打了个哈欠,先是向外探出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巡视一周,确认是到达了室内的时候,它麻溜地就窜了出去。

    四肢稳稳地落地后,它仰起脑袋看着宛如巨物的摆设,小步子迈得十分谨慎小心,它不住打量着这个略显简陋的屋子,没有丝毫失望,反而掩不住的兴奋。

    它被他带回家了,真的带回家了!

    它高兴地跃上了桌子,看着那人走走停停,忙来忙去,也不觉得无聊,就一直盯着他看。它可是要好好记得自己恩人的脸的,毕竟是对它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它还记得当初去熟食店偷东西吃的日子,它被那的老板拿勺子狠狠地敲到了脑袋,都疼得它眼冒金星了,可也不能松口,还要卯足劲逃跑。

    唉,一把辛酸泪啊。往事好像全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生活,想到伤心处,小脑袋就垂了下来。它也不想这样的,都是为了吃饱肚子,本能地求生欲而已。不过现在好了,有人养着它了,好日子开始了。

    哗啦一阵水声,黑猫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一扇门后面,它又转动着小脑袋看了看四周,哪里都没有看到那个人,才明白过来他是去洗澡了。

    嗯?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它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是刚刚外出回来,好巧不巧地被它撞见了。它方才缩在他衣服的口袋里,隔着衣料没有从他身上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他衣服上有股来自大自然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腥气。

    嗯……确实该洗澡了。

    它好像破获了什么大案一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开始像个领导一样巡视自己恩人的地盘。毕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它还没有造反的胆子,第一天就目中无人地攻占地盘。

    他好像许久都没回来过了,桌子上积了一层灰,黑猫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小巧的梅花印。它颇有自觉地用自己的尾巴帮他扫去灰尘,一只小猫的微薄之力也算帮忙嘛。

    正当黑猫沉浸在帮助除尘的工作的时候,又有一只手摸上了它命运的后颈,它立时四脚悬空,脑袋懵懵地就被拎了起来。

    在它反应过来,以为那人又改变主意,反悔收养它的时候,黑猫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抓到了一个满是水汽的房间,那人放开了它,它本以为自己会动作干脆利落地着地,却不想地面湿滑,它向前很是惊险地滑行了几步,撞到了一个不算硬的物事才停下。

    它稳住身子,抬头去寻找那人的身影。此时,他就蹲在它的后面,正专注地干自己的事。黑猫按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过去,发现自己刚才撞上的是一个盆,那人正往里面倒水,先是冒白气的热水,再是压下温度的凉水,一团水雾升腾,消弭在了空中。

    黑猫还看到他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温,它自然知道这是恩人在为自己准备洗澡水,自诩善解人意的黑猫,被他感动坏了,不用他将它抱紧水里,非常自觉地扒着盆边就下到了水里。

    水刚好没过四肢,它在盆里转过身子,看着那人没有动作,喵喵叫了两声,催促他,想让他帮它淋水,那人似才缓过神,伸出两只大手,捧起一捧水就淋在它瘦瘦小小的身子上。洗着洗着,黑猫才恍恍惚惚地记起自己是只小母猫来着,不过,看那人坦然的样子,自己恐怕是多想了。

    一身的泥垢被清洗地干干净净,清爽了许多。以前流浪的时候,软毛都是靠自己的舌头一寸一寸地理顺的,哪像现在这样舒服。它享受着那人用毛巾动作轻柔地为它擦去身子上的水,眯起眼睛,头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可能是放松下神经,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个安全温暖的环境中,让它无意识地沉睡了那么久。黑猫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筋骨,一双眼睛自动去捕捉那人的身影。

    鼻尖里忽地飘过一缕香味,转头就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意识到开饭了,黑猫迈开四肢,在椅子上一借力,轻巧地就落到了桌面上。

    那人好像捕捉到了它的动作,原本是要放到地上的小碗,换了个方向,递到了黑猫的眼前,又伸手敲了敲碗边,示意它可以吃饭了。

    哇!新鲜干净又热乎的饭诶!

    黑猫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嘴巴,又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规规矩矩地坐着,纵使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口水,没等来恩人和它一起吃饭,它绝不能先吃。那人眼神复杂地瞅了它一眼,兴许是搞不懂这只黑猫的小脑袋里装的什么,又自顾自地走开了。

    黑猫眼巴巴地瞅着碗,终于是等到那人动筷子了,那它也不客气了,毛绒绒地脑袋直接就扎进了碗里,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这样的吃相是不是有些难看,而且刚洗了澡,再沾上汤水油水就不好了。所以中途黑猫开始吃一会儿歇一会儿,顺便拿肉球擦擦自己的脸,它还是爱干净的。

    期间黑猫抬眼瞅了几次对面的人,有一两次,一不小心和他对视了,它发觉那人的眼珠像团化不开的墨一般,浓郁且深沉,好似里面蕴藏着难以言表的内容。它歪了歪小脑袋,想着这人该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吧,那自己的小日子岂不是有保障了,想想都开心。

    它还发现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有些庆幸自己白天的勇气和运气,虽说自己当初想的是不论男女老少,对自己好就行。但他这样好看,自己还是有种赚到的感觉。

    “叮……叮……”

    那人敲了敲自己的碗边,它恍惚间才发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好长时间,失礼了,失礼了,反正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差这几眼,黑猫收回视线,继续干饭。

    将自己的小肚子吃得饱饱的之后,它踱着步子,在桌子边缘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现在它的肚子那里有些坠,如果贸然跳下去,自己说不定会摔得四仰八叉的,丢脸是其次,重点是自己会很疼的。

    要不叫两声,求助。

    黑猫呜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仰起头叫道:“喵……喵……”刚才那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黑猫像个小喇叭一样,有些无助地向四面传去自己的声音。

    努力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黑猫瞳孔里印着那人黑色的衣服,想了想还是不要抬头和他对视了,它会直接羞愧得团成一团的。

    心里建设好后,黑猫伸出小爪子,指了指地面,然后乖巧地等待着那人的动作。那人好像已经熟悉它突如其来的小事件了,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大手托住它的小身子,稳稳地将它放到了地上。

    黑猫四脚落地,很是感激地用小脑袋蹭了蹭那人的手心,然后迈着小步子,窝到角落里休息了。它很是为自己方才的主动撒娇开心,有了第一次,不愁第二次,讨好恩人,不愁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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