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在下意识接住倒下来的身体时膝盖微曲做了缓冲。

    黑袍掩盖下的成年男人不再似幼时那样轻盈细弱,却到底也没有重到哪里去。棠海轻轻揽住他滚烫的躯体,用漂浮咒缓缓移挪进二楼的寝室。

    房间里没有点灯,目之所及皆是黑色。陈旧的墙壁和地板因为久不上蜡而斑驳不已,壁炉上的灰尘厚到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怎么被使用过。

    火苗跳跃,释放出阵阵暖意。棠海解开他脖间的系绳,将被雨水淋湿的外袍搭在椅子上,扯过被子仔细为他掖紧被角。

    雨还在下,屋内的潮气却已被焰火的温度渐渐烘干。棠海双手合拢哈气搓了搓,伸手覆上男人的额头,又回覆上自己的额头对比。明明烧得浑身滚烫,他却好像冷得不停战栗,只能使劲裹紧身上的被子。

    到底是有多悲伤才能放任自己的身体糟糕到这种地步,棠海一边在柜子里寻找提神药剂一边暗想,内心愈发感到自责。

    留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的自己,何尝没有过错。

    喝下提神药剂后不久,斯内普的耳朵里开始冒烟。棠海拿着清洗干净的杯子和刚刚烧开的热水回到房间时,看到斯内普已经挣扎着踢开了被子,额头沁出涔涔汗滴,身上的衣服也被彻底打湿。

    棠海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床边低头抵着对方的前额试温,长发垂落轻扫过他的耳畔,似乎是有些麻痒,引得斯内普的身体往下缩了缩。

    开始退烧了,棠海起身去衣柜里找他的换洗衣物。

    似乎是热得难受,身体因着动作摩擦床单,沙哑的声音从微启的薄唇中传出,昏睡中的男人不舒服地轻哼,抬手将原本紧紧扣住的领口解开。

    倒是知道睡觉要脱衣服,棠海抱着从衣柜里找到的黑色睡袍回到床边,没好气地瞥了斯内普一眼,弯腰继续替他解着剩下的纽扣。

    白色衬衫外的黑色衣裤都被层层汗水洇湿,因着摩擦力增强变得异常粘涩难脱。偏偏对方还在昏睡中,棠海费劲地抬动床上那具并不十分配合的身体,或许是她的手掌太冰,引得斯内普贪恋地向前靠过来。

    棠海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肩膀稍用力,贴上来的身体便又重新倒进柔软的床铺中。

    内裤倒是知道好好清洗更换了,棠海移回视线,拿热水打湿毛巾再拧干,坐在床边为他细细擦拭四肢。

    眼前的画面与曾经的记忆重合,多年前积留下来的陈旧伤疤颜色已经变浅,成日裹在黑袍下的皮肤白得几近病态,锁骨和肋骨都明显得略微突兀。明明有着一副成年男人的高大骨架,却无不显示着他糟糕的生活作息。

    肯定又是饮食没个正点,棠海懊恼地将毛巾扔回水盆里,一时不知道是在气他还是在气自己。

    火苗越燃越旺,在壁炉中劈啪作响。棠海终于给斯内普套上睡袍,在腰间松松系了个节。抬手擦掉额头沁出的薄汗,她开始怀疑屋内温度是不是确实太高了。

    窗户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棠海给他换了一床薄一点的被子搭盖在腰腹上。

    斯内普的耳朵终于不再冒气,棠海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降下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却没有移开他的脸庞。

    指腹轻抚着划过皮肤,缓缓按揉开他成日紧皱着的眉心。

    “抱歉。”她轻声说。

    斯内普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重新回到了小时候,他生病躺在床上,母亲在一旁悉心照料。这时的母亲还没有被人发现真实身份,那个男人也还没有残酷暴戾到成日醉酒家暴。

    他感觉到有人替他擦拭身体,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勉强能睁开一条缝,却又朦朦胧胧地看不清那道人影。他很努力地试着集中视线,却发现眼前母亲的脸逐渐变成了棠海的样子。四年不见,她的头发长了,柔顺地垂落下来,扫得他耳朵痒痒的只想躲。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一刻他简直急切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可那双熟悉的黑眸望向他的目光里却尽是斯内普看不懂的情绪,混杂着喜悦、心痛、自责……等等,她为何会自责?

    视线又逐渐变得模糊,斯内普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逐渐沉没进那双黑如墨湖的眼睛,温凉而舒适的包裹感席卷而来。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她的道歉,和一声轻微的叹息。

    久违的安全感,没有噩梦和连续不断的浅眠。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斯内普醒来时才发觉天已大亮。

    如果不是桌上的水杯和壁炉里未燃尽的火焰,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而遇见棠海也只是他的幻觉。

    穿着的衣物已经被人更换掉,身上也十分干爽,意识到问题的斯内普猛地起身,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不过现实并没有时间给他仔细回想,房门被推开,棠海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醒了?”她将餐盘放置在床头柜上,仿佛很清楚他因为连夜高热而干渴的喉咙此刻根本无力发声,先是递给他一杯温水,然后手掌动作连贯地轻覆上他的额头,“嗯,不烧了,先润润嗓子。”

    斯内普仿佛被点了穴般怔住了,只是顺从地呆呆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眼睛却根本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你昨晚没走么……”温水滋润了喉咙,斯内普终于能开口说话,只是低沉的嗓音还是十分沙哑。

    “如果我不在,你就打算这样抗过去?”棠海转身走向窗边的桌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斯内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低头又悻悻地看了眼身上的睡袍。

    “吃饭吧,等会儿就凉了。”棠海及时终止了刚刚的话题。

    他欠了她很大一个人情,吃早饭的时候,斯内普一直犹豫着该怎么跟她道谢。可是言语在她面前总是显得那么俗不可耐,他几次偷瞟向她都差点儿被发现,最后只好选择放空自己保持沉默。

    吃过饭,斯内普先一步将两人的碗碟收进餐盘里,自觉地端下楼送去厨房清洗。他几乎没在家里吃过饭,所以厨房也基本没怎么进来过,施了个家务魔咒,斯内普又环视了一眼这个破旧的房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但他也在这里住了整整二十一年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昨晚棠海提来的那个纸袋,斯内普拿出里面的酒盒看了看,除了图案,其它文字一概看不懂。

    这个时节的太阳高度角已经变得很低了,一楼几乎照不进来日光。斯内普回到楼上的寝室,发现棠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似乎是不喜欢拉窗帘的,日光照进房间洒在大床上,仿佛给她半埋进枕头里的脸颊镀了层暖色的金。

    “是有多困。”斯内普俯下身子注视着她的脸庞,下意识将内心的话语脱口而出。

    或许是因为棠海的到来,斯内普这段时间持续紧绷的心终于久违地放松下来,连这栋冰冷的房屋都鲜见地有了一丝人气。

    棠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夕阳西斜,她在柔软的床铺里打了个滚,扑了满鼻的清苦药味。

    下楼的脚步伴着木板发出吱呀响声,斯内普合上手中翻阅的书籍,从客厅的双人沙发里抬起头,“晚上出去吃吧,我请客。”

    “不了,”棠海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甩掉脚上大了好几码的拖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椅陷进沙发里,“我现在属于偷渡者,一个不小心被抓到的话可就惨了。”

    内容明明很严肃,可配上她那无所谓的轻佻语气,竟然显得莫名地和谐。

    “你在这里待多久?”他私心想让她多待些时日,但话语说出口却变了味道,仿佛在驱赶客人一般。他后悔地看向她,像是想补救些什么。

    “今晚吧,后天学校还有课。”棠海仰头看着挑空的天花板,并没有误会他刚刚的话。

    这也侧面印证了斯内普心中的两个猜测,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专门为了他回来的。他拼命按耐住心底升起的那丝愉悦。

    “喂,我想吃学校礼堂的饭,能不能让家养小精灵送过来啊?”她抬脚抵上斯内普的大腿轻轻蹬了一下,白皙圆润的脚丫隔着裤子布料传递过来一阵凉意。

    “好。”他一把握住对方正准备缩回去的脚踝,拿起一旁的毯子仔细盖住她冰凉的双脚,起身走到壁炉旁点燃炉火。

    再回头时,他对上她半眯起眼睛几乎看不清情绪的目光。

    吃过晚饭,两个人继续坐在同一张沙发里望着跳跃的火焰发呆。斯内普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每每对上棠海深邃的眼眸,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棠海环抱着曲起的双膝侧靠在沙发上。

    斯内普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视线挪开,明显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我们都选择了各自要走的路,无论什么代价都要自己承担,”棠海率先打破沉默,清冷温润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斯内普想起四年前她临毕业时,在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酒吧里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西弗勒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个世界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去后悔,所以只能朝前看。”

    斯内普缓缓转身面向她,下意识将倾身过来的棠海抱了个满怀,锦缎似的长发从指缝间溜走,留下一手光滑柔软的触感。

    “没有在你最艰难的时刻守护在身边,对不起。”他听到她带着一丝哭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心口被胸前的怀表狠狠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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