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儿看到一把刀飞了出去。

    她垂头跟在张起灵身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堪堪停下,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他后背现在有伤,她不能不有所顾忌。

    离得近了,才看到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长短不一的伤痕,浅褐色的快要消失的是旧伤,此时凝结血珠的是新伤,很严重的新伤。

    她紧抿着唇瓣,即使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她也得及时给他做个简单的包扎。她走在他左侧,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说:“小哥,我给你……”

    话未语尽,她便看见他眸色一沉,抬起胳膊,将手里的黑金古刀奋力向前一掷,只听刀刃割裂空气的破风声在瞬间响起,让她反应不及,只讶异地沿着他尚未放下的手臂向前看去,那把黑金古刀恰好擦着前方胖子的身形插进了树里。

    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她不知为何冷淡如冰的张起灵自在那个墓室分别后变得戾气这般重,她心乱如麻,脑海全然空白,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手无足措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那口棺材前,她看着他与胖子起了冲突,看着他将那具玉俑里的活尸掐死,看着他眼神漠然又混杂着言不尽的悲凉,他不再关心什么了,默默地退到一边,好似与他们划清界限一般。

    眸子又酸又涩,端儿眼底氤氲的水汽凝成了一颗泪珠滑落了下去,却是偷偷地隐在了脖颈间,辨不清其中蕴含的深意。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无所谓地抹去脸上的水痕,勉勉强强地翘起嘴角的弧度,压下心底的紧张忐忑,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那个全无心肝的自己无异。

    她不愿受那些纷纷杂杂的思绪干扰,她好歹想明白一点,他再是无所谓的性子,变得再捉摸不透,她这时再怎么害怕他,总也要容得下他发脾气不是,谁还没有小情绪呢?

    她慢慢地挪过去坐在他身边,咬紧唇瓣,探着小脑袋去窥伺他的表情,他还是无所动容,恍若视她为无物,这可正中端儿的下怀,倘若这时候他扭头看她或是有个什么小动作,她非得吓跑不可。

    “小哥,我现在给你做个简单的包扎可以吗?”

    不理她。

    “我包里带了一条毛巾,那小哥你要不要先擦擦身上的血污?”

    不理她。

    “要不,喝口水?”

    还是不理她。

    端儿的包里装了很多从地上的那个营地顺手拿来的东西,将整个背包装得鼓鼓囊囊的,她在里面翻来翻去,觉得张起灵能用的上的就全都拿出来给他看,小心翼翼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她怕强硬点儿会惹他不快。

    可这找来找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了,她又不是来郊游的,哪能准备的这么万全,总不能非要她变出朵花来吧。

    战战兢兢又有些好心被浪费的泄气,她复又对他说:“那小哥你先在这歇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她就看到张起灵歪着脑袋向她看了过来,好似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般,迟迟地摊开手掌,沉沉的眸子直望进她眼里。

    端儿庆幸他没有嫌她聒噪,但也对他这种“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的眼神扼住了喉咙,这好歹说句话也行啊,她怎么可能猜得出来,他也真是自信,他们俩可还真是没有心有灵犀到这种交换个眼神就能一辈子不说话的地步。

    她有些抓狂,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不好意思打击他自认为的他俩所谓的默契,自暴自弃地递给他一瓶水,错了大不了再换个物事。

    不过,幸运的是,张起灵接过后,没有在拿带有“猜猜看”的深意眼神看她,自顾自地拧开瓶盖就是兜头浇下去,水流快速冲击而下,将他的发丝打湿,发尾的水珠又沿着他上身姣好的轮廓一路倾泻,将他身上的血污洗去大半。事后,又无所谓地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将瓶子丢到了一边。

    可是一旁的端儿看的目瞪口呆,直到被他甩下的水滴淋到脸上才缓过神来,赶忙拿毛巾盖在他头上,双手柔柔地替他擦了起来。

    “你现在还受着伤,伤口碰到水,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她喃喃自语,觉得人家都已经做完了,她实在也没什么好管束他的,只好小声嘟囔了一句。

    她替他擦着头发,本身两人就离得近了些,她还是细心体贴的性子,在斗里边又是晚上的,担心他之后可能会感冒,就不得不撑起身子来,好好地给他擦干,于是这句软声软气的抱怨拂在他耳边就变了味儿。

    他的刘海被水打湿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明明灭灭地就看到小姑娘的认真的神色,他不好拂了人家的意,点了点头,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嗯”字。

    端儿耳力一向很好,就像她现在虽然给他擦头发,可她照样能一心二用地听着吴邪和他三叔商议的声音,所以张起灵短促又低沉的“嗯”字并没有从她耳边跑远,甚至钻进了她心坎里,有别于方才做事的狠厉,现下这般听话,惊地她手抖了一下,一角毛巾便沿着顺滑的发丝落到了他肩膀上,她无措地垂下眸子,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怕我?”

    他拧眉审视她,眼中根本没有丝毫疑惑,似笃定她害怕他一般,她张口结舌,周遭的空气好像被抽空掉,抑或是她落入无底的深渊,没来由的紧张让她喘不过气。

    端儿猜不透他的想法,委实不知他要她什么答案,湿漉漉的眸子又险些被逼出眼泪,只是觉得他无比确定的语气着实刺耳,她十分不喜,委屈难过涌上心尖,脾气也倔了起来,一咬牙,狠狠地摇了摇头。

    耳边彻底寂静了,她连吴邪他们激烈的讨论也屏蔽掉了,可张起灵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也不再看她,低垂着脑袋,硬朗的下颌线也成了一把刀子,扎得端儿措手不及。

    一个闷油瓶子,往里面加点料,拧上盖子,晃荡晃荡,指不定里面装的成品是什么。所以,不爱说话的张起灵,心里边想点儿啥,又添油加醋地想了点儿啥,又剑走偏锋地想了点儿啥,端儿一个涉世未深,还全无记忆的猫妖能狡辩啥。

    端儿想喊冤枉,但又不知自己哪里冤枉,心里边苦的能翻倒过一片海,却总是入不了张起灵眼里的那一片海。她胆子大是对别人,所以往往会发生出格的事,她胆子小是对他,因此常常让她无措混乱。

    唉!端儿任命啦!大爷一般的人哟!他不理她,她还不能不理他,头发还是要擦干的,不仅是头发,他身子上的水珠她还得帮他擦干净,毕竟自己抱怨不能感染伤口来着,总要照顾这个闷不吭声不会照顾自个的人。

    一条白毛巾上斑斑驳驳的泥污血迹混杂,端儿收起来重新装进背包里,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许是蹲得太久,方一起身,晃了一下,这一会儿功夫,视野里滚进一颗血红色的球,端儿一怔,却能辨认出是张起灵拎来的头颅,吓得她向后撤步,若不是张起灵拉了她一把,她就跌倒在台阶下了。

    张起灵将端儿护在身后,她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与对面同样诧异的吴邪面面相觑,还是吴邪率先打破平静,说道:“怎么办?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问的是她和张起灵。

    “你还问我们呢?你们不是刚刚说得热火朝天的吗?怎么也没注意这颗脑袋突然动起来了?”端儿回道。张起灵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颇是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她承认她刚才语气有点儿不好,将自己对张起灵的不满迁怒于吴邪了。

    “别动,先看看。”张起灵说道,他的话就像镇定剂一样,一时间几双眼睛一齐盯着那颗脑袋,只见一只非常小的红色尸蹩咬破了血尸的头皮爬了出来,识得的道那是只蹩王,瞬间,众人又像滚锅里的蚂蚁一般,惊慌不已。

    恰这时,那蹩王震动翅膀就朝他们飞来,其余人赶紧躲开,吴三省的伙计大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条件反射的一把就捏住了那虫子,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全身泛起血红色,好似要融化掉一样。

    好端端的人这一刻就变成了怪物,让人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再知道这样做于心不忍,却也是被一枪打中了头部,翻倒在地。

    大奎倒下了,那只红色的蹩王还在,从大奎的手里爬了出来,抖抖翅膀,又似准备往他们这边飞,那胖子骂了一声,张起灵阻止不及,胖子跑过去操起方才在棺材里寻得的紫玉匣子,一下把那只虫子打烂了。

    “小哥……”端儿敏锐的耳力助她听得了远处传来的细细簌簌的声响,她心觉不妙,知道出事了。

    “快走!”张起灵一把扯住端儿的胳膊,拉着她到了树下,扶着她攀上树,想着从树顶的洞口出去。

    情况危急,端儿手脚并用,两三下就爬上了很高的位置,好给下面上来的人腾出空位。她甫一跳到一枝粗壮的树干上,探头向下看去,便见柏树地下涌上无数青色的尸蹩,像滚动的潮水一样,一浪接过一浪,沿着树干就要往上爬,许多已经到达了后面人的小腿那里了。

    “那个小丫头愣着干什么!赶紧往上爬啊!”从底下传来胖子的喊声,之后便是他被尸蹩咬住的痛呼。

    端儿被吓得一激灵,不敢在耽搁,灵活快速地在树枝间穿梭,因勤于上房、溜达和奔跑所锻炼出的小臂和小腿的肌肉,紧紧绷着,脚下用力一蹬,手臂向上一抬,眼瞅着离洞口的距离是越来越短,她知道这时尽快脱离,能让下边的人得到一丝心理安慰,因之更加使力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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