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君曾想过敦索的心结是否会在某一日善了,可失去的痛苦终究是延续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他们中解脱的解脱,祷告的祷告,忏悔的忏悔。

    等孙渺渺稍微缓过来了些,她便起身让丫鬟搀着孙渺渺去休息。

    见人安安分分地跟着离开后,林净君毫不迟疑地往房内走去,见到文去澜正拿她平日里簪在头上的桃木钗把玩着。

    她并不在意文去澜对她的轻佻,慢慢地解下斗篷搭在墙边熏着香的架子上,带着笑意问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文去澜眼里有寒光,却在与她对视时消融不见,他无意让林净君也在他身边发怵,将钗子按在桌上,抬起手来为她鼓掌。

    “澄景这双眼睛,看人心看得准,能视他人不能视之物,果真是厉害。”

    林净君知道孙渺渺与敦索的事情是文去澜正巧碰上后的故意为之,一是为了震慑孙家,二便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

    至于为何是对她的警告,或许对文去澜而言,她几乎算是孤身一人来到康梁,随同她的江折被调开,敦索去接孙渺渺,这无疑让本就孤立无援的她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若要要挟孙家人,光凭她个人,自是无法办到,而顾辛妗则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又以敦索的性命为证护好孙渺渺,顾辛妗若愿意给林净君这个面子,派人去办成这件事并不费多少功夫。

    只是问题在于,林净君真能不顾敦索性命,就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林净君笑眼弯弯,伸出缠满绷带的手,倒了一杯茶给他,回敬一番奉承,“文主的后手也留得高明。”

    文去澜接过茶水,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原本影在卞津康梁与文启澜有交集的数位元老都被文去澜秘密处理掉了,现下全换成了自己信任的人去乔装成原本的几位老家伙。

    素衣并非文启澜那方的人,可现在也再无办法留在林净君身边,文去澜有意将她送去江折身边,圆了她的心思,正好继续让她为影效命。

    “至于那顾辛妗,你可要去与她见一面?”文去澜浅淡的瞳孔里透不出什么情绪,林净君却知道,她的回答决定了文去澜此后对她的态度。

    她去见,则有怜悯之嫌,文去澜自己心中早有的推断或许会轻易被推翻,她再次困囿于自证;若她不见,自然无事发生……

    “不若把她带来见我?”

    文去澜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他虽然喜爱林净君乖巧顺从的模样,但这般自矜高傲的她更加迷人。他的眼里盛满掠夺的精光,想要一寸一寸剥落林净君展露在外的伪装,得到最真实最完整的她。

    “好,如你所愿!”

    当晚林净君就见到了顾辛妗,她浑身湿透,蜷缩着身子哆嗦不停,被困在一个极小的笼子里,小到甚至让人怀疑如果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可能都无法钻入。

    天寒尚不致死但足以折磨得人生不如死,顾辛妗头疼欲裂也没□□出半句,直到听到了林净君安抚似的低语,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皮颤抖着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花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你,害我……”顾辛妗低吼出声,嗓音如卷刃的刀尖相切,随即用只有最靠近她的林净君能听到的音量嗫嚅着,“我为你死,不论将来如何,孙二不忘,必顾家安稳——”

    在林净君眼前,顾辛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她勉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表情释然,并没有死不瞑目。

    “我与她说过,只要她死了,顾家此前做过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文去澜随同林净君蹲下,看见她裙摆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些不悦,但并未再多说什么,只唤了人来将房间打扫干净。

    “少见你如此心善。”林净君起身拍了拍裙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苏太傅身体抱恙,久不上朝,朝局变换,我们对巡抚不该只是提防。如今这事就将收尾,你可有何打算?”

    “吴延吉在打点一切,不日他就会和那巡抚丰念一起回到京城。”

    “那我们岂不是得提前恭喜他?”林净君坐回桌边,意有所指,自上回与吴延吉碰过面之后,林净君就知道了文去澜对他并不满意,必不会让他如此顺利就去了京城。

    “自然能办得宴会,只是该被庆贺的却不是他。”文去澜自然也听出了林净君的话外之意,扭过头来与她对视。

    他接着说道,“本想以观微公子在民间的声誉由人举贤,可即使被认作达官文人们的学生,想要入仕仍有困难,但吴延吉不一样,任职十数年,卞津安稳从未出现民愤动乱,对外也不乏是个清明好官,升为京官并无争议。”

    “你想让我顶着吴延吉的名号回京城?”林净君拧起眉头,倏尔轻笑一声,“你就不怕嘉丰帝见到我就让人将我扭送到午门问斩?”

    文去澜望进林净君的眼底,二人似乎都摒住了呼吸,一厢笑意盈盈,一厢带着调侃与疑问,直到他开口,“你是我的人,就不会有事。”

    看着林净君不解的模样,文去澜便将他的安排说来。

    前朝覆灭,曾作为宫廷暗卫的影也随之消失,其实是在汴津一隅扎根,影有着一棵即将遮天蔽日的树的韧性,树冠缓慢生长着,可地底的树根扎得够深够广,有朝一日树下必定寸草不生。

    林净君听着文去澜细数自己的安排和决定,忽然觉得可笑,有些人掌控一切,却没想到自己其实也被一切束缚着,文家世代誓要光复前朝,而每回失败在影中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待他语毕,林净君点点头,难怪这么些天了江折还在康梁矿山未曾回来,原来是先运了一批东西去了京城,地道尚未修复完全,恐怕他这一路不会轻松。

    文去澜是吃了晚饭再走的,孙渺渺也必须跟着一起回到孙府,或许是担心林净君会因为敦索的事情而生她的气,所以在走之前反复的确认林净君对她的态度如何。

    林净君沉默着,直到夜晚梦到了她与敦索敦鹤两兄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还有她初见顾辛妗时被带给她柔媚的印象,素来不信命运的她竟也一时间开始怀疑所有事情都被老天计算好了盈亏,脱不开因果。

    她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回想起半年前她从京城逃出前与嘉丰帝的约定。

    她尚在朝廷任职大理寺少卿之时,就已经发现了嘉丰帝与太傅对她的包容,她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就暴露了,不过既然他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揭穿她,她自然也乐得这样的结果。

    嘉丰帝告知了她所谓当年的真相,正是因为林氏兄弟二人想要一举铲除朝中异己,所以与先帝演了那出,可惜千防万防他们当中还是出现了奸细,将整个计划打乱,最终招致这样的结果。

    要问林净君从来没有怀疑过嘉丰帝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甚至她有充分的理由去怀疑先帝下令将将军府满门抄斩也是他的私心与猜疑,否则就凭她父叔二人在宫宴上对待敌友如此明显的做法,怎样也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她与嘉丰帝的约定,正与此相关,她潜伏在影中,协助朝廷找出文去澜安插在宫中以及卞津的人手,嘉丰帝便还林将军府清名,至少让林净君能堂堂正正说出自己作为将军之女的身份,朝廷必定给予优待。

    可林净君要的不只是承诺,她虽然执着于找回当年的真相,但她更希望从始至终她都能有权利去掌握自己的人生,她要成为交易的主导者,而不是谁的附庸,她需要有底气去谈判。

    第二日,林净君收拾好了之后去了孙府一趟,见到了孙潜,他正脚步匆匆往外赶,恰巧与林净君碰上了,近些天来繁忙的工作让这个谦谦君子也急躁了些。

    见到林净君的那一刻,他莫名安定下来,追在他身后的管家也猝然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了礼。

    “孙淞的事怎么样了?”林净君问道,她当初往那支箭上涂的毒可就只是极为普通的那种,且箭矢并未贯穿心脏,大夫来得及时,性命应当无忧才是,可孙家始终对外宣称孙二少爷仍在昏迷中,恐怕用意不浅。

    “应该快醒了吧,只是我找不到机会和他说顾姑娘的事情。”孙潜也皱紧了眉头,看起来不像是知道孙淞或许只是在演戏的事情,“昨夜文主已经和我爹还有我说过林姑娘你要回京的事情了,我恐怕不能去送你,在此预祝林姑娘官运亨通,福德无量。”

    管家心思细腻,察觉出林净君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吩咐下人照看好林净君后,在与孙潜走出府门时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林净君正朝着他点头,遂放下心来。

    林净君并未在孙府逗留多久,与孙渺渺闲聊几句,蓦然发现桌上写好的悼文,远远可见几个浓墨的悔之不及,她收回目光,心下叹息。

    “渺渺虽时有欺瞒,但终究是个心善的姑娘,还望大人们切勿怪罪于她。”这便是秦越让人带回的敦索的遗言,敦索并非心盲,他清楚也甘愿。

    “林姐姐,七日后的送别宴我也去不了了,但是我哥让我转达你一句话,与虎谋皮须得步步小心,切勿轻信。”孙渺渺眼眶微红,双手交叠跪在林净君面前,这是她对林净君照拂她的谢意与告别,也是她对敦索无处表达的歉意。

    “替我谢谢你兄长。”至于是哪个兄长,林净君已有判断,只是康梁这片地方或许她不会再回来,再多爱恨情仇已与她再无瓜葛……

    正值寒冬,煨着热茶的马车外摇摇晃晃飘落些雪,晨光笼着朦胧的天穹,孩子般好奇地想要穿过那层屏障,却唯恐将其戳破,乍泄熹微又收回自己的动作。

    马车缓缓往北驶,原本快马几日就能跑完的路程,林净君与丰念已走了大半个月,好歹没出现意外,“林……吴大人,今日下午应该能到京郊,今晚就先城外休整一下,明日再进城罢。”

    “可。”温润的青年的声音同样从马车中传出来,林净君又换回了男子的装束,只是脸颊微红发烫,这才露出了些女儿家的可爱。

章节目录

当上少卿后死对头怒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萤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萤越并收藏当上少卿后死对头怒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