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持续麻痹着神经,带来陌生而奇妙的感觉,恍惚之中,慕芷汀以为她自己在飞。

    头顶上昏黄的那盏灯光,也不再是灯光,反而变成了一只煽动着翅膀的蝴蝶,或是一只自在飞翔的鸟,引领着她往前走,她不禁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转了几个圈。

    一直在高三毕业前,她都是一个众人眼里内向至极的人,她不爱和别人说话,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在自己听歌,就是在默默学习。

    她当然也不是害怕,老师点到她回答问题时,她总能自信的站起来,无比流利的回答问题。只是,她对自己的束缚太重,总过分在意着任何人对她的评价。

    初中时,她想象中想要实现的最大的愿望,说来可笑,竟然只是快速跑下楼梯,无所顾忌的跑向操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像疯子那样大喊大叫,大唱大跳。

    可一直到毕业那天,她也终究没有勇气做到。甚至在毕业合照里,也只是低着头,拧紧双手,站在最不被人注意的边上,局促的笑了一下。

    直到在大学里,她遇见傅屿风。

    她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是这样活的。自由和随心所欲,在他的世界里,从来不是想象而是日常。

    傅屿风曾经捧着她的脸,一脸严肃的告诉她。

    “你不能像只毛毛虫,老把自己困在自己的茧里!你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真实的感受自己的存在,跟全世界的甲乙丙丁们,说一句去他妈的!”

    从那时起,她便明白了,只有待在傅屿风身边,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飞翔的,是自由的,是鲜活的。

    是啊,在傅屿风的眼里,她始终不够爱自己。因为对别人宽容奉献的人,必然对自己严厉而苛刻。

    她从一开始就在付出,无限包容着慕哲瀚的惹事捣蛋,用成绩包容着父亲的虚荣心,用宽容态度包容着刘继红在她面前占的各种各样的小便宜。

    可傅屿风不一样,他像一只真正自由的蝶,他从不委屈自己,也从不迁就别人,从来随心所欲,活的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

    而现在,她又逐渐将自己活成了一只包裹着厚茧的毛毛虫。

    “慕小姐,芷汀?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家吧!”

    一张油头大耳的脸出现在慕芷汀的视线里,那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油腻的笑,一边站在摇摇晃晃的她面前说道,一边还伸出胳膊打算去扶住她的腰。

    “你是谁啊?快走开!”

    慕芷汀一把扇掉了那只油腻腻的猪蹄一般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怒斥那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道。

    “对!你谁啊?放开吱吱,我们还要回家呢!”

    慕芷汀身后红着一张脸,同样喝的醉醺醺的林关关也向那男人骂道,她站起身来,想跟上慕芷汀的脚步,却一个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小姐!您小心点!”

    日料店里一个正端着寿司上菜的服务员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盘子,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嘿嘿,你长得好帅啊!好像那个木村拓哉……”

    没成想这一扶,林关关却仰视着那服务员犯起了花痴来,坐在地上,抱着那人的胳膊不愿意放开。

    “你好,这位客人,请问你和这位小姐认识吗?”

    日料店老板走上前来,向那中年男人礼貌的问道。

    “当然认识!她叫慕芷汀,是我女朋友!是林源翻译社的翻译员,我现在是来接她回家!”

    那中年男人似乎早有准备,赶忙带着讪笑回答日料店老板道。

    “不是的!他在说……谎!我根本不认识他!”

    慕芷汀赶忙大声向店老板解释道,但酒精让她的句子说的结结巴巴的,很不完整。

    她只觉得自己太阳穴跳疼的厉害,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和个人信息的?莫非是曾经和翻译社合作过的客户?

    “好了!芷汀!不就是吵架了生我气嘛,走!跟我回家!”

    那中年男人却一脸淡定,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这么好的机会溜走,走到慕芷汀身边,想要去扶她。这下,连店老板都疑惑了起来。

    “你别过来!”

    慕芷汀一边向后退,一边向那男人喊道,此时此刻,短暂的清醒之中,她才感到害怕,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日料店内,其他宾客也被这边的争吵声吸引,目光向这个方向投了过来。

    “来,快跟我走吧!”

    那中年男人想尽快将慕芷汀带离,以免夜长梦多,肥胖的手慢慢伸向了慕芷汀的胳膊。

    慕芷汀尽力控制着自己摇摇晃晃没有力气的身体,不被那人碰触到,那男人的手却出乎意料的在半空中僵硬的停下了动作。

    “啊!”

    一身惨叫声却突然从那张油头大脸的嘴里升起,那男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的胳膊被人握住,生生的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到了背后,疼的他冷汗直流,似乎是整条胳膊已经骨折了。

    “真恶心!”

    傅屿风嫌恶的将那男人往身后一带,那男人便被扔了出去,跌倒在了地上,惹得日料店内正坐在桌前吃饭的宾客一脸惊讶。

    随即他从自己面料考究的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块纸巾来,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自己碰过那中年男人手腕的手掌。

    慕芷汀愣住了,她仰起头来,尽力睁大着迷离的直往下盖的眼,望向那夜色里径直走入店内,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

    是她在做梦吗?她竟然看到了傅屿风的脸……

    这一定是在做梦,慕芷汀觉得不敢相信,莫非现在,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学时光,所以在那蝴蝶翅膀的指引下,她赫然看到了傅屿风的脸。

    慕芷汀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那张刀凿斧刻,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凌厉的单眼皮,高耸的鼻梁,倨傲的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薄唇。

    如果是梦的话?自己摸一摸那张脸总可以吧?

    慕芷汀如是迟钝的思考着,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真的已经抬起胳膊,手指缓缓抚向了傅屿风的脸,指腹下的皮肤触感微凉,出乎意料的真实。

    “你?”

    傅屿风愣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炙热的眸子迅速锁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慕芷汀那张因为酒精已经染成了桃粉色的小脸。

    她明明不施脂粉,却在他眼里妩媚明艳至极。

    怎么这个梦这么真实?梦里的人还会说话?慕芷汀越发觉得这个梦不对劲。

    “啊!”

    然而还未等她那被酒精麻痹,思考速度极其慢的大脑得出答案,她已经惊呼出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双腿突然离了地,被站在她面前的傅屿风伸出胳膊,一把轻松的背起,迎着夜风往店外走去了。

    “哎!吱吱!你去哪里?”

    醉醺醺的林关关也看到了这一幕,对着傅屿风的背影大声喊道。被她紧紧抱住胳膊的男服务员得以逃脱,却止不住的多看了红着一张圆脸的林关关好几眼。

    日料店老板和食客们看到这一幕,也全部愣住了。一身西装的乔令,冲进了店内,有条不紊的处理起了剩下的事情。

    夜风凉爽,吹在慕芷汀脸上,令她灼热的脸蛋降了温,她只觉得舒服的很,连带着在傅屿风背上呼吸到的空气也清新了很多。

    “你来接我了?送我到前面的宿舍楼门口吗?”

    慕芷汀将脸埋在傅屿风宽阔的,散发着薄荷清香的背脊上,向身下的傅屿风问出了口。

    宿舍门口?听到慕芷汀说出这几个字,傅屿风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才明白,慕芷汀这会儿酒还没醒呢,把他当成了当年那个上大学时,会送她回女生宿舍的傅屿风。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的平稳的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在那路口前面,周令洋正开着他的车等着他们。

    “前面……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慕芷汀突然抬起头,伸出手,指了指他们前方的一盏路灯,她的语气迷迷瞪瞪的,透露着些许失望,似乎是将那盏路灯看成了宿舍楼的大门。

    “怎么,你不想我回去吗?”

    傅屿风语气低沉,顺着慕芷汀的话往下问道,慕芷汀根本没有酒量,也不能喝酒,在他印象里这是慕芷汀第一次喝醉酒。

    背上的人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后脖颈上,泛起一阵有一阵热意。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水滴,兀然从慕芷汀的眼眶滑下,落在了他脖子上,甚至将他风衣里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

    傅屿风瞬间反应了过来,那是——慕芷汀的眼泪。

    “你不要回去,好吗?”

    慕芷汀蓦然揪着他的衣服,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背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孩子一样向他问道。

    傅屿风再次愣住了,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她们说,你明天就要去美国了。你要去见高雅,你能不能不要去?”

    骤然从慕芷汀嘴里听到高雅这个名字,傅屿风有些措不及防。

    慕芷汀的心里是极其在意这个人的存在的。

    高雅这个傅屿风初恋女友的名字,甚至成了慕芷汀心里难以逾越的鸿沟,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每一次,当这个名字一出现,傅屿风便会毫不犹豫的忽略她整个人的存在,将那时的她伤的极深。

    而喝醉了酒的她,把此刻当成了大学毕业前一天,傅屿风即将启程去美国的前一晚。

    “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好怕……”

    没有等到傅屿风的回答,慕芷汀伸出了胳膊,搂紧他的脖颈,凑近他的侧脸,在他背上一边掉泪,一边自说自话。

    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她,只知道将心底那些傅屿风未曾听到的话,和盘托出。

    “不离开你,永远也不。”

    这一次,路灯下,傅屿风停下了脚步,侧头望向长睫轻颤,泪痕模糊了双眼,在夜风里被吹乱了一头长发的慕芷汀,在她耳边回答道,语气认真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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