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君情绪很少外露,旁人轻易看不出,她言语冷静,“稚彦?”

    苏太傅早就知晓她与崔廷云关系要好,虽知崔廷云卷入此事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宽慰她道,“初春乍暖,稍不注意则易感染风寒,或许只是恰好。”

    此话刚出,外面狂风大作,卷着丝线般延绵细雨,刺入翠色竹林,又扎进了青灰的大地之中,不安渗进每个人心头。

    情况愈显得紧张,林净君更显镇静,坐着不知思索着些什么。

    直到苏太傅出言要走,她才起身准备相送,才到门口,却见苏太傅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与秦越二人。

    视线最后停留在她身上,“老夫给你的东西,你要保存好,别丢了。”

    也不管自己另一个学生满眼好奇,拍了拍林净君的肩膀,就着家仆撑着的青色桐油伞离开了这间厢房。

    檐下飘进雨来,她脸上沾染了星星点点凉意,突然头上多了一片阴影,转头一看,竟是秦越。

    秦越对她的关注十分敏感,不自觉地蹭了蹭鼻头,满脸笑意,“走吧林少卿,说好的一起去喝酒。”

    没有别的目的,秦越就是想试探她是否如她外表的那样无所谓,或是说,林净君在他心中过于淡薄,他想要看见她不同寻常的更多面。

    而林净君似乎能看出他的心思,并没有遂他的意,抬步就随他去了筵席之处,她对好友崔廷云的关切是真,但更愿意选择信任他,既然老师说明日一早再去,她并不打算提前去打探消息。

    苏府家底深厚,会客厅堂低调中透露着大气,众位青年才俊觥筹交错间相谈甚欢,秦越的到场霎时点燃场内气氛,他接过迎面而来的一位官员的酒杯,十分捧场地一口喝了个精光。

    酒量与豪气都远超众人意料,一时叫好,他早就在门外就将伞递给了丫鬟,林净君也与他分开得远远的,他只当林净君不想引人注意,却不知林净君只是不想站在这个显眼包身边。

    有人注意到了跟在秦越身后进来的林净君,秦越原本还有些担心她是否会受到其他人的刁难,没想到却是多想了。

    相较于与他接触,一部分人与林净君的攀谈更为稀松平常。

    他单手撑住侧脸,坐在方桌后,另一只手摇晃着琉璃酒杯,本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七彩琉璃,盛着清色杏花酒,在灯火下映出几分微醺般的粉色。

    不知为何,他记忆中闪现出一个穿着红色锦衣的孩子,俏皮地在发尾绑上一根拴着小银铃的红绳,脚步沉稳,十分乖巧的模样动作。

    再抬眼看去,林净君的眼睛刚巧与他对上,一时间眼波流转,秦越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竟然对自己视为宿敌的人认作了昔日心绪波动之人。

    他眉眼一低,闪过寒光,再看去已然恢复了往常不正经的模样,知道林净君滴酒未沾,还特意举起酒杯邀她共饮。大庭广众之下,林净君无法拂了他面子,只好应和着抿了一口。

    谁知,秦越并不满意,自己一口闷了不成,倾倒酒杯示意她要空杯。

    她身旁几人都隐隐不满起来,可碍于这是苏悯儿生辰,贸然搅了安宁,不作礼数……

    原以为林净君至少会拧眉不快,没想到却畅快应下了,一杯杏花酒下去,林净君面若杏桃,波光般泽润的唇色一时让人口渴起来,定是酒喝多了。

    秦越见一人伏在林净君耳边说了什么,竟惹得向来对他无甚好脸色的林净君微微笑起来,那般纯净无害的模样,差点让他都晃了神。

    想来,前世的林净君也就是靠这副样子欺骗过了所有人,他移开眼,继续喝着酒,虽有人陆陆续续上来敬酒他,他都没拒绝,但喝着酒愈发觉得无聊。

    过了好一会儿,当日的寿星苏悯儿才袅袅娜娜从帘后出来,虽说当今女子还是少又抛头露面在一群男人面前的,苏悯儿却丝毫不怯场。

    林净君敏锐地看出她眼尾微红,好似刚才哭过。

    随后出来的是她的父母,苏解环,志在从商,常年不在府上,因此对苏悯儿平常的管束甚少,走在苏解环身边的是他的妻子司盈,粉面青髻,一行一动间尽显大家自在轻松之风,全然没有随夫在外奔波的疲累。

    林净君往堂前投去视线,与司盈眼神交错,二人都是一愣,好似有些眼熟,却又实在说不上来是为何。

    众人既来了苏府,不说是照拂主人颜面,都安静坐回位置上,也是为了在苏太傅面前讨个巧。

    苏悯儿是苏府唯一的子嗣,十七岁生辰特意将五品上青年官员邀约至此,其中的目的不必多说,他们并没有看见苏太傅,但说不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太傅所知晓。

    只是苏解环在此刻出面,怕是带了喜讯,不知道这偌大的苏府家产最终由谁与苏悯儿一同把握。

    秦越依旧那副肆无忌惮的模样,众人仰头看堂上,他便逆着众人目光瞧着堂下的林净君,温酒越喝越让人体寒,他的心时不时淬出几柄寒刃,又被心脏的搏动震碎。

    他早知自己那个皇兄已有安排,苏悯儿夫君人选不容变更,或许她也能猜到圣上对她的安排,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先帝那代,三公对峙,苏太傅学生众多,位于其首,且其子苏解环文采斐然,已至翰林院待来日继承父业。

    可不知为何,宫廷案前三月,苏解环辞去官职,与富贾之女司盈离京而去,将年仅两岁的苏悯儿交予苏太傅照料,虽其间时不时回府转圜,可双亲与其女的感情并不算深厚。

    如今回来不过二三日,就要定了苏悯儿之亲事,怕是无论是谁,心中都存有几分怨言。

    苏悯儿端坐在帘脚一处,眼角虽微红,却不得不让人夸上一句,形貌佚丽,风华如花。

    厅堂中少有人言语,苏解环掷地有声,“诸位来参加小女生辰宴,实属是在下之幸,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苏解环已不是读书人的身份,遣词用句却还是那般讲究,他自知已不在仕林之中,因此将自己的身份放低,却不至于让人看不起。

    又亲自下堂来一一敬酒,最终到了林净君面前,苏解环亲自替她斟上茶,吸引来了众人的关注。

    难不成,苏府竟选上了这位探花郎?

    林净君谦逊正直,知书识礼,倒不失为一好人选,其中有些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失望,秦越却不为所动,依旧喝着自己的酒。

    “林少卿青年在位大理寺,为官细致贴近民心,为民敬重,我就代为敬您一杯。”

    苏解环所言既出乎众人意料,又让人轻轻舒出一口气,这不就证明了,他们还有机会吗?

    眼见着林净君与苏解环以茶代酒相敬之后又分开,其余人愈发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他们猜错了这生辰宴之意?

    直到最后,场内人醺醺然,就连林净君都被厅堂中的酒气微微染红了双颊,这场宴会才结束了,作为主家,苏解环没有揭露看重之人,苏悯儿也始终坐在她的位置上。

    她在她的两位师哥眼里,就是从原本的委屈到百无聊赖,最终成了局外人一般,似乎这一切都与她并无瓜葛。

    秦越并没有在苏府多停留,被苏解环亲自送到门口后就直接回他的越王府上休息了。

    林净君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端坐着的苏悯儿,她略带蓝色的忧郁心情映在了身周,或许还有些不满,但那单薄弥漫的色彩仿佛轻轻一拨就能被轻易拂去。

    她唤来了一位丫鬟,让她替苏悯儿带去一句话,随后就出府去了。

    下过雨的春夜,很少能见到澄净的天空,今夜倒是让人意外,弯月悬在天边,浅浅的水洼之中落下了一些花瓣,旧叶翻飞到地上,她的身后猝然出现一个人影。

    在林净君察觉到的那一刻,若堇及时开口,“大人,是我。”

    他决心要将今日看到的异常之处告诉林净君,于是将自己在竹林中如何被阿秋缠上,又在取回礼物的路上遇到崔廷云府前的怪异物件尽数说来。

    林净君拧紧了眉头,今日丰念是如何对她说来的?

    “尽作窃贼像。”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压低了嗓音,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出来,偏偏若堇是个灵敏的,意识到林净君的不愿多说,也就体贴地假装自己并没察觉声响。

    “明日去探望稚彦。”林净君脚步虚浮,喝了一些酒,头竟然也晕晕乎乎起来,走路甚至有些站不稳。

    若堇看在眼里,却没有先前那般鲁莽,在林净君伸出手示意要搭他肩时,他才敢贴近自家大人有如柔水一般的身躯,温热的气息与体温缠在他的躯干之上,拨弄不得。

    “大人,你知苏小姐夫婿会是谁吗?”他与阿秋蹲在苏府会客厅堂的暗处,都在猜测苏太傅最终看上的会是谁,苏解环走到自家大人面前时,他的心被高高吊起一般剧烈紧缩,闪过逐渐明朗的担忧。

    “是稚彦。”林净君已有预感,苏太傅爱孙女,众人皆知,城中才俊多数聚在此处,却无一人入苏解环之眼,怕不就是那个未到的崔状元。

    更何况,她明白自己老师话中有话,苏悯儿与稚彦此次结亲,怕也有当今圣上嘱意……

    他二人并非完全无意,说是强扭之瓜,断然也说不上,只是磨合还需要时间。

    若堇轻轻搂住林净君的腰,不敢妄动,尽量压制着自己鼓跳如雷般的心跳,强装镇定,眼里多是笑意,他家大人情窦未开,自然不明白女子佯装大方实则处处隐着小心思的动作。

    而苏悯儿惯以使用这样的伎俩,自家大人一时竟还未曾察觉到她师妹对自己超出了些的别样情愫,不过,若是自家大人往那一处想去,不知会做出何种反应。

    是抗拒躲避,还是冷静相劝?

    若堇紧了紧自己搂着林净君腰的手,惹得林净君不解抬头看着他,路上不过几盏人家门前暗黄的灯笼,柔柔地附在林净君眉眼之处,玉人一般温润柔和的五官与肌肤,让人忍不住要低头去感受那抹玉质的气息。

    若堇通的一下红了脸,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幸好夜灯暗淡,他不至于露馅,松开了些许,带着林净君往林府走快了些。

    虽然察觉到若堇加快了脚步,她却没有往下思考是为何,反而忆起今日“屈兰”对她所说之事。

    能被“屈兰”直接带走了那个红木匣子,可见“她”有旁人无有之办法,在林净君眼里,“屈兰”是个神秘而诱人的存在,近,或许能一举揭露当年宫廷案之隐秘,又或许葬身在这样未知毒性的花茎之下。

    而退?不是她能掌控之事罢了,就算她有意脱离,“屈兰”也必如阴魂一般紧紧依附而不散。

    红木匣子里面会是什么重要之物吗?既然“屈兰”就连她的身份连同她与周边人之来往都一清二楚,那她与京城大大小小风雨又有什么关系吗?

    林净君的头隐隐作痛,向来能忍痛的她无奈倾倒了身子在若堇怀中,尽量调和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若堇就成了一块木板一扬,站得笔直,一言不发,身上渐渐起了红色光晕,林净君以为自己过于靠近让他不快,只望着赶紧到了府上才好。

    谁知,天色才暗淡下来不过一个半时辰,街道上无人也就罢了,竟然让他们碰上了传闻中的那几位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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