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喧闹声随着宴会的结束渐渐消散,整个夏府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出偏僻的院子则更显幽静。

    商宁只看着眼前人的嘴巴一开一合,可耳朵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又觉得胃好像有点难受,背有点疼,渐渐地直不起来了。商宁缓缓蹲下身子,这样似乎舒服一些,但还是难受,脑袋有点晕晕的,是谁把灯笼灭了么?还是烛火烧完了?怎么越来越黑了……

    “哥!别固执了,萧国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你是主帅,只有你能调动兵马,城我来守,你速去速回!”

    “无殇!萧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定有隐情,我派使者前去定能……”

    “宁德!现在十万火急,人家都攻到城门底下了!当初说好破了云国,大家平分,现在他们不好好继续打云国余孽,转头来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你去拉援兵,我守城,我不主动进攻就是了,等我们跟他们兵马相当,无论是打还是和,都有保证不是?现在局势不明,万一萧国真的是小人,我们可就无可挽回了。”

    ……

    “追影!”

    “在。”

    “挽弓搭箭,把萧渊从马上射下来!”

    “主公!不可!等少将军回来再……”

    “萧国咄咄逼人,呵,我可从未想过要和。”

    “主公!”“主公!”“主公!”

    “你们不必再劝,萧国主军都在攻打云国,一时间腾不出手来,这边只有萧渊一个顶事儿的,若他死了,萧军必然大乱,可暂解现今之围。”

    “可少将军……”

    “他去请援兵,若是顺利,来回起码2天时间,若是不顺利……”

    “为何会不顺?”

    “呵呵,你们说,原本好好的合作,为何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上面……”

    “且不知那些人是看不惯我父兄和我三人,想借萧国的手斩了我们,还是图谋天下大乱,但无论如果,恐怕此仗避无可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追影——”

    “……在。”

    “射!”

    “……是!”

    “……主公!快走!”

    “不,不!云锦!云锦!”

    “回主公,萧国军队,陷入自己的阵法中,乱了……”

    “天赐良机,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是!”

    ……

    “主公这是急火攻心,一时受不住刺激,我已给她用了药,扎了针,过一会儿就能醒。”百里尘收了针,舒了口气道。方才她自然是在的,只不过为了避开欧阳苦,一直和其他暗卫躲在一起。可商宁倒下,她便也顾不得自身的小情小爱,跟燕若回、飞絮二人一起冲了过去。今日被年不祝揭穿的事情过于重大,夏府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还好有惊雷这个高手在,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迅速将商宁带离夏府,直奔礼宾院。

    燕若回和飞絮听罢,也松了口气。

    他们回来这么大动静自然不可能不惊动宠妹狂魔宁德,更何况惊雷是宁德派去保护商宁的,事无巨细都会向宁德汇报,因此他们回来没多久,宁德便已经收到消息冲了过来,只是碍于百里尘医治,没敢进屋打扰,一直在门外徘徊。

    “那件事最终还是被捅破了。”百里尘担忧地看着商宁不安的睡脸。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燕若回道,“毕竟在礼宾院,有少将军护着,外面的人不敢胡来。等大婚一过,我们就马上上路。”

    “那年家的事……”

    “还管什么年家啊!”燕若回没好气地说,“这一路上主公因为那些破事儿受了多少苦,原本就是……就是将死之身,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萧国那帮混蛋利用。年家?年家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这萧国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他看了眼百里尘,意识到她已经是萧国江湖世家百里家的人了,不由噤了声。

    “主公这过分操心的性格真是……”百里尘没有理会燕若回的顾虑,无奈地摇摇头道,“只希望经此一次,她真能安心呆着才好。”

    飞絮在一旁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二人对话。此刻她心中仍未平静下来。说到底,她是萧国人,当年萧王中的那一箭可以说是后来几年两国不死不休的直接导火索。两国交战多少家破人亡,亡魂枯骨她深有体会。没想到,这导火索竟然是眼前这个少女所为,而自己还发誓对她效忠……她不禁紧了紧拳。

    “飞絮,请少将军进来吧。”突然,她的肩膀被人一拍,转过头,便见燕若回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燕若回看着她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犹如盯着猎物的豺狼一般凶狠。

    “之后,我和百里尘会照顾主公的,你先回院子去吧。”飞絮赶忙点点头,朝外走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内,燕若回的眼睛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让她遍体生寒。

    不大的院子中一下子站满了人,年不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一下子坐在了石凳上,满面苦涩和无奈。

    年力和年夫人朝他走过去,年夫人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声,年力也少见地红了眼眶。年瑶依偎在另外两位兄长身边也嘤嘤地哭着。

    夏凌已经慢慢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吩咐江离和沈玉竹,安排府中暗卫和侍卫打扫前庭后院,自己则尽地主之谊,将在场的人请进屋中。冬夜严寒,一直站在院子里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还有个药罐子萧王爷,这么久了,又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他抬头朝商宁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天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他转过头,看到还有一人也与他一样朝那边看去,不是欧阳苦又是谁呢?

    这个一直花枝招展行走江湖的真“孔雀”,此时却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魂不守舍地跟在齐术旁边,却克制不住地四处张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落寞的神情,夏凌心中一阵唏嘘。谁会想到,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欧阳少主,如今竟也为情所困了。

    “商姑娘那边……”江离、沈玉竹安排好后,回来,正好看到夏凌准备进屋。

    “暂且不用理会。”夏凌声音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年家的事解决了。那二位呢?”夏凌说的自然是萧辰和梁钰。

    “陈清刚回去不久,已经让小一去请了。”江离道。

    夏凌点点头,三人转身进了屋。

    屋子不大,陈设也十分简陋,好在暗卫及时搬了桌椅和炭火,呆着也不会过于不适。毕竟众人也没有心情再换一处位置,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待众人落座,迎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年力和年夫人夹着年不祝围着中间的圆桌坐在右边,另外三个子女坐在身后。夏白和夫人坐在左边,萧渊身体不适,便倚在旁边的榻上,杜谋等三人立在他身。夏凌则坐在离门口稍微近的地方,江离和沈玉竹立在门边,白知初和白灵儿虽然与事情关系不大,但由于白灵儿手里还抱着白貂水儿,所以也跟着一起进了屋子,坐在了夏凌身后。至于欧阳苦,没人赶他,他自然也乐意跟着听一听这些朝廷辛密,便也跟着坐在角落里。

    “事已至此,年三公子不如据实已告吧。”最终夏凌打破沉默,“因你之故,让圣上和朝臣忧心是为不忠,让家人为你惴惴不安,是为不孝,我们这些朋友为你绞尽脑汁特意安排了今日之局,是为不义,你若不想做这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便将你一直以来隐瞒不说之事,和盘托出吧。”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只听一声重重的叹息,便见年力拍了拍正欲开口的年不祝,说道,“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见年力开了口,原本倚在榻上的萧渊也不由坐了起来。

    “此事还得从二十二年前说起。”年力微微仰头,回忆起旧事,“我自幼父母双亡,仗着自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拳脚功夫在军队里渐渐混出了些本事。机缘巧合救了当时身为太傅的杨大人,承蒙杨大人不弃,不仅愿意传授我知识,还将宝贝女儿嫁给了我。”他说着不由握紧了身边年夫人杨九儿的手,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情意绵绵。

    “后来边关不稳,我受命镇守边关,鲜少回上京,夫人原本与我一同在边关。过了几年,岳丈年事已高,已闲赋在家,一方面夫人也希望能回去尽尽孝道,另一方面……是我夫妻的私心,老大老二渐渐大了,到了读书的年纪,边关苦寒,自然是没有上京城条件优渥,若想让儿子们得到更好的教导,自然是回上京,带到岳丈身边更好。于是我们夫妻商量后,便决定由夫人将不尚和不道送回上京,好好培养。”

    “那时,两个女儿年幼,怕受不得路途遥远颠簸,便留在了我身边。军中虽都是大老粗,但都对我这娃娃稀罕得不得了,宠爱得不得了。军中也有粗实婆子能照料,所以夫人也就放心把女儿留下了。”

    “两个女儿?”年瑶惊讶地看着年力,又看了看年不尚和年不道,见他二人低着头,神色复杂。她又看向年不祝,可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反应,她最后又看向年夫人,年夫人回望她,脸上神情隐忍而苦涩“瑶瑶你那时出生不久,自然是没有记忆的。”她扯了扯嘴角,“可琬琬已经三岁了,她……她该多难过……呜……”年夫人说着一头埋进了年力的肩膀,泣不成声。

    年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琬琬性格跟瑶瑶差不多,都很活泼,整天跟个假小子一样。她年纪虽然小,但时常偷偷跑到军中跟士兵一起练拳脚。”年力忍不住笑出声,“但我担心他受欺负,所以把她打扮成小子的模样,军中也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个女娃娃。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大家都不忍心赶她走,她虽然活泼,但也不捣乱,便也随她去了。”

    “那是军中生活虽苦闷,但这丫头着实给大家带来不少乐趣。”年力笑容愈发温柔。

    “唔……”

    “醒了?”宁德扶起挣扎着要坐起来的商宁,百里尘端来一碗药让她喝。商宁皱着脸,跟宁德撒娇,“才醒就要喝药,我不喝嘛。”

    宁德使了个眼色,按住商宁的身体让她不乱动,燕若回捏住她的鼻子和脸颊,百里尘面无表情地把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我自己喝,我喝,我喝还不行嘛。”商宁挣扎了一下,众人放开手,商宁端起药,龇牙咧嘴地灌了下去。

    百里尘给她把了把脉,朝宁德点点头,宁德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怎么在这?”商宁环顾四周问道,“年三儿呢?”

    “还管年三啊!”燕若回忍不住回怼她,“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还管人家。”

    “主公,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百里尘问。

    “当然记得了,不就是我装坏人诈年三,然后……然后……”商宁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旁边的宁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口中喃喃道,“宁德,瞒不住了……他们……都知道了……”

    “那后来,你的女儿,怎么变成了儿子呢?”夏白问。

    “怪我疏忽大意,中了计。”年力悔恨地抱住头。

    “那件事,怪不得你。”萧渊突然开口,“毕竟谁也没想到,墨方城有那样的事。”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墨方城的传说?”萧渊问。

    老一辈的自然是知道的,夏凌等人听飞絮讲过,自然也点点头,“盐水女神的传说?”

    “不错。”萧渊接过暗卫递来的汤婆子,暖和地舒了口气,“那你们还记得传说的后续是什么样的?”

    “传说中,盐水部落的人始终在反抗廪君,想要给首领报仇。廪君便杀了那些人,而活下来的人则蛰伏下来,等待盐水女神再次到来,带领他们重现辉煌。”

    “是啊,这不就等到了么。”夏白撇撇嘴,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明明都过了这几百年了,那帮人竟然没有放弃,不仅没放弃,还差点让他们得手了!”

    “您是说,墨方城发生了叛乱?”沈玉竹问道。

    “不错,不过叛乱很快被压下来了,所以并没有很多人知晓,也并未记录下来,知道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夏白继续道。

    “墨方城在边关,与我们边城守军的关系历来都很和睦。”年力接过话头,“所以,当接到墨方城主的邀请时,我也并未多想,还应邀带上了琬琬。”

    “没想到这一去,便和女儿分离至今。”

    见年力沉浸于悲伤中许久为继续说下去,萧渊又一副病怏怏无力的样子,夏白便只能接着说道,“那时的墨方城主是现任城主巴兰的母亲,那时宜州不像现在被刘和庸治理得井井有条,那时,宜州各城还如同远古时期的部落那样,各自为政,城主也是城中百姓推选之后,再上报朝廷的。现在虽然也延续了这一制度,但只有等朝廷下发了正式的任命书才能生效。若自立为城主,那便是叛乱,不需要上报到上京,宜州刺史,可以联合边关守将直接派兵镇压。”

    “巴兰的母亲,是盐水部落的人?”夏凌问。

    “不错,其实盐水部落经过这么多年,很多人已经不再执着于复仇这件事了,毕竟虽然边关多战乱,但萧国也不是吃素的,大多数时候也算是安居乐业的。人嘛,多数时候不就图个平安喜乐。”夏白摇摇头,“可总有那么些人,打着大多数人的旗号,去满足少数人的贪欲,最终自取灭亡也就罢了,还殃及无辜。”

    “那前任城主巴欣就是这样的人。”年力终是缓了过来,“那时巴欣已经年过五旬,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在她的治理下,墨方城也算是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百姓也十分敬爱她。她的丈夫是她之前的那任城主,是个勤政爱民的好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最终心力交瘁英年早逝,留下了她和她的女儿——现任城主巴兰。”

    “我与她打过几次交道,无论是气质还是行事作风都十分令人折服,我也将她视为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辈。所以她邀请我去参加宴会,庆祝孙子一岁生辰的时候,我并无防备。”年力叹口气,“没想到她竟然,竟然在自己亲孙子的面前,发动了叛乱。”

    年力和年夫人目光充满悲悯地看向年不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三哥,三哥是……墨方城主巴兰的……孩子?”年瑶问。

    “不错,”年力点点头,一双大手怜爱地抚摸着依旧旁呆呆地坐在一旁的年不祝的头,如同他儿时一样,“但我和夫人从未将他与你们区别对待过。”

    “在我们心里,老三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杨九儿也笑着说道。

    见众人似是还有很多疑问,年力便又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叛乱发生,我势单力薄,带着几个副将和琬琬拼命杀出重围,我们几人身上都负了伤,还牺牲了一人,可惜,还是未能逃出墨方城。”

    “那是谁救了您?”年瑶难过地问。

    “现任墨方城主——巴兰。”年力道。

    “巴兰虽然是巴欣的女儿,但相比之下眼光更加长远一些。”年力说,“她虽然自幼被灌输要恢复盐水部落的荣光,但却也深知她母亲急于求成的行为根本成不了事。更重要的是——”年力掩饰不住赞赏的语气,“她嫁了个好丈夫。”

    “对了,我们之前根本查不到她夫君是谁,”夏凌皱眉道,“年大人看来是知晓的。”

    “查不到的原因,一方面当时她夫君家中十分反对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便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另一方面,虽然他和家族断绝了关系,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也是不妙的。”

章节目录

起萧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木头走不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头走不动并收藏起萧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