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赤红着一双眼看着沈宗政,后者却说:“你别这般看着我,这信你醒之前我才收到。陛下手书皆有符咒加持,不信你可以探一探。”

    虽没识海未开,但谢婴毕竟生来便有金丹与真气,查探信启时间并非难事。果真是一炷香前刚打开的。

    沈宗政摸了摸谢婴的头发,说:“我与你阿父少年相识,如今已有二十六载,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六载?这世间知我者不多,我知者甚少,谢宁是一个。”

    正当谢婴觉得他要开始讲述过往时,沈宗政接着道:“我那天本是要带长宁军离开内海大坝的,可你阿父天生桀骜,怎会让荣耀的一生就此截断,忍受后半生的污名与辱骂,他已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留在那儿的,我走之前,是他握着我的手写下了你的名字,我知道,他想叫我带你走。”

    谢婴知道爹爹为何不退,并不是沈宗政所说的天性使然,而是谢宁知道,他是九州国抗击百川的前锋,若他落败,百姓只会惋惜,只会缅怀九州的大英雄,只会更加奋起抗击百川。可若他逃了,那便是丢了九州百姓的脸,会叫他们人心惶惶、民心不齐。

    谢宁为的是民生大计,而不是他个人的荣辱。

    “谢谢沈叔叔的好意,可我还是想回内海,如今陛下命您支援,您便带我一起去吧。”谢婴冷静下来,此事确实怨不得沈宗政。

    她该怨陛下不肯支援,为了叫狐弥低头,宁可放任长宁军八万将士自生自灭;该怨连歌不守信用,依然回来残害九州人;更该怨自己临阵而逃,虽不是自愿,但到底没有任何帮得上忙的能力。

    沈宗政却只给她打开食盒,将点心塞到了她的嘴里,说:“从今往后别再想着内海大坝了,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义父,等到了京畿,你便先安置在沈府吧。”

    这几日谢婴试过无数次逃跑,却都叫沈宗政的人捉了回去,后者领了命赶赴内海支援,谢婴心急如焚,恨不能如连歌一般插上翅膀飞过去。

    到了京畿,看守她的士兵换了便装,强行将她带去了沈府,关在了内院静谧处的一个房间里,一连数日,除了送吃食以外,谢婴的房门便再未开过,她被软禁在了沈府当中。

    哪怕谢婴绝食,第二日便有婆子进来强行给她灌入米水,她撒泼,也会有教养婆婆进来罚她抄书,她要自尽,所有婢女们冷眼旁观,医官站在一边静静等她落下刀子,折腾了几次后谢婴便彻底死心,她真的走不出沈府了。

    忽而有一日,屋子里那道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窗户的拐角被啃出了一个小洞,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卡在了洞上。

    看不出是小猫还是小狗,谢婴见它卡住身子叫声凄惨,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她轻轻摩挲着小动物,安抚它的情绪,在它逐渐放松下来后慢慢拉扯,终于将它抱在了怀里。

    原来是一只小狐狸,毛茸茸、软乎乎,前世的谢婴最爱穿狐皮袄子,看见这只橙红色的毛色靓丽的小狐狸,仿佛看见了一条新的围脖。

    似乎察觉到谢婴炽热的目光,小狐狸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时不时眨动着,可怜兮兮地望着谢婴。后者觉得它实在可爱,自己又实在孤独,便用自己的被子给小狐狸做了个窝,放在了床头与之玩耍。

    “小狐狸,你是沈家饲养的宠物吗?”谢婴逗弄着小狐狸,问道。

    小狐狸似乎能听懂谢婴的话,竟然摇了摇头。

    谢婴继续问:“那你知道怎么离开沈府吗?”

    小狐狸又摇了摇头,谢婴这才发觉,它只是脑袋有些痒,单纯地挠痒罢了。

    心里燃起的亮光再度熄灭,谢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的识海已逐渐成型,很快她便能修炼真气了,可就算如此,想靠自己离开也艰难无比,就在她忧虑着沉沉睡去时,她的房门被打开了。

    刺目的亮光照了进来,此时并不是送吃食或帮她洗漱的时间,谢婴立刻坐起身子,警惕望去,只见来者身形颀长挺立,一身雪青色长袍在风中轻动,腰封紧紧束着他精瘦的腰身,整个人都张扬肆意又不失稳重。

    进屋后他微抿着唇,扭头看向谢婴,逆光而立,刻画出少年硬朗的下颚线,剑眉漆黑,鼻梁高挺,一双黑瞳熠熠生辉。

    看到他的那一刻谢婴一颗心简直激动得差点跳出来,她怎会把沈昀给忘了?!

    沈宗政的小儿子,被誉为九州国祥瑞之子的沈昀,生于靖元二十六年冬日,出生那日全城一夜之间百花齐放,天边彩霞漫天,隐隐能看见凤凰飞舞的身影,那年九州国迎来了大丰收,哪怕是梁州那荒芜之地也谷满粮仓。

    人们都说他是九州的祥瑞之子,九州帝甚至收他做了义子,生来便给父族母族带来了加官晋爵的荣耀。

    正因光环加身,他自小便比寻常孩子更加刻苦,样样都要做第一,可十六岁成人礼却遭到暗算跌落马背,失控的汗血宝马踩伤了他的手掌,自此不能弯弓射箭。沈昀在成人礼当日出丑,跌落神坛,全城百姓都嘲笑这个曾经的祥瑞,质疑他是否还能庇护九州。

    谢婴细细一想,此刻他刚养好伤,也是前世谢婴与之初见之时。

    他是谢婴一生最敬重的兄长,也是她少年懵懂时的一丝心动所向。命运似乎画了个圈,重新回到了起点,沈昀是谢婴往后十数年的军旅之路的引路人,是无数次出生入死时出现的指明灯,现在,只需要谢婴伸手给他这个重新站在众人崇拜视线的机会,也给自己一条活路。

    仿佛命运中的冥冥注定,沈昀朝谢婴伸出了手。

    就在谢婴不自觉抬起自己的手时,沈昀却无视了她,伸手摸向她身边的小狐狸。他爱惜地抚摸着小狐狸的毛发,听它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感受着小狐狸在他怀里翻滚撒娇,眼里一片亮闪闪的爱意。

    好家伙,感情是个“狐奴”。

    沈昀那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在谢婴心里有了一丝崩塌,不过是和一只小狐狸贴贴,不至于露出如此迷恋的神色来吧!

    “小嫣然,你怎么又偷偷跑出去玩?”沈昀温温柔柔地说着,原本坚毅的面庞此刻有了些许柔和。

    摸了许久,沈昀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皱着眉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谁?”又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阿父送回来的谢家千金?”

    谢婴点了点头,扯住沈昀的衣角说:“沈昀阿兄,我有东西要给你。”

    原以为沈昀会和前世一般耐心温和地安抚她,给予她同阿姊一般的照顾,谁承想沈昀毫不留情地退了一步扯开了衣摆,眼神淡漠疏离却又不失礼节地看着谢婴。

    “多谢女公子抬爱,但鄙人与女公子非亲非故,担不起‘阿兄’一词,”

    “……”

    是了,在自己没给他那个物件之前,沈昀一直是这样离她远远的。

    谢婴只说:“公子若想弯弓射雕,请孤身来此。”

    沈昀如墨的眼眸里此刻微微颤动,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淡淡嗯了一声,旋即抱着小狐狸离去。

    是夜,谢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等不来沈昀,她焦急地起身来到床边,通过小狐狸钻破的小洞往外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树叶的阴影。

    “嘎吱嘎吱……”

    谢婴转头一看,只见另一处窗户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小洞,外面钻进来半个小狐狸的鼻子,谢婴顿时无语住了,它怎么这么爱咬窗户呀?

    他知道沈昀可能在附近,就算不在也定然会来找他的小嫣然,旋即一狠心,在原先那个洞口用手指狠狠扣开了一条裂缝,再硬生生破出个大洞来,小狐狸也很聪明,蹦蹦跳跳地从洞口扑了进来,趴在了谢婴的怀里。

    谢婴一边喊小嫣然一边给它顺了顺毛,不多时果然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守卫被他支开,巨大的锁链一点点解开,谢婴与门口的少年遥遥对视。

    “弯弓射雕,何也?”沈昀从谢婴手里抱走小嫣然,问道。

    谢婴勾唇一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木牌,径直递到他的面前。

    等沈昀看清那个木牌时,给小狐狸顺毛的手都不自觉一顿。

    “兵符!”沈昀惊呼出声,“你怎会有兵符?”

    谢婴见他不接,便主动展示在他的眼前,叫他看清上面的字,虽只有半边,可还是能看得出,上面写的是“谢家军”三字。

    当今九州帝是皇室旁支夺权称帝,早年起义时手下大将在各地拉起军队,谢宁曾经悄悄在梁州豢养了一支私军,而后九州帝称帝后,那支私军被并入梁州的守卫军。

    没想到谢宁竟还保留了谢家军的兵符!

    沈昀目光复杂,他接过兵符,反复摩挲。

    “你给我这个作甚?”他沉声问道,满眼复杂地望向谢婴。

    谢婴轻笑一声,当年的自己因为不小心摔倒使兵符掉落被沈昀发现,等他给谢婴说清这枚兵符的来历后,谢婴揪着他的裤脚苦苦哀求他说:“沈昀阿兄,求求你,替我爹爹报仇!”

    可这一次,谢婴却说:“沈昀,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想建功立业,纵马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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