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松原和枝在割裂的黑暗中看着过去的往事。

    十四岁的塔西娅被老修女从后门带走,她回首遥望那座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教堂,浓烟滚滚,教堂轰然倒塌。

    她悲怆的眼神似乎穿过这两年多的时空,与松原和枝相视。

    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痛斥她为什么当初又给他人带来了不可挽救的伤害,为什么她一直在逃走,为什么上帝带走的不是她!

    那一瞬间,松原和枝的心被刺透了。

    老修女神情严肃又疲惫,她谨慎地四处张望,拉着塔西娅步履匆匆地走在小路上。

    “丽特修女。”塔西娅眼泪漱漱地往下掉,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老修女摇摇头,对她露出一个极伤感的笑,“亲爱的塔西娅,你没有错。上帝宣判了你的无价,因而世人追逐寻求你。光无论在哪里都藏不住光亮,孩子,你也永远是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一束光线遥遥扫过两人身旁的树木。

    老修女急忙拉过塔西芙娅躲在树后。

    “丽特修女,”塔西娅哽咽道,“让我出去吧。”

    老修女顿时冷了脸色,低声斥道:“塔西娅!”

    少女钻石般晶莹的粉色瞳孔仿佛被割裂的瓷器,脆弱而美丽。

    丽特修女缓和了语气,庄重地对她说:“上帝以苦厄渡你,是为了让你成为更纯白的人我亲爱的孩子。”

    “变成自由的鸟儿吧,塔西娅。”

    她说完,狠心推倒她,故意发出响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塔西娅捂住嘴,眼睁睁看着丽特修女没入黑暗,随后乌泱泱一大群人追上去。

    她咬牙往反方向跑去,泪水打湿了脸庞。冰冷的空气顺着急促的呼吸进入肺部,像长长的冰锥扎入柔软的肺。

    她从未感到西伯利亚的冬天是如此难熬。

    大贵族放肆的目光犹在眼前,他故作优雅地说:“漂亮的小姑娘,到我手下来怎么样?珠宝财富、权力地位,应有尽有,我甚至可以给你伯爵夫人的名誉。”

    “多么强大美丽的异能力者!”私下,他和手下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已经有好多人为她失去了生命,如今她连这点安宁也留不住。

    塌陷的教堂在一片烈火红光中燃尽古老的岁月,跳动的火光湮灭在寒冷的长夜。

    喉间涌上浓浓的铁锈腥味,在几近昏厥的奔跑中,她恍惚间听见很多人的喃南絮语,在她耳边低声诉说,期盼殷切。

    “月绘里,妈妈的月绘里。“母亲临终前拉住她哭泣,不住地呼唤她的名字。

    月绘里,那是她八岁前的名字。逃离家族后,这个名字连同祖上显赫的悠久姓氏一同化为灰烬。

    “今后和我生活在一起,会很苦。”红发的男人摸摸年幼的她的头顶。

    可最终却是为了保护翼下的鸟儿,他们生死有别、阴阳两隔。

    就连“塔西娅”这个名字,也是他为她取的,也是为了与过去再见,她自己依母亲的姓氏取了“松原和枝”这个母语名。

    渐渐模糊的耳语化作一句:“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吧。”

    别回头。

    别哭泣。

    你不再是金笼中的夜莺,而要去成为永无拘束的鹰。

    * * * * * * * * * * * *

    往事如流水一般匆匆在松原和枝的面前浮现又消失。

    南柯一梦。

    入眼又是浓稠的黑暗。

    原本还残存的一点光亮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剩她一个人在漆黑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与空洞阴森的脚步声回音相伴。

    症状下,她的瞳孔不自觉地溃散,两手相攥间抠出了深深的抓痕,呼吸急促粗重。

    不再回忆过去,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黑暗在一步步瓦解她的理智,侵蚀她的思考能力,仿佛白蚁啃食树后,只残留细碎的木屑与细密的疼痛。

    “刺啦——”

    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看着松原和枝昏倒在地上,太宰治目光顿变。

    森鸥外中途回去了一趟办公室,刚刚才回来。

    “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森鸥外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只是这样可不行啊。”

    手下打开禁闭室的门,太宰治率先一步进去,把松原和枝抱起来,向脸色微妙的森鸥外漠然地说:“森先生,我送和枝去医务室。”

    森鸥外颌首,望着太宰治略显焦急的背影,难得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他的两位学生兼得力下属的关系更进一步发展,他究竟是该送上祝福和礼金,还是做个“恶婆婆”棒打驾鸯。

    另一边,太宰治一路沉默着疾步把松原和枝带到医务室。

    医生小心仔细地察看了松原和枝的状况,顶着太宰治极具威慑力的目光冷汗直流,苦哈哈地说:“大宰大人,松原大人没什么事。”

    他抽了一管试剂,给松原和枝打了一针镇静剂。

    迷梦中的松原和枝紧蹙的眉渐渐平复,神情平静下来。

    太宰治盯着她雪白手臂上那个清楚的针孔,给医生下了命令:“你可以走了。”

    医生很怀疑他想说的其实是“滚”,尽管这是他的医务室,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滚出去了,顺带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太宰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森鸥外自己就是高超的医生,所以他很懂得把握分寸。然而身体上的伤害没有,不代表精神也没有受损。

    这只是第一次,之后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松原和校不得不进行“治疗”的时候。

    松原和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同意了森鸥外的脱敏治疗方案。

    太宰治稍稍转动身体,沉沉的鸢色眼睛看着松原和枝苍白的脸色。

    他犹豫了一会儿,手伸过去戳了戳她的侧脸,细腻的皮肤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接近了松原和枝的手,她眉尖一蹙,手动了动,抓住了太宰治的手,依旧睡得昏昏沉沉,眉宇却渐渐舒展。

    太宰治一愣。

    她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滚烫,冰与火的温度不断传到他的手上。

    太宰治扭头盯了她很长时间,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于是反而主动虚握住她相较于他小一些的手,另一只手托住脸说:“这下就欠我六个蟹肉罐头了哦。”

    他想了想,平眸看着交握的两只手,低声道:“异能力……”

    “——【人间失格】”

    什么变化也没有。

    该沉睡的人依旧沉睡,该跳动的心脏在那仿若梦一般漏了一拍后依旧跳动。

    太宰治这下彻底没动静了。

    这又算什么呢?

    他想,若说是异能力,可他的【人间失格】可以无效化一切异能;但要说是他自己内心的感情,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噩梦。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喃喃自语。

    * * * * * * * * *

    松原和枝醒来,已经到黄昏的逢魔时刻了。

    太宰治给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画着一个丑不拉几的笑脸,大字写着:“六个蟹肉罐头!!!”

    她头痛欲裂,扶着额头下床,站起来清醒了一会。

    她脸上没有了笑容,敛眉平静地看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然而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着,带着痉挛一般的疼痛。

    十四岁。

    在这个年纪,她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庇护所。

    如果那时候她就能这样娴熟地运用自己的异能力就好了。

    杀人。

    如果早知道,就不会一次次逃跑了。

    就因为那些恶魔,所以善良的人不得善终。

    松原和枝浅淡的粉色眼睛一刹那好像沉落的太阳,眸光暗沉,如同扭曲的画。

    为什么。

    幼时的家族,那个她呆过八年的宅子也化为了一片灰烬。

    一个人也没躲过。

    她的母亲。

    她的哥哥。

    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就在她失去一切的那个晚上,她就沉入了痛苦的深渊。

    原本以为就这样了,但是,她杀了人。

    松原和枝向前走两步,额头抵在墙上,没有什么表情,眼泪却滚落下来。

    死后……

    还能见到她思念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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