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叶回到单元楼下时手里已然多了袋温热扑鼻香气的汤包。

    她攥着汤包的塑料袋子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阳澍本想送她进单元楼,在公园处被拒后也不强求,倒像那种热情大姨似的从包里掏出打包好的汤包直往她怀里塞,也不管她要不要,往她怀里一放转身就走,边走边对她说下次见。

    面对这自带熟络细胞的男孩桑叶隐隐有些脑袋疼。

    这样下去,她欠他的人情只会越来越深。

    不管她怎么表达距离他好像都感觉不到一样总能笑着冒出来,这样开朗这样亲切,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和他成了顶好的朋友。

    有了这几次的经历,桑叶大概了解了阳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热情阳光又极开朗,似乎没有阴暗面。

    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和他开展友谊。

    “要趁热吃啊!不用谢啦!啊!!”

    刚刚阳澍离开前的画面此时回放似的忆起在她脑海,因为倒退着走没注意脚下,转身之际差点踩到一只白毛小狗,狗安好无恙,倒是把他吓得嗷嗷叫。

    狗叫,他也叫。

    想到那一幕,桑叶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没注意到自己愉悦昂扬的模样,直到不锈钢单元门映出她面容才觉讶自己的反应。

    桑叶赶紧敛起轻扬的嘴角,顺道左右扭头注意有没有人看到她这个傻样,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快步跨上台阶往三楼走去。

    刚进家门正准备换鞋时,一个出现在客厅里的女人让桑叶顿时僵硬在原地,手里的钥匙被她紧握在手心,尖锐部分刺进肉里唤起她几丝理智。

    是桑母。

    时隔一个礼拜她回来了。

    仍旧那副看桑叶不顺眼的样子,一丝为人母的担心和歉意都没有,甚至责怪桑叶回来晚了她还没吃上饭。

    桑叶无比清楚桑母的秉性,于桑母而言,只要桑叶没死就没大事,多大伤害她都无所谓。

    她既厌恶桑叶,又不能让桑叶脱离她的控制。

    全天下绝没有哪个母亲会做成她这样。

    桑叶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怨怒,她不理解桑母为什么在如此伤害她后还能轻描淡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着想着鼻尖再度拧上一抹酸意,她不想见到桑母,更不愿和她多说一句话。

    桑叶止住即将迸发的情绪,换好鞋后直接进了房间。

    一个眼神也没给桑母。

    坐在沙发上的桑母面对桑叶这样冷漠的态度几度要撸起袖子破门揍她一顿,没想到最后竟忍住了,只狠狠对着门的方向咒骂:“死丫头你耳朵聋了啊!我告诉你,你休想让老娘给你一分钱!要不是我给你姐打电话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跟我摔门呐!”

    刚把书包放下的桑叶听到这话简直要被气笑,怎么会有人这么恬不知耻将过错抛下反变邀功起来。

    按她的意思桑叶还得三跪九叩感谢吗。

    感谢她偷拿钱然后气得她吐血是吗?

    桑叶鼻腔呼出一大口气,强压忍下内心翻滚的苦楚,手不停收拾着书包里的杂物,全当桑母的话是空气。

    既然桑母并不拿她当女儿,她也没必要做牛做马还那份生恩,就算要还,也还够了。

    许是见桑叶一直没应话桑母面子上挂不住,竟直接走到桑叶门边,挥着肥胖过度浮肿的手大力拍敲在木板上,咚咚咚震得门板轻颤,嗓音却比敲门声还刺耳:“你不回我话是吧!桑韵明天回来有本事你也待房里别出来,敢出来试试!看老娘打不死你”

    这话一出,倒真如桑母所想,几秒后门便打开。

    突然对上桑母那张扭曲肥脸桑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过也很快恢复,她现在算是真看开了,医院走一趟后她面对桑母多了好些以前没有的胆量,若说平时是害怕挨打和咒骂而畏缩桑母,那桑叶现在就是光脚不怕穿鞋。

    命是桑母给的,她若是想要回去桑叶也乐得解脱。

    “你说什么?”

    忽地听到桑韵的名字桑叶不禁有些恍惚,她不知道桑母葫芦里卖什么药,也担心她会逼迫桑韵做什么。

    潜意识希望桑韵不要回来。

    可意识却思念得不行。

    桑母恶狠狠剜了桑叶好几眼,语气不悦:“那个赔钱货明天回来”

    话落,桑母低眼瞬间扫到了桑叶垂着的手臂,自然也看到上面包扎的伤口,不过也只轻划一眼,一丝波澜都没有涌现。

    桑韵回来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桑叶总觉得哪不对劲,看着桑母似笑非笑的脸也多了几分猜忌。

    直觉告诉她桑母绝没有好事。

    “你让我姐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找她要钱!!”

    只要关系到桑韵,桑叶就像踩到尾巴的猫,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这种抛下一切的劲儿她只对桑韵才有。

    桑母瞧桑叶这着急的样只觉心烦,嗤笑了声转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不屑:“谁稀罕她那三瓜两枣,你是她的狗啊这么护着···”

    桑叶不在乎桑母的讽刺,赶紧关门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给桑韵发信息。

    在得到桑韵准确答复后桑叶才如释重负开心起来。

    虽说上次也见到了姐姐,但只相处了几个小时,还是那种煎熬的情况下。

    这次桑韵回来才是真正的相聚,不用担心时间不用挂念其他,可以好好说说话,好好和她待会儿。

    桑叶看着对话框桑韵回复的:‘是的,回来看看你’字眼时几乎欢喜到想落泪,手指按在打字键上有些微颤,一行字删删减减,最终只发送一句。

    ‘等你回来!’

    这是桑韵三年前出去打工后第一次回家,对桑叶来说其开心程度非同一般。

    三年的时间,终于可以见到姐姐。

    终于可以和她好好吃一顿饭。

    这对桑叶来说就是最值得期待的事。

    ————

    晚上8点。

    桑叶洗完澡后拎着一桶手洗过的衣服从浴室走到阳台处,一条灰白毛巾搭在她细长脖颈后缓慢吸收着半干头发上的小水珠,桑家只有桑母房里有空调,一到夏天屋内比屋外还像蒸炉。

    迅速将衣服晾好后桑叶顺便收回今日干透的校服外套。

    摸着手里还泛着阵阵热暖的冬季校服桑叶没多犹豫迈着脚步快速往房里走。

    太热啦!!

    她的房间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吱呀呀二手电扇。

    一身短袖短裤的桑叶坐在书桌前,伸手将风扇开到最大档,闭眼感受着凉风的清爽。

    心里默念着心静自然凉法则,并祈祷这台风扇不会突然断线,不然她又得折腾瞎修一通。

    夏天的晚上总是伴随着无尽闷热和蚊虫鸣扰,叫人难得安生。

    桑母吃过晚饭便出门约牌,一般不到半夜不会散局。

    桑叶早已习惯凡事自己解决,也从不期待会有人替她承担半分。

    只不过···

    胳膊处传来的细密胀麻感让她根本无法忽略一个人的存在。

    落漆斑驳的棕色木桌上铺开了好几本练习册,连同一堆折叠好没打开的试卷。

    她才刚写了一行字小臂便酸压难受,只得停停写写。

    一张数学试卷写了半小时没做完一面。

    桑叶叹口气,索性放下笔,看着漆黑窗外点点明光发愣。

    老旧电风扇更是转了几圈后开始不断发出滋啦滋啦风叶拍打声,扰得她心更加郁闷。

    想着明后两天是周末,桑叶允许自己短暂将作业抛在一边。

    毕竟有位大神说过,只有心静了脑子才会清醒。

    就是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她实在无法沉下心,笔袋旁放着的洁白纱布更是将她所有的思绪瞬间转移,仿佛那上面还残存着丝缕斜阳余热。

    这是阳澍临分别前连同汤包一道塞进她手里的,当时桑叶就有些不解,在他絮絮叨叨叮嘱下询问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两样东西。

    当时阳澍还在不厌其烦告诉桑叶怎样洗澡才不会让伤口沾到水,听到她的疑问也是大方回答。

    “这都是我小姨准备的,她怕我刚转来会被人欺负,说可以暂时保护下自己”他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警报器在桑叶面前晃了晃。

    继而看着桑叶伤口努嘴笑道:“本来我觉得这些没什么用啦,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也不枉我天天背在身上哈哈哈”

    阳澍比桑叶足足高了一个脑袋,这时站在她身前恰好遮住了霞阳的光圈,清爽黑发渲染上层层橙晕,线线余晚洒在少年挺拔宽阔的肩头,映得那件白蓝校服忽金忽闪,又像不经意间为他披了层金身。

    桑叶抬眼对上那双纯真如墨玉般的眸子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嘴张张合合半天没能冒一个字。

    但那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猝不及防。

    让她无法预判。

    ——

    ‘嘟嘟’

    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然震动两声。

    本来沉浸在回想中的桑叶眼波一惊,心绪逐渐转移。

    赶紧拿起手机一看,是秦竹茹的信息。

    这姑娘不论什么都喜欢装扮的花里胡哨,头像也是让人一眼觉得活泼可爱的主。

    包括发信息时要配上好几张浮夸的表情包。

    ‘叶子叶子!在不在不’

    不等桑叶回答再次轰炸。

    ‘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今天那个小哥啦,你不介意吧’

    随即配上几张委屈的熊猫图。

    小哥?是阳澍?

    桑叶扯扯嘴角,心里不免一惊,随后迅速退出聊天页面,果然,在联系人那一栏多了个小红点,她点开一看,一个头像是自拍照的男生赫然出现。

    图片太小有些看不真切,等桑叶点开大图认真看时没超过三秒她便将手机猛一下扔回桌子上,机壳触碰木桌发出哒咚大声闷响。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如此炸耳,同样也搅乱了她的情绪。

    只一眼,桑叶心中腾然升起好些恶心。

    真是阴魂不散。

    那个男生是左原。

    他长得很俊逸,随便一拍就像在社交平台传爆的网图。

    可在桑叶这就如同看到星级罪犯一样无端泛寒。

    她不知道左原怎么找到秦竹茹的,但绝对不是好事。

    桑叶想过是阳澍,绝没想到会是左原。

    她懒得搭理这浪费时间的事,连带着不想回应秦竹茹,却也知道这并不是秦竹茹的错,偏偏手机震动频繁到让她想忽略都不能做到。

    于是只得再次拿起,打开与秦竹茹的页面,看着上面五六条消息眉心震跳。

    秦竹茹不断诉说着左原如何如何温柔如何如何有魅力,问桑叶有没有同意,还朝她打听起左原来。

    桑叶两眼一黑只觉太阳穴突突跳。

    避免这丫头沉浸在美男诱惑中,桑叶简略回复。

    ‘我与他不熟,不加’

    桑叶不想破坏秦竹茹的第一印象,毕竟左原跟她有纠葛跟秦竹茹没有,不能让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她。

    而那个小红点也在不断发着加好友信息,桑叶压根没有想看的欲望,只有满腔的烦躁没地宣泄,也不想看任何信息,直接把手机锁屏扔进抽屉躲清净。

    没想到刚拉开抽屉那张被尘封的报名表跃然现印在她的视线内。

    她都忘了,钟老师还等着她的回复呢。

    桑叶把手机塞进抽屉最里边,抽出揉皱的白纸。

    本来她是没有参加的想法,但···

    不知为何,她现在有了些许犹豫。

    下午和阳澍一起回家的片段滚轮似的再次出现。

    那条她走了千百遍的荷花街道从未像今日这般自在,也许是少年薄荷般的声音化解了风中黏腻的颗粒感,也许是这一路梧桐树叶沙沙浮动遮住余阳引来清风让人感觉丝丝凉快,总之回程的时间眨眼飞逝。

    两站距离并不算远,桑叶以前为省路费经常从学校走着回家,所以不管把她丢在哪她都能凭着记忆走回去。

    而阳澍就像个好奇宝宝,见到什么都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喜欢说话,犹如一个行走的喇叭。

    即使话闷如桑叶也不得不顶着礼貌的帽子回应他。

    若不是怕他走丢,桑叶早捂着耳朵不管不顾选择绕小路回去了。

    阳澍看着桑叶耳畔凝结的汗珠不断划向脖颈后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持电风扇,喜滋滋递给桑叶。

    “很热吧,快吹吹”

    桑叶看了看他,没接。

    阳澍也不尴尬,就这么举着将扇叶那边朝向桑叶,自愿充当人型风扇。

    像是想到什么,阳澍带着询问眼神看向桑叶:“听说你也参加物理竞赛是吗?那我可以跟你一起补习吗?”

    随后又怕桑叶觉得他上杆子套近乎急忙解释:“是钟老师让我向你请教请教的”

    少年挠了挠头微微羞涩:“我刚转来什么都不懂,你可以教教我吗?”

    事实果然如阳澍猜测一般。

    她拒绝的很干脆。

    “我不参加”

    阳澍眼里闪过失落,但也没继续纠缠,只叹息‘哦’了声,然后话题兜转。

    “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桑叶闻言一愣,她没想到阳澍会问这样的问题。

    朋友?什么叫朋友?

    有过几面之缘就是朋友了?

    那未免太轻易了。

    桑叶没有滥交朋友的习惯,也不需要。

    但对上少年清澈干净的瞳孔时,她显得又不那么果断了。

    不知心里那番含糊究竟是为何,总之桑叶觉得不太畅快。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犹豫拧巴了。

    楼下窗外小孩高昂的尖叫声瞬然唤回桑叶飘离的思绪,她将目光投射到乌黑玻璃上,清楚看到上面自己思虑的神情···。

    她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怎么会频繁想起阳澍好几次,甚至还猜想会不会是阳澍加自己。

    这太不正常了····!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无头苍蝇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桑叶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把那些琐事丢出脑外,可越是不想,脑子里就越是像放映片般不断播放关于阳澍的片段。

    桑叶立马站起身抬手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任由屋外凉风吹拍在自己脸上,好借此恢复几分理智。

    只是风并没吹平她的心神,反倒越煽越冲。

    楼下是几户人家在乘凉,三三两两闲坐在木亭下,声音不算大却也能听清。

    谁家小孩在爸妈牵扶下正在蹒跚学步,一步一步走的歪斜又缓慢,却每走一步就得到几阵鼓舞和欣慰掌声。

    从妈妈这头走到爸爸那边不过一米距离,小孩踉踉跄跄张着手,嘴里阿爸阿妈的吱哇喊着,明明字眼都听不清,却让那爸爸开心的诶诶应着,伸手就将小孩抱在怀里,高兴的不行。

    如此温馨欢愉的场面却看得桑叶眼睛直涌着痛。

    她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家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别的小孩还依偎在父母怀里讨糖果时她已经学着怎么做饭填饱肚子。

    她不想去恨,因为恨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

    而恨的基础,也是在爱之上。

    有爱,才会有恨。

    窗户开的太大不经意间飞进来几只蚊子,叮咬的痒痛暂时让桑叶拉回注意力,于是赶紧合上窗户,也隔绝外面的一切。

    只是才坐下来写了不到两道题她又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阳澍。

    不过这次是他所说的那句话让她不得解。

    他说他与爸爸妈妈不熟悉。

    桑叶不禁想,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有父有母好似无父无母吗?

    下一秒桑叶就否认了自己的观点。

    他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人,一看就是被爱包围长大的。

    不像自己那么灰暗负面,他跟自己不是同一类人。

    他肯定也比自己要幸福的多。

    不过····。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过的不幸福就希望所有人都不幸福吗。

    是她的生活苦悲,不代表大家都过得不好。

    桑叶实在不想过度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徒增烦恼。

    倒不如先解开笔下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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